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宿命難逃(1 / 3)

話說陳氏母女在河裏洗被褥,稍後張忠民過來幫忙擰水,這時被褥正在浣洗當中,稍後柒天武又把他叫走了。張忠民這一走就再沒有回來。

陳氏回到家中,張世煌在床上嚷著說想吃軟柿子。陳氏叫兒女去買了來,張世煌說現在的柿子不好吃,又說想吃止戈亭的米粉。張桃紅又買來米粉,張世煌隻吃了一口就咬定這米粉不是止戈亭的,沒有一點味道。陳氏見狀心裏一沉,知道事態不妙了——按都梁風俗,如果一個久病之人突然想吃這樣、想吃那樣,就是不祥了,當地人還給這現象起了個特殊的名字,叫“滿口食”,即吃後就會死。

張世煌又喊了幾樣東西,都是隻吃一口或嚐一點點,最後說內髒燒得厲害,想喝涼水壓壓火。這一次他總算喝了一碗涼水,可是旋即又吐……吐完後,他翻著魚肚眼躺在床上安靜了一會,突然大喊一聲,竟吐出滿口血來……

陳氏不祥的預感被證實了,一時不知所措。張世煌也心知肚明,他抓住陳氏的手不放:“快,快叫忠民兒回來,我有要緊事向他交代。”

陳氏這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走了幾步又回到床前叮囑丈夫道:“我這就去尋民兒,當家的你可要穩住。”

張世煌吃力地點點頭:“你去吧,我知道。”

陳氏見女兒還在外麵玩螞蟻,叫道:“你爹快不行了,娘倆分頭去尋你哥哥回來。”

陳氏母女一個朝東、一個向西,沿途逢人就打聽張忠民的下落,那些街坊明明看到張忠民隨同柒天武、李政光去了玉帶橋方向,就是不願相告,還幸災樂禍地看著母女兩人焦急萬分地尋找。

母女倆在滿城尋找,找不著時又回到日升街,見張忠民還是沒有回來,又去尋找。如此一直折騰到巳牌時分,張桃紅才在街口看到了哥哥。

張忠民一聽父親病危,便撒腿飛奔回家——他來到床前,果見父親已經氣若遊絲——張世煌之所以堅持著沒有死,很顯然是在等著兒子回來見最後一麵。

張忠民抓住父親冰冷的手悲聲叫道:“爹,我是忠民,我回來了!”

張世煌動了一下腦袋,兒子的聲音立即讓他回光返照,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吐出了一句話:“是……忠民兒嗎?”

張忠民把父親的手握得很緊,道:“爹,是我,爹你好點了嗎?”說著把另一隻手放在父親額頭上。

張世煌慘然一笑,嘴嚅動著:“爹……好不了了……等著你回來說句話。”

張忠民道:“爹你會好的,爹你有什麼話?”

“爹活到今天總算活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在世錢財固然重要,但不是第一要緊的,第一要緊的是怎樣才能心安理得。隻要能活得心安理得,窮點、苦點挨一挨也能過去。一旦心裏失衡有了虧欠,活著那是受罪啊!爹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張忠民點頭:“孩兒明白了,爹的意思是活著不要做虧心事。”

張世煌點點頭,意味深長道:“聽爹的話,不要當劊子手。”

“我……”張忠民心裏一驚,暗忖:莫非今天的事爹已經知道了?

張世煌繼續道:“劊子手這職業不是人幹的,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充當官府的殺手,把與自己無冤無仇的人斬首,這樣哪裏能心安理得啊?”

張忠民鬆了口氣,原來父親並不知道他今天去了“一家坪”。他麵對父親期盼的眼神,點點頭道:“爹,我記住了。”

張世煌見兒子答應了,像是了卻了一樁心願,輕輕地舒了口氣,然後雙眼一合去了另一個世界……

張忠民見父親沒有了動靜,用力搖拽:“爹你醒醒,爹你怎麼啦……”

陳氏走過來把張世煌尚未全合上的眼瞼用手斂攏,哽咽道:“你爹他去了,快去請你柒爺爺過來安排後事吧。”

張忠民於是放聲大哭,聽到哥哥在哭,張桃紅也跟著哭了,街坊聽到哭聲,趕緊把門掩上——他們害怕招惹晦氣,更害怕陳氏母子求他們幫忙辦喪事。

張忠民雖然知道憑一個人的力量安葬不了父親,但他壓根兒也沒有要請鄰居幫忙的念頭。陳氏把丈夫床上蓋的家織布褥子撕成孝服給張忠民兄妹披在身上。張忠民於是就到衙門向柒天武報了喪,柒天武再通知李政光,幾個公差跟著張忠民來到日升街。

柒天武打量著躺在床上的張世煌半晌,突然左右開弓就是兩個耳光道:“我打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收你為徒本指望你為我養老送終,如今卻要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柒天武罵完了張世煌,又問陳氏:“辦喪事得花錢,你還能從家裏拿出多少來?”

陳氏抽泣道:“節餘的錢都給他買藥吃了,還留餘一千文是用來買米的。”

柒天武連連搖頭:“一千文給幫忙的吃飯都不夠,還要買棺材呢?”

張忠民道:“我這裏有一千六百文,就買一副最差的吧。”張忠民這一千六百文是今天上午的“紅包”,原打算還李政光的債務。

李政光和一名公差見張家是這樣的狀況,歎了口氣道:“我去跟王守仁說一聲,看能不能預支幾千文先把喪事辦了。”

陳氏道:“這樣當然好,隻是預支了怎麼還呢?世煌不在了,也沒有俸錢了。”

李政光道:“我正要和嫂子商量呢,讓忠民接替他爹吧。”

陳氏搖頭不迭:“這個萬萬不可,剛才他爹臨死前還千叮萬囑不要忠民當劊子手。”

李政光求助地望著柒天武,希望他幫忙說幾句。柒天武覺得張世煌身體還是熱的,不能這麼快就違了他的遺願,遂道:“這事先放一放,等以後再說吧。”

李政光仍不死心:“沒有錢辦喪事,莫非把張世煌葬在床底下?”

柒天武想了想:“不如這樣,先買副劣等棺材,找個地方把張世煌停厝幾年,等有了錢再辦喪事。”

陳氏道:“我是個婦道人家,沒有主見,怎麼辦都聽你們安排。”

李政光擔心張忠民不肯當劊子手,極力阻撓,道:“張世煌也是有兒有女的人,這樣辦太馬虎了。”

柒天武道:“不這樣辦還能有什麼法子?再說了,停厝也不是窮人家才這樣。有些官宦人家遠在幾千裏外為官,突然遇上丁憂回不來,把父母停厝一兩年甚至三年的也大有人在。這事就不要多說了,各位看我的麵子,出把力把人請出屋才是正事。”

柒天武開了口李政光不好再說什麼,當即就去木貨街買了一副劣質棺材,費錢一千八百文。入殮時,竟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妝屍,隻好用一條破床單把他裹了入殮。

殮了屍,接著是擇地,柒天武領著張忠民到近郊的幾個地方借地,可是對方一聽說是要停厝劊子手,不願意了。甚至還有人直言道:“張世煌是劊子手,到了陰間也是個惡鬼,我們是想做善事發善心,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的祖人在陰間就不得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