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刀下留妖(1 / 3)

話說鹹豐五年都梁西北鄉大降冰雹,屋瓦盡碎、樹枝皆折,繼而妖風過境,西鄉居民房屋盡毀,千年古樹連根拔起……

其時,有謠言傳出,道是這股妖風獨刮西鄉,乃是西鄉妖人所致。西鄉妖人在都梁也是家喻戶曉的“名人”,早在數年前,因“男變女”案已將其載入州誌。當時,州衙門曾派人赴西鄉考察,經“驗明正身”,實與男人無異,全無女人性征。考查官做出結論雲:鄭正文前生實為婦人,投胎轉世時錯借男身,實非妖孽。

鄭正文正是那位被西鄉人稱之為妖的怪人,考查官的結論救了他一命,讓他活了下來。時至鹹豐五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又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遭災的西鄉庶民成群結伴上州衙擊鼓鳴冤,要求嚴懲“妖人”。是年,朝廷在都梁籌晌之故,州署上下竟日忙碌,無暇他顧,這事也一直拖了下來。及至仲秋,知州即將調任,才抽出空閑辦理“妖案”。

鄭正文被押入大牢候斬,衙門裏正為缺少劊子手發愁。李政光奉命去靖州借調,靖州的李劊子手是李洪有的舊識,也常在都梁走動。他是個消息靈通人士,一見麵他便先發製人地問李政光打聽:“你們都梁這回要斬的是一個妖人?”

李政光覺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頭道:“正是。”

李劊子手道:“你還是請別人吧,我不去!”

李政光不解:“這是為何?”

李劊子手道:“我的刀隻斬兩類人——男人和女人。不男不女的妖人會玷汙了我的刀。”

李政光為難道:“這次你無論如何要幫忙,處斬日期定在九月初,也沒有幾天了,去請其他地方的師傅已經來不及,總不能誤了斬期。”

李劊子手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李政光道:“你一定得去,有什麼要求我會跟主事的說,盡量滿足你。”

李劊子手道:“這不是什麼要求不要求的事,而是原則問題,好比屎不能吃,我絕對不會去吃,除非有人非要強迫——即便如此,我還有權以死相抗。”

李劊子手把話說到這份上,李政光知道絕無可能了,急得直跺腳道:“這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李劊子手道:“你們都梁這麼大一個地方,是該有自己的專職劊子手了,老是去外地借怎麼行呢。”

李政光苦著臉道:“找劊子手哪有說話那麼容易。”

李劊子手道:“張世煌的兒子不是挺合適的嗎,他現在幹什麼?”

“他做酒賣——有一事我正要問你,我們都梁的巷子深酒在靖州有專賣店鋪,不知在哪一個方向。”

李劊子手道:“這個容易,我可以帶你去找。”

李政光隨著李劊子手來到靖州的上街、下街和中街,找到專售巷子深酒的鋪子,和店家如此這般一番話語,好端端就把張忠民的飯碗給砸了。

李政光回到都梁,適逢老知州將要調離,在新知州尚未到之前,處斬妖人鄭正文的事隻能暫停下來。

鹹豐五年九月十二日,新知州萬廷一到任,處斬妖人鄭正文定在十五日。

十三日一早,李政光敲開停屍間的門,習慣懶睡的柒天武預感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他見李政光欲言又止,臉露不悅之色道:“在我麵前沒有什麼不好講的。”

李政光這才鼓起勇氣道:“王守仁跟我說停屍間是公家的房子,如果不是衙門裏的人不能住在這裏。”

柒天武歎道:“早料到遲早會有這一天,麻煩你轉告他,再緩幾日待我找到住處再搬。”

李政光問道:“你打算搬到哪裏去?”

柒天武道:“我原打算去“一家坪”,王主事既說公家的屋不能給衙門之外的人住,“一家坪”的孤屋同樣也是公家的。我還是設法找個破廟或者橋墩吧,反正六十幾的人了,活不了幾年啦。”

李政光道:“其實柒師傅大可不必如此。我認為王守仁並非要趕你走,可能想用這辦法激你找一個接班的。”

柒天武道:“我也想找,哪裏有呢?”

