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堃義被觸及痛處,很久才歎道:“實不相瞞,此事我終生難忘,我能活到今天,就是堅信有一天逸紅妹子會出現,那時哪怕拚了老命,也要向胡媚瑤討回公道!”
張忠民提醒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如果王逸紅真的出現,你也是口說無憑。”
王堃義道:“我當然有憑證,她收了我的銀子能不索憑證麼!”
張忠民道:“有了憑證就好辦,幹爹可拿出來給孩兒看看嗎?”
王堃義即刻清醒了,警惕地看著張忠民:“你何故要看我的憑證?”
張忠民紅了臉,忙作解釋道:“孩兒不過隨便問問,如此貴重之物,不看也罷。”
王堃義於是不再多言,張忠民也不再提及。次日,張忠民醒來的時候王堃義已經不在床上——那一頭的被窩已經涼了,很顯然他已經起床多時。張忠民心想著幹爹在給他做早飯,因為他昨天說過今天要回州裏。張忠民穿衣起來,準備幫幹爹生火。可是他起床來到廚房卻不見王堃義,且是冷鍋冷灶的並無生火做飯的跡象。張忠民正納悶,王堃義從身後走來對他道:“不是說你今天要回去嗎,你的東西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張忠民發現王堃義全然沒有了昨天的熱情,再往深一層想,趕六十多裏路不吃早飯就要人家走,這顯然是不合常情。張忠民忍不住問道:“幹爹不留我吃早飯了?”
王堃義冷冷道:“我是賤骨頭,幾十年了都沒有吃早飯的習慣。”
張忠民從這語氣裏明顯感覺到了老人的敵意,當接過他遞上的竹籃發現昨天帶的禮物都原封不動退回了時,張忠民全然明白了:“幹爹你這是什麼意思?”
王堃義道:“這話該我來問你,現在你反倒先說了。”
張忠民道:“昨晚我問你憑證的事並無惡意,隻是想給你提個醒。”
王堃義道:“謝謝你給我提醒,我還真個醒了。你和我非親非故,天底下怎會有餡餅不偏不倚正好掉在我身邊的道理。年輕人,你回去吧,今後就不要再來打攪我老頭子了。”
張忠民把東西扔放在老人桌上,道:“幹爹,這些東西你一定要收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
王堃義道:“我是個孤人,沒有福氣消受你這個兒子。”
張忠民急了,漲紅臉道:“幹爹,莫非你一定要逼我把真相說出來嗎?”
王堃義冷笑道:“你果然不打自招了。”
張忠民一橫心道:“也罷,我不說出來你是不會相信的。”
王堃義道:“你早就該說出真相了——如果我沒猜錯,一定是胡媚瑤派你來打聽憑證的,是不是這樣?”
張忠民道:“我不是胡媚瑤派來的,是王逸紅派來的。”
王堃義驚道:“逸紅她真的還活在世上?”
張忠民點頭:“逸紅便是拙荊。”
王堃義睜著混濁的雙眼盯著張忠民,嘴噏動著,半晌才道:“你不會是騙我吧?”
張忠民認真道:“我沒有道理要騙你,我和逸紅在去年十一月初六成的親。”
王堃義問道:“在這之前逸紅她都在哪裏?”
張忠民道:“她十一歲被胡媚瑤賣給千裏香一直在怡春院。”
王堃義終於控製不住了,一把抱住了張忠民,哭道:“我兒,總算盼到這一天了,這些年我好苦啊!”
張忠民亦哽咽道:“逸紅也知道你很苦,幹爹你哭吧,哭夠了就會舒服的。”
王堃義止住哭,放開張忠民道:“我不哭,大年初二的不宜哭,再說這是高興的事兒,應該笑。今天你不要走,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兒子!”
