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迎娶“一點紅”(3 / 3)

王逸紅長歎一氣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實不相瞞,我父親原來是讀書人,道光初年的舉人。”

張忠民歎道:“原來如此,鄉下女人多數沒有正兒八經的名字,做閨女時,父母按家中姊妹排行取名,嫁人後,在她原姓前麵加上夫家姓氏,可你的名字起得還有點文氣,原來是讀書人家女兒。你從舉人家千金淪為青樓女,這中間一定有不少的曲折。”

王逸紅一想起身世就情不自禁地淚如雨下,哽咽道:“你已經知道,我原是本州高沙人氏,生於道光十四年,家道殷實。出生不久,父親中了舉人,三歲那年又放了麻陽縣令。父親上任前,母親已有身孕,不便帶我出門,就把我寄養在叔叔家裏。父親不知這一去要多久才能還鄉,臨走留下不少銀子,這些銀子足夠把我養大成人。一開始,嬸娘胡媚瑤待我還算可以,後來父母久不回信,她就背了叔叔不給我飯吃,要我去山上摘野果、樹葉充饑,沒有多久,我就瘦得不成人形。叔叔見了問我是不是飯沒吃飽,我一個小孩子也不懂什麼忌諱,就直說是嬸娘不給飯吃。叔叔罵了嬸娘,嬸娘也當著我的麵向叔叔保證今後不再虐待我。可是叔叔一走,嬸娘就剝光我的衣服用繡花針錐肉,揚言如果我再在叔叔麵前說她的不是,就要把我弄死。我害怕了,從此不管嬸娘怎樣虐待我,也不敢對叔叔說半句。有一天,我在山上摘食野果被一位叫王堃義的遠房叔叔看到了,他問我是誰的女兒。我對他說了父親的名字。王堃義就領著我找到叔叔,他說:‘逸紅瘦得皮包骨,去山上摘野果、樹葉充饑。做人得講良心,你哥哥、嫂嫂可是給她留下不少銀子的。’我嬸娘一聽就大罵王堃義,並說:‘你有良心、你心好,王逸紅幹脆跟你過算了!’王堃義一口答應下來,就這樣我去了堂叔家,叔叔過意不去,背了嬸娘每月給王堃義夥食錢。我在堂叔家過了幾年好日子,個子飛長,人也白胖了很多。十歲那年,嬸娘趁王堃義不在家,她找到我,說要帶我去見父母,我信以為真,跟著她來到州城,誰想到她竟以三十兩錢子的價錢把我賣給到了怡春院。”

張忠民罵道:“真是個毒辣的女人!你父親後來有消息嗎?”

王逸紅道:“沒有。多年後我叔叔去找過,才知道他並沒有到任,也沒有消息。”

張忠民問道:“那他們去了哪裏?”

王逸紅道:“湘西自古多匪患,我父親帶了些盤纏,估計是在路上遇難了,成了異鄉的孤魂野鬼,恐怕連屍身都扔在壑穀中喂爬蟲、鳥獸了。”

張忠民又問:“到了怡春院老鴇待你好嗎?”

王逸紅道:“餓肚的事倒沒有,但她打起人來從不心慈手軟。她給我起名‘一點紅’,十三歲未滿,就掛牌接客。記得第一次我實在是受不了,就跑了出來,她把我吊起來用繡花針錐,直至我答應回去盡心陪伺客人才罷休。”

張忠民哽咽道:“逸紅,你受苦了,今後我會好好待你的。”

夫妻二人於是又擁在一起,仿佛在茫茫荒野飄零了很久的人終於告別了孤獨走到了一起……

晨牌時分,王逸紅起了床,洗去往日的鉛華,把自己打扮成尋常人家主婦。她來到廚房,見婆婆已經在忙碌,就道:“娘,如今有了我,家務事不用你操心了,你休息去吧。”

陳氏道:“我也沒老到七老八十的,還能動。你才回來,等熟悉了再做吧。”

王逸紅不再多言,就下灶堂幫婆婆生火。一會飯菜做好,上了桌,王逸紅見飯桌上隻有三個人吃飯,就問道:“娘,我聽香媽媽說家中還有位妹妹,為何不見她呢?”