李政光走近一步道:“你可以再去試試張忠民。”

柒天武把頭搖得如貨郎鼓:“找誰都可以,找他萬萬不成。他不會幹!”

李政光神秘兮兮道:“他已經失業閑在家裏,現在去找他,定能成事。”

柒天武疑道:“他在巷子深幹得好好的,怎麼就失業了呢?”

李政光道:“那已經是好久的事了,後來他還種了菜,劊子手的菜沒人要,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柒天武道:“如果他真是走投無路,我興許還能勸通他。”

李政光道:“隻要你出麵,他沒有什麼不通的,辦成了這事,你的徒孫是衙門裏的人,再住在這裏就名正言順了。”

柒天武一把年紀了,確實不願去外麵受苦,在李政光的慫恿下,他老著臉來到了日升街。見張家的門反扣著,知道有人在屋裏,李政光敲了一陣門,裏麵果然有動靜。

門開處,李政光見到張忠民睡眼惺忪的樣子,打趣道:“你好安逸,青天白日的在家裏睡大覺!”

張忠民看到柒天武也在,打招呼道:“柒爺爺來了,屋裏坐。李公差今天是路過還是專程來到這裏?”

李政光道:“聽你這口氣好像不歡迎我們似的——實不相瞞,我是特意來請你回衙門的!”

張忠民暗忖:剛剛才夢見父親勸我去當劊子手,李政光馬上來到家裏請我,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但他嘴上卻道:“我願意幹的話,早在一年前就答應你們了。”

李政光向柒天武使眼色,柒天武會意道:“忠兒,我知道你心裏不願意,算做是幫我的忙好不好?如果你不回衙門,王守仁要趕我走,我一把年紀了去哪裏棲身啊!”

李政光明白張忠民此時隻存在麵子問題,也說道:“求求你也給我點麵子好不好?你回衙門有什麼要求,我一定替你想辦法。”

張忠民這才自找台階道:“二位既然都希望我去衙門做事,我可以考慮,但不等於說已經答應了,本來我在靖州是找了一份事做的,說好了月底過去。”

李政光知道他在說謊,也順了他道:“去靖州有什麼好,俗話說‘遠走不如近爬’,在衙門裏做事天天可以和家人相處,你是個孝子,你能忍心把母親扔在家裏?好了,事情就這麼定了,今天是你爹的周年忌日,我去請道士給他做法事,再選個吉日入土為安——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可先從衙門裏支取。”

李政光沒料到事情會辦得如此順利,當日,他從衙門賬房裏支了一萬文錢,在東郊買了一塊墳地。又請了地仙、和尚、道士和衙門裏的十餘名公差,把張世煌熱熱鬧鬧安葬了。

張世煌已經入土為安,張忠民算是了卻一樁心願,李政光又為他入了冊,算是衙門裏的正式人員,每月俸錢八百文——至預支的一萬文錢扣足,他才能領到薪俸。

卻說九月十五這天巳牌時分,“妖人”鄭正文從衙門押出遊街示眾,和他一起處斬的是南鄉一位五十多歲的漢子。這漢子因與兒媳婦通奸事發,兒媳婦羞愧自盡,族上將他扭送官府,被判斬首。

這鄭正文樣子極為斯文,是位白麵書生,全無半點妖相,算得上是個貌比潘安的美男。沿途上了年紀的女人見了,無不為之惋惜。倒是他本人臉上全無懼色,見有人看他看得很過分,還大聲說道:“想看就看清楚一點,和你們一樣,我也是皮包骨頭,有鼻子、有眼睛的人,不是什麼妖精!”

張忠民和柒天武抄近路去了“一家坪”。他雖不是頭一次殺人,因時間隔得太久,還是擔心怯場,所以他讓柒天武陪在身邊。祖孫二人在孤屋又溫習了一陣刀法,講解了一遍注意事項,洋號聲很快就傳來了。

在“一家坪”聽到號聲,說明死犯已押過了玉帶橋,這邊也可以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