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好人無善終(3 / 3)

張忠民不安道:“王捕頭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鄭正文道:“這個不奇怪,是胡媚瑤告訴他的。胡媚瑤是王家坊的人,王家坊的事她當然知道。聽說你走後王堃義就要著手打官司,要求胡媚瑤賠他五百兩銀子的本息,胡媚瑤就進城找王捕頭了。”

張忠民望著鄭正文:“鄭主事打算如何處理這事?”

鄭正文反問道:“你說我該如何處理呢?”

張忠民道:“你是主事,案子該由你作主,我除了希望你秉公執法,無權幹預。”

鄭正文撫弄著身前的銀子,眼睛仍然盯著張忠民道:“這些銀子是胡媚瑤托王紅貴轉給我的,所以我要問你這案子該如何處置。”

張忠民瞪大雙眼直視鄭正文,內心暗忖:鄭正文莫是以此脅迫我?這樣想著時,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強烈的委屈感,於是從牙縫裏迸出一句話:“你願意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說完,扭頭就走。

鄭正文喝叫道:“張忠民,你給我站住!”

張忠民被鄭正文的聲音鎮住了,他止步道:“鄭主事還有事嗎?”

鄭正文大聲道:“我的話沒說完就走,你不知道這是失禮嗎?虧你還是讀書人。”

張忠民回過身,發現鄭正文一臉嚴肅,無半點淫邪之色,知道自己誤會了他,遂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鄭正文的表情恢複了往常的和顏悅色,他把身前的銀錠推向張忠民,認真地道:“麻煩你把這些銀子還給王紅貴,告訴他我喜歡銀子,但更明白一個道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張忠民總算明白過來,他沒有收銀子,直言道:“你在幫我,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鄭正文的喉結嚅動著:“不為什麼,就為你是一條真正的硬漢。”

張忠民道:“我是條漢子,可我並未給你任何好處。”

鄭正文道:“這要看是怎樣理解的——比如清晨嬌豔的鮮花,站在旁邊觀賞比用手去觸摸要好;比如夜空中燦爛的星辰,隻須遠遠觀看,勿須非要摘下來。對我來說,你就是帶露的花和閃爍的星。”

張忠民哽咽道:“想不到你們這類人也可以擁有如此高尚的人格和品位。真的,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鄭正文道:“你不要往那方麵去想,如果我存有這份私心,便是對自己的褻瀆。”

張忠民被感動得淚流滿麵,很久才恢複常態,抹去淚道:“鄭主事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鄭正文想了想,問道:“李政光知道晏子勸齊景公的故事嗎?”

張忠民道:“他問過我,我沒有告訴他。”

鄭正文點點頭:“謝謝你替我保密。在這個社會,我們這號人還是不要被人看出真實麵目為好,尤其在下級麵前更不能失去威嚴感。當然,你跟他們不一樣。你走吧,一共一百三十兩銀子,我不曾動它一毫。”

張忠民收了銀子辭別鄭正文來到王紅貴的公廨。王紅貴見張忠民手中提了個沉重的布包,又是一臉凝重的樣子,就屏退左右捕快,眼睛盯著布包道:“張師傅你這是……?”

張忠民把布包往書案上一倒:“王捕頭麻煩清點一下,一共一百三十兩。”

王紅貴望著滿桌子白花花的銀子,眼神裏散出貪婪的光,囁聲道:“張師傅何必這麼客氣呢,我們是兄弟,該幫忙的打聲招呼就行了。”

張忠民見王紅貴急不可耐就要收銀子,便製止道:“慢著,你還沒過稱呢。”

王紅貴笑嘻嘻道:“你說一百三十兩我信你。需要我幫什麼忙隻管說,兄弟之間不必客氣。”

張忠民道:“你我既是兄弟那就不客氣了,這些銀子是你昨天送給鄭主事的。主事說了,他很愛銀子,但更懂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王紅貴麵露尷尬之色,好在他自小就在官場摸爬滾打,練就了銅牆鐵壁般的麵皮,很快他就恢複了鎮定,道:“鄭主事果然是位廉潔奉公的好官,我為有這樣的好上司感到驕傲。”

張忠民道:“這些銀子王捕頭打算如何處置?胡媚瑤還在等你的信呢。”

