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詩酒青樓(2 / 3)

張忠民紅著臉道:“我不是為這事來找你——”

千裏香作仿然明白狀,打斷他的話道:“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男人嘛,很正常,隻是沒有那麼快,反正這事我已經放在心裏頭了。今天你既然來了,有句話我要問你——你到底能拿出多少錢來贖粉頭?”

張忠民道:“錢不多,我知道媽媽會幫我的——當然也不會讓你吃虧太多。今天我真的不是為了贖粉頭的事找你,有位名叫譚國民的背屍漢不見了,我特地來找他。”

千裏香警惕地盯著張忠民:“你找他幹什麼?”

張忠民道:“柒爺爺是他為首埋葬的,我請他認墳。”

千裏香道:“我不認識誰是譚國民,隻知道那幾個背屍漢實在討厭得很,身上沒錢,還老想白吃豆腐,他們那些人沒有現錢我是不讓進來的。你去問問姑娘們,看她們見沒見過譚國民。”

張忠民出了小客廳,就有粉頭迎上來攬生意,他趁了這個機會打聽譚國民,粉頭一見不是做生意,就不再理會他。張忠民幹脆不問了,到了外麵就說沒有找到譚國民,然後又哄他們去“一家坪”的亂墳崗。這些背屍漢不知是沒有記性還是不認真,竟然也沒有個定準,一會兒認定這塚新墳,一會兒又有人堅持認為是另一個土包。張忠民被他們搞得糊塗了,不知道該聽誰的。

張忠民又是白白跑了一趟,那些背屍漢過了玉帶橋,看見橋頭有賣油粑粑的,就嚷著說剛才找墳墓找餓了。張忠民答應了一人吃一串。

背屍漢有七八個人,賣油粑的老漢忙不過來,還要顧上與前麵的客人說話。那客人道:“我剛從止戈亭過來,城裏又出奇聞了,原來衙門裏當差的李政光是老劊子手柒天武的野種。”

老漢道:“我知道李政光的老子李紅有和柒天武是共褲襠的朋友,說柒天武有野種,我今天是第一次聽說。不過也難講,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客人道:“柒天武生前把二百兩白銀鑲在七塊厚實的木板上,臨終前他囑咐張忠民說這七塊床板是借了李洪有的,得還給他兒子。誰想到那個李政光沒有福分,以為死人用過的東西不吉利,張忠民就讓背屍漢拿走了。你說,李政光如果不是柒天武的私生子,為何會有這種事情?”

老漢道:“說的也是,想不到柒天武也有後人,他這輩子算是沒白活。這樣說來那幾個背屍漢豈不發財了?”

客人道:“隻有一個叫譚國民的背屍漢發了財,早在一年前袁瞎子就給譚國民算了命,說他鹹豐八年交財運,想不到果然應驗,他如今在鄉下置了田、娶了老婆,算是個小財主了。”

朱能成忍不住問道:“他在哪個鄉下置了田?”

客人這才看到身邊站了一群臭哄哄、髒兮兮的人,趕緊掩鼻走開。老漢也急急炸了油粑粑把他們打發走。

張忠民回到家裏,母親告訴他,李政光來過兩次,並且他第二次等了很久,見等不到才走了。

張忠民看看天色,問道:“他還會過來麼?”

陳氏道:“他說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要你去衙門找他。”

已經是午牌時分,張忠民在家裏吃了一大碗茶淘飯就徑直往衙門趕。李政光果然在等他。一見麵李政光就把張忠民拉到停屍間問道:“你聽到關於我的謠言了嗎?”

張忠民點頭:“說你是柒天武的野種,他在臨終前給你留下二百兩銀子,可是你沒有福氣消受,落到背屍漢手裏了。”

李政光歎道:“銀子沒得到,我都快被口水淹死了,忠民你說我真會是柒天武的種嗎?”

張忠民反問道:“你自己認為呢?”

李政光道:“我怎麼知道,如果不是,他為何要給我留那麼多銀子?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現在我自己都糊塗了。”

張忠民道:“你問問我就不會糊塗了,我是最直接的知情人——柒天武留給你的不是二百兩,是二十兩,他這樣做是為了感謝你父親早年對他的關照。”

李政光拍著大腿道:“原來是這樣,我怎麼會是他的種!這個老劊子手也真是,給錢光明正大給就行了,幹嘛要弄得這樣神秘兮兮的!”

張忠民道:“要怪還得怪我那天偷懶,若不是叫來那幾個背屍漢打掃衛生,這銀子也不會丟。”

李政光心下冷笑道:說的比唱的好聽,銀子落到你手裏還會給我麼?嘴上卻道:“還是怪我自己的命,沒有財運。不僅如此,還背了‘野種’的黑鍋,若不是老子的氣量大早尋短見去了。”

張忠民道:“現在就說這銀子丟了還為時過早,隻要找到譚國民應該是可以追回來的。”

李政光一聽來了興趣,問道:“去哪裏找譚國民?”

張忠民道:“背屍漢也在找譚國民,他們在袁瞎子那裏占卜了一下,算出在怡春院,我上午去怡春院找了,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這銀子是你的,失主應該是你,以你為主體占卜會準確一些。”

李政光深以為然,拉著張忠民來到濟州門外的城牆下。有兩個閑漢正纏著袁瞎子問這問那,李政光、張忠民站在旁邊聽了一陣,原來閑漢也在關心譚國民之事。一閑漢道:“聽說早在一年前你給譚國民算過命,說他今年主該發財,此事當真否?”

