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刀下留妖(2 / 3)

祖孫二人走出孤屋,發現已有不少觀者守在草坪四周,這些人從沒見過妖精,都想看看妖精的模樣,有的人還是從大老遠趕來的。

死犯進入“一家坪”,張忠民祖孫二人已經在“接人橋”西頭站好了。守在四周的觀者看清了“妖精”與他們並無二樣,不免大失所望。

號聲停止,鄭正文和“爬灰漢”過了“接人橋”,幾名公差按斬首要求把兩人擺弄好。新知州由於剛到,家眷尚未安頓好,由王守仁代宣文告。

張忠民拄著馬刀立於兩名死犯的身後,那位名叫鄭正文的妖人突然回過頭來衝著他笑。柒天武見狀便為張忠民壯膽,他大喝一聲:“大膽妖精,死到臨頭還敢施弄妖術!”

鄭正文道:“我不是妖精,我是人!這位劊子手小哥哥長得很俊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情不自禁地向他示好,難道這也犯法麼?你這個又老又醜的妖精,我才不會喜歡你呢!”鄭正文又向張忠民拋了一個媚眼:“小哥哥你大膽殺,能死在你的刀下我也算個風流鬼!”

張忠民此時已聽到王守仁宣了一聲“立斬”,他定了定神,運足力氣一刀把“爬灰漢”斬了,正要一鼓作氣處斬鄭正文,霎時發現周圍一陣騷動,一匹快馬飛奔而來,馬上的官吏大聲喊道:“刀下留人——”

張忠民一愣,立即收了刀,人群又是一陣騷動,很快湧上來一群丁兵為鄭正文鬆綁。張忠民暗自慶幸他沒有先斬鄭正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在返回的路上,所有觀者包括王守仁在內的官吏,都不明白為何停止處斬鄭正文,隻知道下令刀下留人的是新知州萬廷一。這件公案發生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梁人都在等待官方的解釋,但遲遲沒有任何答複。中國吏治一向奉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策,新知州仍然采用這一套貫常的手段愚弄都梁百姓。

張忠民每天在衙門走動,總算聽到了一點點內幕,原來十五日那天,萬廷一安頓下來後剛有點閑暇,隨意問身邊的官員:“今日所斬之人,犯了何法?”

一小吏回答道:“處斬的共有兩人,其中一人是“爬灰佬”。”

萬廷一罵道:“忤逆亂倫,欺公滅祖,該殺!”

小吏又道:“還有一個乃是妖精。”

萬廷一道:“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哪來的妖精!”

小吏道:“真的是妖精,他身為男兒,卻存婦人之癖,專好與美男同榻共眠。”

萬廷一聞之大驚失色,命令小吏道:“快,快去法場——刀下留人!”

萬廷一為何要救下鄭正文?張忠民雖是滿腹詩書,亦明事,此等怪事還是難以理解。

一日,張忠民路過王城坪時內急,幸得這附近有一公用茅廁。他出恭返身,卻見看守茅廁的工人正恭恭敬敬地與一漢子說話。那漢子張忠民認得,他是東鄉劉家劉漢清的女婿。鄭正良也認出了張忠民,便立即板著副麵孔走了。張忠民心裏明白他還在為嶽父被斬的事生氣。張忠民向守廁人打聽道:“剛才這人你認得他?”

守廁人斜了張忠民一眼道:“他是我們的頭,怎會不認得!”

張忠民一驚:鄭正良什麼時候當上茅廁官了?這可是一個肥差,這差事沒有很硬的關係是難得攬到手的。張忠民回到衙門把此事向李政光講了,李政光問道:“你知道這位鄭正良是什麼人嗎?”

張忠民點頭:“他是劉漢清的女婿,西北鄉農民。”

李政光道:“你說的也對,但這不是關鍵的,因為你說的這兩個原因都不能成為他當上茅廁官的理由。”

“那是什麼原因呢?”

“原因很簡單——鄭正良是鄭正文的哥哥。”

張忠民更糊塗了:“是鄭正文的親哥哥就能當上茅廁官?”

李政光點頭:“對,正是這樣。”

張忠民道:“我還是不太明白,可以說得更詳細點嗎?”

