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民道:“柒爺爺這些年來對我家的關照很多,大恩不言謝,這份情我已刻骨銘心。”
柒天武不再說什麼,帶了三千文錢走了。
自此,張忠民在巷子深酒坊做事,他在工作上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深得老板喜歡,與同事的關係也相處融洽。四個月後,張忠民所支取的三千文錢已經還清,他心裏像搬掉了巨石般釋然,接下來他開始實施第二個計劃——攢錢給父親辦喪事。
鹹豐五年夏歲,巷子深酒坊生意進入淡季,鍾有元為了節省開支讓一部工人放了假,這也是曆年的做法。張忠民被留了下來,他的工作也不再是過去的專一配曲醞酒,還得挑了酒桶走街串巷叫賣。這樣問題也就出來了。賣酒和醞酒全然是兩碼事,不是賣力就能解決的,每天張忠民和同事挑了酒出門,晚上歸屋時,同事都能把酒賣完,唯獨他總是售不出幾斤,有時還原封不動挑回來。鍾有元不悅,張忠民自己也不安,次日便一早挑了酒擔出門,十分努力地沿街叫賣。總算有人提著空酒壺走來,張忠民放下擔子十分熱情地招呼:“夥計要打幾斤酒?”
那漢子上下打量著張忠民,問道:“你好像是張世煌的兒子?”
張忠民連連點頭:“正是,現在我改行釀酒了。”
那漢子道:“你的酒裏頭有人血腥味,我不敢喝。”
望著漢子離去的背影,張忠民從頭頂涼到了腳底。他終於明白,他的酒為什麼沒有人要。張忠民向鍾有元告假,鍾憐其家貧,令其上靖州送酒。
靖州有幾個酒鋪專售巷子深酒,淡季時每月也有一千餘斤的銷量。張忠民與一位名叫王鵲鳴的夥計一月來回五趟在鄭州與都梁之間走動,日子倒也過得極快。
鹹豐五年仲秋,張忠民偕王鵲鳴上靖州送酒,歸時遇雨,宿於城郊都梁客棧。是夜,找店家打湯沐足就寐,忽聽得有人在叫他名字,回頭看時,認出是李政光,二人遂搬至一室同居。張忠民問道:“李公差來靖州是公幹還是遊玩?”
李政光道:“如今是多事之秋,長毛起兵,進犯湖南,必用重典方能穩定局勢。過幾日州城又要斬一批作奸犯科之徒,我來靖州搬請劊子手。”
張忠民吃驚道:“莫非州裏還沒有找到劊子手?”
李政光道:“找了幾個,王主事不是太滿意,沒有要他們。這一年來,我的腿算是跑細了,聽說你在巷子深做事,怎麼也來了靖州?”
張忠民道:“靖州有幾家酒鋪專賣我們的酒,我負責送貨。”
李政光問道:“都是哪幾家鋪子?下回我也去那裏打酒吃。”
張忠民道:“都在上街、下街和中心街,一共三家鋪子,都掛了巷子深的招牌。”
李政光聽後也不再深問,隻敘一些舊事。次日雨歇,張忠民回都梁,李政光則去靖州衙門請人。
張忠民回到家裏,過了五六天又是送酒上靖州的日子,這一趟鍾有元並沒有叫他,而是派了另一個夥計和王鵲鳴去了。張忠民好生納悶,要問鍾有雲。有平日相好的同事偷偷告訴他:“你不要去找鍾老板了,這樣會自討沒趣,靖州那邊的客戶不知何故知道了你的底細,特地派人找了老板要求換人。”
張忠民不解:“知道底細又怎麼了,送酒還有講究麼?”
夥計道:“靖州是蠻夷之地,自古迷信。這還不是主要的,最要緊的還是鍾老板不知聽誰說,巷子深請了個劊子手,酒越釀越差,是酒神被嚇跑了的緣故。”
張忠民聽後如天崩地陷,他回到日升街,鍾有元果然派賬房給他送來了工錢,稱是坊裏生意不好,需要裁員。賬房一走,張忠民心裏明白再也回不了巷子深了。
張忠民一氣之下把原來置辦的做酒工具全砸了,打消了靠酒養家的念頭。他去鐵匠鋪打了一把四斤多重的鋤頭,去城郊租地種菜。很快麻煩又找上門來——種菜少不得要去市場,過去躲在巷子深酒坊沒人發現,如今一旦拋頭露麵,人們認出了他。由於成為“神童”和斬殺向桃紅、劉清華是兩件大事,張忠民的名氣可謂不小,他出現在哪裏總是最吸引眼球,別人把他當怪物參觀。
對他改行賣小菜,別人總是不理解,很多人當著他的麵問同樣的話:“當劊子手來錢快,為何要種蔬菜?”
最讓張忠民受不了的是,認識他的人總是直言不諱地給他定了這要那樣的規矩。比如:“你不能直呼我的名,會把我的魂叫走”、“我家明天辦喜事,如果要過那條街麻煩繞道”……張忠民菜也懶得種了,幹脆無所事事地躲在家裏。
這一天,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像是父親的聲音……父親不是死了麼?莫非他並未死,停厝在“一家坪”又活過來了?
張忠民打開門,果然是父親。張世煌一進屋便劈頭問道:“忠民,今天是什麼日子還記得嗎?”
強忠民搖頭:“孩兒忙於生計,不曾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張世煌道:“今天是九月十三日。”
張忠民恍然大悟,撲通跪在地上:“孩兒不孝,把爹的忌日給忘了。爹,你在陰間還好嗎?”
張世煌道:“我在陰間好不好,你看看我的模樣就會明白。”
張忠民定睛看時,見父親衣服襤褸、蓬頭垢麵、鼻青眼腫……張世煌隨即脫下外衣,露出皮開肉綻、體無完膚的身體……張忠民哽咽道:“爹,你為何成了這副樣子?”
張世煌道:“都是因為你把我停厝在“一家坪”……那裏為數不少的孤魂野鬼係我所斬,他們聯合起來對我下手,我一個人哪裏是對手……兒啊,爹在那裏真是度日如年……”
“爹,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早說有什麼用?你也拿不出錢來買地安葬我……想來想去,千般苦,萬般難,我隻能咬緊牙關自己扛。”
“爹,是孩兒不孝,我一定盡快安葬你。”
“兒啊,爹今天來不是要你安葬,是要告訴你——認命吧,我們天生是當劊子手的命,想逃也逃不了。爹當初不該勸你改行,讓你走了這麼長一段彎路。”
“爹,孩兒也明白了——我們除了當劊子手,是沒有別的活路了。”
“你明白就好,爹也放心了。”
父子二人正說著話,外麵有人在敲門,敲得很急,並大聲喊叫:“張忠民,快開門!”
張忠民問道:“爹,外麵是何人在叫門?”
張世煌歎道:“我得回去了,他們是“一家坪”的孤魂野鬼,每天以抽打我為樂,不見了我就四處尋找。”
張世煌說完化作一道煙走了,張忠民猛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原來是白日一夢,但叫門之聲卻十分真切。他聽出是李政光的聲音,便起身開了門,一看卻是柒天武和李政光。
欲知二人何事登張忠民之門,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