王紅貴涎著臉道:“張師傅說到哪裏去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向著你。中國有句俗話叫‘幫親不幫理’,你我同在衙門裏做事,我不幫你幫誰啊?你說胡媚瑤,她一個外人我無非想詐她幾個錢而已。我當這個捕頭,俸錢就那麼一點點,不撈外快日子怎麼過?還是兄弟你行啊,深藏不露,有機會幫我在鄭主事麵前美言美言,我不會忘記你的。”

張忠民不願和王紅貴再耗下去,就道:“你忙吧,鄭主事還等著我回話呢。”

張忠民又去了鄭正文的公廨,那裏已經上了鎖,有當班的公差說,鄭主事和萬知州騎馬出城郊遊去了。

又過了數日,王紅貴特地把張忠民約到雲山茶室,他道:“胡媚瑤前兩天又找到我了,她提出你嶽父虧欠羅富生的銀子歸她償還,王堃義這邊你去說服他不要去找她了。”

張忠民道:“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王紅貴道:“一旦真正打起官司,吃虧的可能是你,胡媚瑤有虧有進最後會是個平手。”

張忠民道:“要吃虧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為了使自己不吃虧讓王堃義受損,這樣的事我做不來。”

王紅貴見張忠民態度強硬,就不再勉強。張忠民回到家中,向妻子說起這事,王逸紅聽後也稱讚丈夫做得對,無論如何,要讓王堃義打贏這場官司。

都梁習俗,長輩在正月裏都不出門,隻在家裏接受晚輩的拜年,等到過了正月十五,再接受晚輩的宴請,名曰“請春酒”。

張忠民剛剛新婚,鹹豐九年的“春酒”是省不了的,他在袁瞎子處查了黃曆,擇定正月二十日為“春筵”吉期。張忠民寫了“請柬”,在“春筵”日期之前分發給各位長輩。

單述正月二十日這天,張忠民早早買了雞、鴨、鵝、魚交給母親和妻子下廚烹製,隨後又忙著去催動客人,無非是怡春院的千裏香眾粉頭和衙門上當差的,唯有主要的客人王堃義卻遲遲沒有露麵。

張忠民在送請柬時,王堃義說好了會在正月十九這天過來,不知何故,頭一次他就爽約,這讓張忠民心裏十分不安,總感到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到了巳牌時分,一位三十來歲的鄉裏漢子急匆匆地向正在門口張望的張忠民打聽:“這位師傅,請問日升街在哪裏?”

張忠民打量著漢子,回答道:“這裏正是日升街,請問客官要找哪位?”

漢子道:“我找張忠民,他女人叫王逸紅。”

張忠民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張忠民,請問你是哪位?”

漢子道:“我叫王生燕,是王堃義的侄兒,我叔叔他快不行了,想最後看你一眼。”

張忠民驚道:“我初十送請柬過去他還好端端的,怎會一下子就不行了呢?”

王生燕道:“一言難盡,還是快點去吧,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張忠民不敢怠慢,吩咐王逸紅家中春筵照常進行,他一個人隨王生燕去高沙看望王堃義。

張忠民與王生燕疾步如飛,總算在天黑前趕到了王堃義的床前。王堃義已是奄奄一息,但雙眼瞪視著,顯然是急切盼著什麼人過來。

張忠民緊抓住王堃義的左手叫道:“幹爹,才幾天不見你怎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王堃義認出是張忠民,雙目濁淚一下子如泉水般湧出,費了好大的勁才斷斷續續道:“我……我……兒,你一定要……要給幹爹報……報仇……”

張忠民道:“幹爹你不要激動,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堃義想不激動卻很難做到,他的嘴唇和臉上的肌肉一齊搐動著,像是有天大的仇恨卻又無從表達,這讓張忠民心急如焚,遂問身邊的王生燕道:“你叔叔這樣子,莫非是有人害了他?”

王生燕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他前段時間忙著請訟師,很健旺的,不知何故這兩天突然就不行了。”

張忠民還要向王生燕打聽詳情,王堃義突然喊叫一聲,口吐鮮血昏了過去……張忠民拚命地推搡,卻是不見回答。欲知王堃義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