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政光聽了張忠民一番轉彎抹角的規勸,心中也明白了幾分,遂問道:“這故事莫非也揭了鄭主事的羞處?”
張忠民點頭:“正是。”
李政光隻好斂起了好奇之心,歎道:“既如此,我還是不知道為好。”
張忠民鬆了口氣,道:“你總算明白了,對上司最好不要知道他的羞處,尤其像你,他時刻可以叫你卷鋪蓋走人。”
李政光驚出了一身冷汗,點頭道:“我明白了,他讓我傳話給你,正是因為我不知道《晏子春秋》中的故事。有句話本不該我問,這裏既然說到了就順便提一下——鄭主事當初被他的鄉黨稱為妖人,轉眼又被知州大人奉為聖人,這又是如何?”
張忠民笑了笑:“一個道理——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張政光點頭:“那我就不問吧。”
張忠民站起身:“你再坐一陣兒吧,我該回去了。”
李政光跟著起身:“我也要回去了。”
張忠民招呼茶博士付茶錢,卻被告知已經被鄭正文付清了。張忠民回到家,向妻子備述今日之事,王逸紅聽後驚道:“我父親啥時欠羅富生五百兩銀子,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
張忠民道:“你不要急,好好想想這個羅富生是什麼人。”
王逸紅道:“羅富生是我嬸娘娘家的鄰居,聽說在她沒有嫁給伯父之前,在娘家他倆好過。”
張忠民道:“事情已經很明朗,胡媚瑤肯定與羅富生串通好了。此事很麻煩,你父親死無對證,他二人可以任意偽造證據。”
王逸紅急道:“我們仇未報,卻惹上了新麻煩,如何是好!忠民,鄭正文他會幫你嗎?那個晏子勸齊景公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張忠民道:“故事是這樣的,春秋戰國時期,齊國有一個名叫孫鳳美的小官吏,他見齊景公年輕英俊、相貌堂堂,就暗生了愛慕之意,每次晉見都用輕佻的眼神盯看。多次之後,齊景公忍不住就要問他:‘你為何這樣看我?’孫鳳美答道:‘你太美了,我喜歡你!’齊景公聽後覺得此事有悖人倫綱常,十分惱怒,就要殺孫鳳美。晏子知道後就規勸景公:拒絕別人的欲望,是‘不道’的,憎惡別人的愛慕是‘不祥’的,雖然你不願接受他的這份愛慕,但也不至於犯下死罪。齊景公聽後道:有這樣的事嗎?那麼在我洗澡的時候,讓他來抱我的背好了……”
王逸紅聽後很久才望著丈夫道:“他的意思是讓你做齊景公,你是如何想的?”
張忠民歎道:“齊景公乃一國之君,自有他的偉大之處,我是一介凡夫俗子,心理上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王逸紅道:“那我們的事怎麼辦呢?”
張忠民道:“我覺得他是趁人之危——真的,如果沒有這件事,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很高尚,如今這份‘高尚’被他徹底毀了。既如此,我寧願讓胡媚瑤反告,也不會去求他!”
王逸紅道:“我支持你的選擇。在怡春院時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曆,有一位富家千金有意於我,花重金買通千裏香要包下我。我坦言告訴她——我伺候男人可以不分俊醜、老幼,但絕不會違背人倫去伺候一個女人。那富家千金不死心,又加大了籌碼。千裏香貪財相逼,我就以死抗爭,最後還是保住了尊嚴。”
張忠民道:“我看,胡媚瑤是心虛才這樣做的,依我之見,如果我們不去追究,她也不會反告,隻是你的仇就報不了了。”
王逸紅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世道做庶民百姓的,誰沒有一本血淚賬,如果非要計較,就不要活了。我的事先放一邊,王堃義的情卻不能不還。”
張忠民道:“現在還不能公開認親,這樣會驚動胡媚瑤,讓我想個法子先和他攀上關係。”
王逸紅道:“這樣正好,還可以趁機打聽胡媚瑤的一些情況。”
年關將近,張忠民又告了兩天假去高沙王家坊,借口討茶又來到王堃義家中。王堃義已經認識張忠民,奉了茶忍不住打聽道:“客官是幹何營生的?”
