張世煌回到家裏,妻子陳氏接過他的工具箱道:“滿身的腥臭味,叫人反胃!”
“殺豬人哪有不沾豬血、豬屎的道理,嫌難聞就拿去洗了。”張世煌說著把外衣、外褲脫了,打了一桶水到屋簷下光著屁股洗澡。
張世煌的髒衣上沾了很多汙血,血腥味直衝鼻子,陳氏邊吐口水邊把衣服洗了。接下來她去工具箱裏取出五花肉和豬大腸,見上麵沾滿了血汙和雜草,就拿到屋外清洗。若是往常,陳氏把豬頭褪淨毛就可以休息,但今晚當她洗幹淨肉和大腸,就已經很晚了。陳氏膽小,她見丈夫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就不打算給豬頭褪毛了。
次日一早,陳氏起床頭件事就是把工具箱提到屋外,這時天已大亮,多數人家已經起床。她準備把豬頭拿出來洗淨褪毛做成鹵菜,這樣費的工夫雖多,但能賣大價錢。她把手伸進工具箱就感覺到丈夫這次帶回家的“豬頭”不對勁,提出來時,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陳氏失聲慘叫,當場昏倒……鄰居聞聲出來,也發現了那顆人頭,消息一經傳開,街坊紛紛圍攏來看熱鬧,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很快傳遍了全城。
此時,張世煌已經被兒子和女兒的哭聲吵醒,他聽到外麵鬧哄哄的,就走了出來。有人見了他就道:“張世煌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提人頭回家,如今把你老婆給嚇死了,看你如何收場!”
張世煌這才知道昨晚錯把人頭當成豬頭提回來了,後悔已經沒用,他趕緊把昏死的老婆抱上床掐人中。過了一會,陳氏醒是醒來了,卻不會說話,兩個孩子在床上哭的哭、喊的喊。
兒子張忠民喊餓的哭聲提醒了張世煌,他扔下陳氏出了家門。門外,街坊還在圍著那顆人頭看熱鬧,張世煌稍作猶豫提了人頭朝東飛跑。到了“一家坪”,遠遠看到那裏躺了三具屍體,他的豬頭和兩顆人頭還躺在屍體旁邊……他鬆了口氣,豬頭沒被人拾去。
張世煌返回時把沾了人血的豬頭在玉帶橋碼頭洗淨,拿到菜市場出售,卻見市肆中很多人圍在一堆議論。張世煌擠了進去,才知道他們議論的事與自己有關:昨晚上東鄉劉家村有一位膽子特大的漢子路過“一家坪”,他看到一個活鬼在滿地尋找自己的腦袋。大膽漢眼睜睜地看到那個活鬼提了自己的腦袋飛也似的向州城逃跑了……張世煌這才明白昨晚那一聲尖叫並非鬼叫,而是他把別人給嚇丟魂了。想著家裏無米可炊,就擠出人堆,來到賣肉的地方把豬頭擺上案桌上。一個與他相識的屠戶見了就道:“張師傅來賣豬頭啊?今天你運氣不好,豬頭沒人要了。”
張世煌不解,就問道:“這是為何?”
屠戶道:“我也不知道為何,今天一大早有人來到這裏大喊大叫,說這兩天的豬頭不能吃。”
張世煌正納悶,果見一農戶從那頭走過來一路叫嚷:“大家注意了,這兩天的豬頭吃不得啊!”
張世煌見農戶走近時一把扯住道:“你不要散布謠言,豬頭為何吃不得?如果豬頭吃不得,豬肉也一樣也吃不得!”
農戶掙脫道:“你不要扯我,反正我是好心,今天一早我們從一家坪經過,見到那裏有三個砍頭鬼無人收屍,他們的人頭都變成豬頭了!”
張世煌自認晦氣,他的豬頭正是從“一家坪”撿回來的,他也不多說,提了豬頭就走。想著這際遇,一路上感到十分淒涼……莫非一家人就這樣餓死不成?
也許是應了那句“天無絕人之路”的老話,張世煌提著豬頭回到家裏,衙門裏的公差李洪有正坐在自己家裏。他迎上來拍著張世煌的肩道:“看不出張師傅還有這個膽子!”
張世煌沒有搭理李公差,他見兒子張忠民手裏拿著一個大包子在吃,就叱問道:“包子哪裏來的”
張忠民手指李公差道:“我沒有偷,是這個叔叔給我買的。”
李公差道:“張師傅,你們家的情況你兒子都跟我講了,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衙門裏辦人的柒師傅年紀大了,想找個接手的,幹這營生收入穩當,辦人還有額外的‘紅包’。我是聽到傳言才找上門來的,想不到你還真有膽子深更夜靜把人頭從法場提了回來!既然有這個膽子,你何不當劊子手?如果你願意,我馬上幫你向柒師傅回話。”
張世煌一聽說又有了一條活路,也不去多想,當即就答應下來:“當劊子手就當劊子手吧,反正我過去幹的也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
李公差道:“那我就去跟柒師傅說了,他可是說一不二的,到時如有反悔,那就不好辦了。”
張世煌道:“我也是說一不二的,不會反悔。”
李公差就從口袋裏摸出一兩紋銀,道:“拿去買米吧,賺了銀子別忘了還我。”
送走李公差,張世煌也要出門,陳氏雖然不會說話,好在人還清醒,一樣可以操持家務。他把豬頭交給妻子,就把三斤五花肉和豬大腸拿到南門菜市上賣了,然後又去米店買了一袋大米回家。
張世煌家裏又可以冒煙了。過了一天,李公差過來告訴張世煌,說他已經跟柒天武說好了。已經清醒過來的張世煌開始後悔,畢竟殺人跟殺豬不一樣,人家也是活生生的一條性命,更重要的是,他與你張世煌往生無仇、今世無冤,你卻要在法場“哢嚓”一刀把人家的頭割下來——這可是折陰壽的事。不過,張世煌的後悔念頭隻在腦海中閃了片刻,隨後他就想到吃了這袋米家裏又要斷炊,幹劊子手才是唯一的活路。加之他已經答應了李公差,不能給人家難堪。李公差見他沒說什麼,就道:“如果你不反悔,柒師傅說明天是個黃道吉日,可行拜師禮。”
張世煌一窘,脫口說道:“就明天?太……太急了吧,我……我得做點準備。”
精明的李洪有看出了張世煌的心思,拍著他的肩笑道:“別擔心,你的情況我跟柒師傅講了,他說明天隻要你備點香燭行個虛禮就可以了,至於謝師酒和禮物,等到你日子好過了再補。”
張世煌如釋重負,慶幸找了一位體諒他的好師父。
第二天,張世煌帶上鹵好的豬頭肉,提了五斤燒酒隨李公差去到衙門拜師。
柒天武的“家”在衙門靠近大牢的停屍間裏。這停屍間的用處乃是牢裏死了人來不及通知親人收屍而暫時停厝屍體。裏麵很陰森,還擺了幾具劣質棺材。柒天武在棺材中間騰出一塊空地用條凳架上幾板木板——這便是他的床。柒天武原來住在“一家坪”的孤屋內,後來出現過犯人親屬襲擊劊子手的事件,他就不敢在那裏居住了。這衙門裏雖然狹窄,但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