張忠民道:“今天孩兒還是要回去,過完年我和逸紅來接你進城住一段日子。”
王堃義道:“我一定會去的,我還要跟胡媚瑤打官司,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
張忠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她會受到懲罰的。”
王堃義道:“我兒,光顧著和你說話,把做飯的事都忘了,你回去有事我也不強留,別忘了過完年來接我。”
張忠民道:“你是逸紅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我不會忘記的,就怕你不願和我們住在一起。”
王堃義當即下了廚房,張忠民也幫著生火。吃罷飯,王堃義把張忠民一直送出王家坊才返回。
張忠民回到家中,向妻子、母親說起王堃義過了年來家的事,婆媳都認為應該,忙著收拾張桃紅住過的房子準備給王堃義居住。
正月初六是衙門裏的團拜之日,萬廷一特地請了止戈亭的大廚掌勺,給官員和公差做了一頓豐盛的筵席。開筵前,萬廷一致辭,在說了一通吉利的好言之後,轉而又提及當下的“長毛”之亂,提醒各位必須時刻警惕,並預言“長毛”在年內有進犯都梁、寶慶之企圖。
筵席上,張忠民趁著眾人鬧哄哄相互敬酒之餘,向李政光打聽到是王紅貴、蔣秋生負責調查胡媚瑤拐賣王逸紅之事。蔣秋生是北鄉扶衝人,向來與張忠民有點交情,散筵後張忠民把他約到雲山茶室,一問及此事,蔣秋生就道:“你現在才來問我,我以為你都知道。”
張忠民從蔣秋生的話語裏感覺到內中必有隱情,就道:“你我是多年的好兄弟,你告訴我,我定會替你保密。”
蔣秋生想了想,還是開言道:“這事其實你能猜到,什麼事情落到了王捕頭手中都會有點變化。事前你應該和他打聲招呼,送點東西表示表示,也許就不至於有今天的局麵。”
張忠民問道:“今天又是個什麼樣的局麵呢?”
蔣秋生道:“張師傅也是衙門裏的人,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怎麼連衙門裏的規矩都不懂呢?”
張忠民道:“我雖然也算是衙門裏的人,但也隻是個劊子手,從不過問衙門裏的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的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局麵。”
蔣秋生道:“去年年關前鄭主事下令去高沙調查王逸紅被賣之事,當時是王捕頭和我去了,事前並不知道是個什麼性質的案子。我們去王家坊一查證,才知道是一位名叫胡媚瑤的女人販賣了夫家侄女。你是知道的,王捕頭是個聰明角色,他讓我住在高沙街上,他一個人去到了胡媚瑤家裏。他和胡媚瑤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並不知情,到後來做出的結論和民間反映的全然不一樣,這個結果你也知道,就不用我贅言了。”
張忠民道:“我平常與王捕頭關係不是太差,他這樣做實在是不地道!”
蔣秋生道:“關係再好也沒有錢好,還有一事我要提醒你,昨天胡媚瑤又去到王捕頭家中拜年,據說送的禮不輕,王捕頭還提示她給鄭主事送禮。”
“她給鄭主事送禮了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是聽幾個捕快兄弟說的。我說的已經夠多了,張師傅千萬別讓我為難。”
張忠民信誓旦旦道:“做人要講良心,你這樣對我說真心話,我若不為你保密,天理難容、我不得好死!”
蔣秋生道:“我信你就是,新年大節的要說些吉利話。你先走吧,我再坐一陣才走,不要讓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張忠民離開包房,付了茶錢準備回家,走了沒多久,就有人在後麵叫他:“張師傅你去哪裏了,讓我好找!”
張忠民聽出是李政光在叫他,回過頭,待李政光走近就問道:“我也才離開衙門,你找我幹啥?”
李政光道:“不是我找你,是鄭主事找你,快去吧,他在公廨等你呢。”
張忠民也不多問,當即一陣小跑到鄭正文的公廨,發現他果然坐在書案前,他的前麵放著十數錠銀子,約一百餘兩之多。
“聽李公差說主事要找我?”
鄭正文點點頭,道:“把門掩了說話。”
張忠民順從地掩了門,忐忑不安地在鄭正文的對麵坐下:“鄭主事,過年少禮了。”
鄭正文道:“在一個衙門裏共事,沒必要那樣客氣。我今天找你沒有別的事,聽說今年你去王家坊給一位名叫王堃義的老人拜年了?”
張忠民暗吃一驚:“鄭主事怎麼也知道這事?”
鄭正文道:“是王捕頭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