張忠民答道:“是香燭行的夥計,賣苦力的。”
王堃義道:“高沙有幾家香燭行常從州裏進貨。”
張忠民道:“我正是奉掌櫃之命來討債的,年關了,要結賬。”
王堃義信以為真道:“難怪你常在這條路上走動。”
張忠民趁勢問道:“老人家高壽?”
王堃義道:“虛長六十一歲,嘉慶十二年生的。”
張忠民喜道:“這就巧了,州裏的袁瞎子給我算了命,要拜一個六十一歲的人為幹爹,不知可否托您的福?”
王堃義道:“我一個孤老頭子無依無靠,誰肯把虱子捉到自己頭上去,客官快不要取笑我。”
張忠民道:“認幹爹是借你老人家的光,隻要你肯,我求之不得呢。”
王堃義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實不相瞞,過去也有不少年輕人要拜我為幹爹,先是說得隆重熱鬧,到後來都是有始無終。”
張忠民道:“你老既已開了頭,再收我為義子也不妨,我倆能否長久,那要試了才知道。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不給我機會,怎會見得我和別人也一樣呢。”
王堃義見張忠民說的誠懇,就收下了他。張忠民當即去高沙街上買了香燭、酒肉,正式拜王堃義為幹爹。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鹹豐九年正月。大年初一這天,張忠民備了厚禮來給王堃義拜年。都梁習俗雲:“初一崽,初二郎。”即正月初一兒子必須給父母拜年。王堃義見張忠民大老遠趕來,又帶了重禮,知道他是誠心的,心裏自是歡喜。由於路途遙遠,張忠民當晚不能回去,就在王家坊留宿。當晚,父子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推杯換盞。張忠民借著酒性,少不得要打聽胡媚瑤的情況。王堃義已有幾分醉意,道:“這話關了門自家人可以說,對外卻不能亂講——如今的社會已經無法救藥了,黑白不分、是非顛倒,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以前沒有任何風聲,去年年關胡媚瑤突然放出話來,說王堃仁上任前由她作保借了羅富生五百兩銀子!如此荒謬之事,官府竟然也信她!。”
張忠民道:“官府不知情,他們隻相信證據,準是那個羅富生手頭有證據。”
王堃義道:“王堃仁已經是死無對證,胡媚瑤與羅富生勾結起來造個什麼證據,那不是太容易了。”
張忠民問道:“他們這樣做準是有什麼目的,要不也不會費這個力氣。”
王堃義道:“按理說‘人死賬爛’,胡媚瑤放出這樣的風聲沒有多大實際意義。但也有人說,如果王堃義的女兒還在,‘父債子還’,那意義就不一樣了。”
張忠民問道:“幹爹說的這種情況會不會存在呢?”
王堃義道:“很難講,反正王逸紅丟了後一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張忠民追問道:“當初胡媚瑤夫婦向你要人,你難道沒去找?比如被人賣到窯子裏……”
王堃義喝了一口酒,歎道:“當然找過,除了州裏的怡春院,我還去過周邊幾個縣的窯子。”
張忠民道:“你在怡春院是怎麼查找的?”
王堃義道:“那裏的老鴇給我一大堆牌子,全都是粉頭的花名,什麼‘月月紅’、‘小桃紅’、‘映山紅’,這些名字把我的頭都搞大了,見了幾個都不是。”
張忠民道:“那時候王逸紅還不到接客的年紀,你當然見不著她。”
王堃義道:“我不能就這個事,家裏還要吃飯,所以我就灰心了,甘願自認倒黴。”
張忠民道:“照幹爹說的,胡媚瑤一定是有了王逸紅的下落了。”
王堃義道:“難說。反正去年年關前衙門來了人,是打聽王逸紅的事。我以為又要找麻煩,就去到大山躲了一段時間。我從大山出來,就聽到了王堃仁借過羅富生銀子的事了。”
張忠民又問道:“高沙的百姓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王堃義道:“當然是不信,除了王堃炎本人戴綠子還蒙在鼓裏外,幾乎所有的高沙人都知道胡媚瑤和羅富生有那種事。”
“聽說幹爹為了王逸紅的事吃過大虧,如果王逸紅還在,幹爹不打算向胡媚瑤討公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