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民拭了拭刀上的血跡,誰料到那一群背屍漢趁著知州退場、兵丁離去之機,一齊湧過來,向譚國民的屍體吐口水、扔石塊,嘴裏還不停地亂罵。準備撒石灰的李政光見狀製止道:“不許胡來,人家為了二十兩銀子把命都丟了,你們還不能原諒他麼!”
張忠民亦製止道:“做人總該有慈悲心、憐憫心,你們就是有氣,人家已經死了,鞭屍也起不了作用。”
朱能成道:“他死了活該,鞭他的屍我們可以出口氣。”
張忠民道:“你們要出氣就出吧,我原打算請你們把他埋了,既如此,我不用你們了!”
背屍漢聽說要請他們埋人,立即住了手,朱能成嘻皮笑臉道:“其實我們已經不恨他了,還是讓我們埋他吧。”
張忠民也不多說,當即就把剛得到的“紅包”賞給背屍漢。背屍漢們就從孤屋拿了鋤頭,七手八腳地把譚國民葬在亂墳崗,也不留土堆。
在回家的路上,李政光對張忠民感歎道:“我總算想通了,記得當初袁瞎子說過,譚國民是天生賤命,得了這筆橫財絕不是好事,現在果然就應驗了。我也明白啦,這二十兩銀子也不屬於我。”
張忠民點頭道:“人都是這樣,要經曆了才會明白。”
兩人回到衙門,就聽到千裏香在大吵大鬧,說現在已經真相大白,衙門冤枉了她,罰沒的五兩銀子應該歸還。鄭正文答應了千裏香,可是剛剛才說了“已經想通”的李政光在銀子問題上又想不通了,不願退回那五兩銀子。鄭正文道:“你不想還我也不為難你,但你得說出不還的理由來。”
李政光一時語塞,千裏香氣勢更焰,叉腰跺腳道:“他有什麼理由,無非想白吞我的銀子!我的銀子是姑娘們賣身得來的,是地地道道的血汗錢,想不還,天理不容!”
張忠民見狀就道:“媽媽你不要生氣,李公差不是不還,可能是暫時手頭緊,這銀子我代他還了。”
千裏香這才停止了叫罵,破涕為笑道:“這才像是柒天武的徒孫,這銀子你什麼時候給我?”
張忠民對鄭正文道:“我到公家借五兩銀子,改天我還來。”
千裏香拿了銀子歡天喜地走了,張忠民隨後也回了家。
又過了數日,張忠民在蒙蒙矓矓中就有一個人向他走來,他一下就清醒了,認出是譚國民,他吃了一驚,大聲問道:“譚國民你不是死了麼,還來找我幹啥!”
譚國民很有禮貌地向張忠民鞠了一躬,道:“張師傅我是來向你致謝的,你幫我脫離了苦海。明天我就要去南門大郎巷十六號一大戶人家投胎轉世,衣食住行比鄉下強了不知多少倍,是你幫了我的大忙,這份情我會記在你的陰德簿上,求菩薩保佑你早娶親、早生子。”
張忠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是躺在床上,但譚國民的影子依稀還在眼前……他再也無法入睡,越想越覺得奇怪,因為他在都梁生活了二十多年,從來就沒聽說過有什麼“大郎巷”。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起床後,張忠民去衙門和李政光提起這事,李政光也沒聽說過有一條大郎巷。張忠民較真了,點了卯,他來到“巷子深”向鍾有元打聽,鍾有元告訴他,大郎巷在濟川門那邊,緊靠城牆,一般人很少去那裏。
張忠民費了一番周折,果然找到了大郎巷,但發現此處根本沒有深院大宅和富貴人家,隻有一條極窄的鵝卵石路,兩邊是參不齊的破爛瓦屋。這裏十分偏靜,幾乎沒有行人,隻有幾個幹癟的老頭坐在屋簷下捉虱子。每捉住一隻就放進口裏“格嘣”一聲,比賽誰的虱子嚼得更響亮。張忠民在巷子裏站立靜聽,很久也未聞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心裏想著嬰兒這時候可能是吃飽奶睡熟了。他上前向捉虱老頭打聽道:“老人家,這條街今天是否有人新添了兒子?”
老頭搖頭道:“我們這裏沒有誰家添丁。”
張忠民仍不死心:“或是懷孕快要生下來的?”
老頭道:“懷孕的有沒有我們不知道。”
張忠民不再多問,就順著小巷逐間數兩邊的門牌,但數來數去隻有十五號和十七號,根本沒有十六號。張忠民十分納悶,正想再去向老頭打聽,忽聽到與十五號門牌相鄰的土圍子裏傳來小豬的叫聲……張忠民走近看時,原來是一窩才出生的豬崽正在爭先恐後地搶食母豬的乳汁……
張忠民好生奇怪,越想越感到事情蹊蹺,忍不住就去濟川門外向袁瞎子講述:“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次經曆此等事,時間地點與夢中無異,連門牌都不曾有錯,更怪的是,我讓他由人變成豬,他應該怨恨,為何還托夢謝我?”
袁瞎子道:“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冥冥之中這世界多有不可思議之事。想通了,見怪不為怪。至於他為何謝你,這更加不足為怪。譚國民原本是豬命,他偏要不聽老天的安排來世上變人,如今你幫他恢複了原樣,他當然要感謝你。道理很明白,讓豬披著人皮在世上過日子,受這份罪比任何懲罰都要殘酷。”
張忠民恍然大悟,忖道:“原來如此,我在法場斬人,並非造孽,而是幫助枉居世上的可憐人解脫痛苦,送他們早登極樂!”
張忠民終於找到了當劊子手的感覺。
他立起身準備回家,卻見張桃紅在不遠處匆匆行走,他趕緊叫道:“妹妹,這樣急你要去哪裏?”
張桃紅看到了他,立馬折回來:“哥你原來在這裏,我正滿世界找你呢!”
張忠民一驚,長這麼大妹妹滿世界找他一共隻發生過兩次,第一次是父親病危——不知道家中這一次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欲知後事,下文定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