李政光四下裏望望,見周圍沒人,遂神秘兮兮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保密。”

張忠民道:“你應該了解我,我不是個守不住秘密的人。”

李政光壓低聲音道:“鄭正文如今是知州的紅人,他和知州出雙入對、形影不離……他一句話,知州就把都梁最好的肥差給了他哥哥。”

張忠民點點頭,有些明白但又不太明白,搖頭歎道:“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說不清楚,有人說他是妖精,又有人把他當成吉祥寶貝。”

李政光道:“吉祥寶貝和妖精本來就沒有明顯區別,比如我們說洪秀全是長毛賊,‘長毛’就是妖的意思;反過來長毛是怎麼罵我們的朝廷?”

張忠民接聲道:“清妖。”

李政光板起麵孔道:“這話可是從你口裏說出來的,當心你還沒削幾顆人頭就把自己的頭給丟了。”

張忠民道:“話是你引出來的,丟腦袋也把你搭上。”

李政光笑道:“我和你開個玩笑,咱兄弟私下裏什麼話都可以講,不過千萬別在外麵說,當心禍從口出。特別是萬知州和鄭正文的事,更不要提隻言片語。”

張忠民道:“看來還是你世故,我得跟你多學學。”

李政光又道:“你和柒師傅算是什麼關係吧?”

張忠民道:“算是師祖吧——事實上他是行師父之實。”

李政光道:“我好像發現你們之間還少了點什麼。”

張忠民道:“是柒爺爺要你來說的吧?”

李政光道:“這跟他沒有任何關係,我隨便問問而已。”

張忠民歎道:“我也想早把拜師酒擺了,隻是我的狀況你也知道。”

李政光道:“其實你柒爺爺是很體諒人的,當年你父親比你現在的狀況還糟,一開始隻是舉行了儀式——你買香燭的錢不會沒有吧?老人是很在乎形式的。”

張忠民覥顏道:“既如此,淡酒還是要喝一杯的。”

鹹豐五年農曆十月初一,李政光在止戈亭擺了一桌酒席,正式拜柒天武為師祖,作陪的除了李政光還有幾個平日相好的公差。

止戈亭的閑客前段時間在大談特談知州萬廷一與妖人鄭正文的事,現在終於又改換了話題,談論湘軍與洪秀全的戰事。

七月下旬,天地會首領朱洪英進攻全州為湘軍將領劉長佑所阻,轉而圍攻新寧;八月中旬,廣東天地會自郴州出兵,即攻下永興、茶陵,從而打通了前往江西與太平軍會合的道路。兩天後,劉長佑擊退朱洪英,新寧解圍。天地會在潰退時吸收了不少新寧藉弟子,劉長佑命令新寧衙門重點查辦,以通匪罪重治。

李政光見幾個同事聚精會神地聽閑客清談忘了喝酒,便催促道:“我的酒幹了,你們倒是快點喝,這些事呆在衙門裏難道還不比他們清楚。”

一位名叫鍾雪海的公差道:“正麵的消息我們是要知道得清楚一些,負麵的東西我還是認可坊間傳說。比如劉長佑追究通匪,我們都沒聽說過。”

李政光又喝了一杯,抹抹嘴道:“他們無非瞎猜,無根無據,在這裏亂說又不需負責任。”

鍾雪海道:“這種事遲早瞞不住百姓的,新寧是都梁的轄縣,既然是查辦通匪少不了要大開殺戒,就算我們不知道,張忠民還會親自去參與。”

李政光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見鍾雪海抬扛,有點火了:“你說是真的,有把握敢和我打賭麼?”

鍾雪海也較了真:“有何不敢,你說賭什麼?”

李政光道:“我輸了叫你爹。”

鍾雪海冷笑道:“你這是沒有底氣的話,今天這桌酒席錢你出了,我喊你一百聲爹,怎麼樣?誠心打賭,就要放血——賭一桌酒席幹不幹?”

李政光道:“幹就幹,還怕了你不成?”

拜師宴至晚方散,張忠民沒有喝什麼酒,也沒吃多少菜,家境如斯,他不能不心痛錢。回到家裏,母親陳氏一見麵就問道:“一共花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