張忠民代母親答道:“她上庵堂去了,今天中午會回來。”

王逸紅道:“聽說我的這位妹妹很能幹,我一定要好好學她的本事。”

一家三口吃完飯,鄭正文領著李政光一幹公差前來道賀。張忠民收了賀禮,約好了午牌時分在止戈亭吃酒,王逸紅也去怡春院通知千裏香和一班姐妹,日升街的街坊竟沒有一個前來道賀。

到了午牌時分,兩路客人齊聚止戈亭,獨獨缺了張桃紅。陳氏對張忠民道:“不要耽擱了客人吃酒,我去屋裏等你妹妹,她若回來,我領她過來,自家人也不存在什麼客氣。”

張忠民依了母親,宴席準時開了,衙門的公差和怡春院的粉頭混在一起,少不得一番打鬧。張忠民一邊招呼客人,一邊等妹妹,不知何故,直至散筵也不見人來,甚至連母親都沒再露麵。

送走所有客人,張忠民夫妻趕緊回到家中,陳氏道:“不知何故,你妹妹今天一直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

張忠民問道:“妹妹走時有沒有跟你說了什麼?”

陳氏道:“她也沒講什麼,隻是說去妙尼寺看看。”

張忠民道:“我的婚期那時已經定了下來,你為何不留她到十一月六日之後再走呢?”

陳氏道:“我留了她的,她說隻是去看看。臨走時她又特意對我說,如果她去了後不能馬上回來,十一月初六那天會回來。”

張忠民看看天色,就耐住性子道:“現在還不是太晚,或許她已經在路上。”

這時王逸紅從廚房出來對陳氏道:“娘,你還沒吃飯,我從酒店裏帶回的飯菜已經熱好了。”

陳氏早已腹饑,到廚房吃飯去了。

西墜的太陽已經貼近了楓木嶺山頂,陳氏還守在門口盼望。王逸紅在屋裏收拾各種家細,張忠民一邊幫妻子的忙,不時也來到門口張望。這時他看到街上有一個男人在東張西望,像是要尋找什麼人。張忠民主動打招呼道:“那位夥計,你在找哪個?”

男人見有人搭理,趕緊奔過來,問道:“我想打聽在衙門當劊子手的張忠民住哪。”

張忠民認真打量男人,卻不認識:“我就是張忠民,你是誰?”

男人道:“我叫匡海鷹,家住半邊街。是這樣的,今天一早我上雲山妙尼寺燒香,那裏的妙香法師讓我捎口信給你,說你的妹妹出家了,這幾年不能回來。”

陳氏插言道:“她這麼快就出家了?她沒跟家裏人說啊!就算是出了家,哥哥的大喜之日她也該回來呀。”

匡海鷹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太清楚,妙香法師隻讓我捎這幾句話給你們。”

張忠民問道:“你見過我妹妹嗎?”

匡海鷹道:“我不認識你妹妹,那裏有幾個尼姑,我都不認得。”

張忠民道:“謝謝你來告訴我們,進屋喝杯茶好嗎?”

匡海鷹道:“我不渴,家裏還有活計要做呢。”

張忠民隨意問道:“匡師傅是幹什麼行當的?”

匡海鷹道:“做篾貨的。”

張忠民道:“篾工是門好手藝,家家戶戶都要用。”

匡海鷹道:“好什麼,童謠唱得好,‘有女莫嫁篾匠,蹲在地上像條狗一樣’。”

張忠民記起一件事,就問道:“半邊街有一位姓夏的棺材匠你知道吧?”

匡海鷹道:“知道,你問這幹啥?他已經死了。”

張忠民道:“沒什麼,隨便問問,我聽說他有一兒一女,要和人家換親。他的女兒好像是叫夏侍蓮。”

匡海鷹道:“夏侍蓮正是拙荊,她已有了身孕,我上雲山就是求菩薩保佑。你是怎麼知道她的?”

張忠民不好意思道:“我是聽別人傳的,不知道是尊夫人,得罪了,得罪了。”

匡海鷹走後,張忠民母子很是不安,商量明天去妙尼寺找張桃紅,問問她到底是何緣故缺席哥哥的婚禮。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