袁瞎子翻動著白多黑少的雙目道:“他找我算命是實,而且不止一次,但該說今年主發財絕對是謠言。”

閑漢道:“可人家現在已經發財了。”

袁瞎子道:“譚國民天生的賤命、苦命、背時命,八字上批的話是‘身寒骨冷苦伶仃,做事萬般皆難成。忙忙碌碌無度日,終身打拱過生平。六親兄弟皆無靠,門庭冷落多苦淒’。如今他得了混路之財,這財本不屬於他,他違了天命絕不會有好結果。”

另一閑漢道:“袁瞎子這回當心砸了你的招牌,二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誰得了做個本錢足夠一生衣食無憂,什麼時候譚國民攜眷帶妾來你這裏,看你有何顏麵見人!”

袁瞎子道:“若真有此等事,不用你等操心,我會爬上淩雲塔頂縱身一躍!”

閑漢道:“這話可是你說的,別到時不認賬!”

張忠民怕他們爭執起來會沒個完,打斷道:“袁瞎子算命!”

袁瞎子對閑漢道:“生意來了,拜托二位莫打岔,俗話說‘擾人生意殺人父母’,我沒有閑功夫陪你們擺龍門陣。客官,請報上生辰八字。”

李政光於是報上生辰八字,並叮囑道:“要直說一些,光揀好聽的說當心不給錢。”

袁瞎子嘴裏念念有辭,“甲子、乙醜、丙寅”地掐算一番,然後道:“此命推來不用算,勞碌奔波討生活,子承父業宜計早,晚年衣食可食行。若要算得更準時,還須結合麵相——我看不見客官的貴麵,請坐過來一點讓我摸摸。”李政光坐近,袁瞎子從他額處起摸,還一邊念著口訣,“天庭欲起司空平,中正廣闊印堂清。山根不斷年壽闊,準頭齊園人中正。口如四字月漿闊,地閣朝歸倉庫應。山林圓滿驛馬末,日月高懸邊地靜。陰陽肉多魚尾長,正麵顴骨有神光。蘭台平滿法令正,金匱海闊生微黃。三陰三陽不枯焦,龍藏虎伏仿相當。五嶽四度無克破,便是人間可相郎。這位客官奸門粗長,生性好淫,錢財多在花街柳巷拋撒——”

李政光不悅道:“我要你照實直說,不是來問桃花運的,若問這個我該去武陵井找千裏香。今天你不要講的太多,和你直說了,最近我本該進財,卻被別人拿走了,我想找到拿我銀子的,所以特來請你卜算他躲在何處,另外銀子是否已經易手。”

袁瞎子於是又翻著魚肚眼掐算,說道:“這個人在西方頭上,具體位置在武陵井那邊,銀子尚未完全易手,隻花了一小部分。”

李政光給了袁瞎子一百文錢,然後把張忠民叫到一邊道:“袁瞎子的卜算應該不會錯,你當時去到怡春院是怎樣的情形?”

張忠民道:“老鴇吩咐守門的不讓背屍漢進屋,我進去後對裏麵情況不是很熟,問過粉頭,說沒有什麼譚國民。”

李政光問道:“他們為什麼不讓背屍漢進去?”

張忠民道:“說是背屍漢喜歡白吃豆腐。”

李政光冷笑道:“簡直是瞎說!在所有的嫖客中,背屍漢應算是最規矩的,他們沒有錢,在怡春院敢白吃豆腐麼?他們沒有錢,根本不敢進去。”

張忠民問道:“那千裏香為何要那樣說?”

李政光道:“隻有一種可能——她們聽到了謠言,認為譚國民真有二百兩銀子,然後把他藏在那裏,並囑咐所有的粉頭不許走漏消息!”

張忠民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說要找譚國民,千裏香立即警惕起來,你猜得沒錯,譚國民一定是被他們藏起來了,這是麻煩事呢,得想個法子找到他。”

李政光搔著首,然後打量張忠民:“你會作詩嗎?”

張忠民不解:“會作詩怎麼了?會一點點。”

李政光一把扯了張忠民:“會作詩就可以了,你跟我去怡春院。”

張忠民知道李政光是要帶他去狎妓,忸怩道:“幹那種事我不在行。”

李政光道:“這話你在我麵前說可以,讓人家知道會小瞧你,你還算男人嗎?這都是柒天武把你給害的,我老早就要開發你,他老是說你要養家糊口,不能把你帶壞——這哪裏是‘帶壞’?俗話說‘勸賭不勸嫖’,男人活在世上也夠可憐的了,老天爺就賜予了這一丁點樂趣,你卻把它抹殺了,你活得悲哀!”

被李政光這一番奚落,張忠民隻好跟著他走了。

李政光是怡春院的常客,他告訴了張忠民,怡春院的粉頭都有藝名,還分輩分,最老一輩的是“香”字輩,如“一品香”、“脂兒香”,現在的老鴇“千裏香”正是這一輩的,時下當紅的是“花”字輩和“紅”字輩,花字輩最出名的是“四季花”。張忠民不解地問道:“何為四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