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進入最高境界(3 / 3)

淒慘的洋號聲從玉帶橋方向傳來,眾看客發出一片噓唏之聲,張忠民不由自主地抬頭張望——媽呀,一條長龍似的隊伍正向這邊走來!他很快明白今天的“特殊”是斬首的死犯眾多,難怪李政光說他昨晚忙了一宿,還動用了許多營兵,原來是人手不夠。

其時,看客人群中有一大嗓門衝他喊叫:“張師傅今天要砍這麼多人頭,你不怕手發麻麼!”

“不怕,人頭再多,總硬不過我的鋼刀!”張忠民舉舉手中的大馬刀,做劊子手無論何時都不能輸了氣勢。

今天到底要斬多少人?張忠民沒敢去想,在他的心裏,最大的底線是五十人。

洋號聲近了,營兵大聲吆喝著開始清場。李政光一幹公差也迅速進入各自的位置準備在“接人橋”接人。

解押隊伍終於到了“一家坪”,那一長溜後背插了“死”牌的犯人讓人望不到頭。張忠民粗略地數了數就驚呆了——今天的死犯何止五十名?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線……張忠民心發毛了,向李政光打聽道:“今天到底斬多少人?”

李政光一臉壞笑道:“這個你莫問,反正我先提醒了你。”

張忠民冷笑道:“你以為我怯場?”李政光道:“誰說你怯場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一次斬這麼多人,在都梁還是頭一次,如果你幹得漂亮,就成大英雄了。”

張忠民打起精神道:“打死老虎也成英雄,英雄也太不值錢了,古時候的英雄要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你這是打趣我!”

李政光道:“那不一樣嘛,戰場上是你死我活之爭,連膽小鬼都會發瘋,若是讓戰場上的英雄來幹這事還不如你呢。”

張忠民道:“你這話倒是不假。”

有人在叫李政光備石灰,李政光道:“張師傅你先養養神,我忙去了。”

李政光走後,死犯多數已經過了“接人橋”,張忠民沒有心情“養神”,徑直走到死犯的身後,並習慣性地伸手觸摸麵前那名犯人的脖子。那犯人不幹了,回頭瞪了張忠民一眼,從口裏迸出一句外地話:“丟老母猴(操你媽),老子的脖子有什麼好摸的!”

張忠民道:“爺爺抬舉你,你別不識好歹!”

犯人罵道:“你得意個鳥,十八年後老子把你大卸八塊!”

張忠民回敬道:“十八年後你變畜牲或是變人還沒定呢。”

旁邊另一操外地音的死犯對他的同夥道:“你跟他說什麼,小小劊子手原是衙門裏的一條狗,沒必要和他計較。”

張忠民被惹火了,正要罵幾句,就有人與他打招呼:“張師傅,今天要看你的手段了。”

張忠民認出是捕快蔣秋生,就道:“斬幾個蟊賊,小菜一碟。怎麼今天要斬的還有外鄉人?”

蔣秋生道:“他們是石達開的部下,攻打州城時負了傷,寄養在附近的老百姓家裏,這次被清了出來。”

張忠民道:“原來是這樣。”

這時高台上的萬廷一已經宣讀完了判文,全場一片吆喝聲:“時辰到,開斬——”

張忠民心裏正憋了一口氣,首先來到的那個瞧不起他的廣西人身後,用腳尖踢他的屁股,道:“你瞧不起劊子手,爺爺要你記住——無論你過去有多威風,今天反正是我的刀下鬼!我還要告訴你,我可以讓你去得利索,也能教你數天之內求死不得、求活不能。”

廣西人一臉不屑地與同伴說話:“就要回家啦,高興嗎?”

同伴道:“沒高興的感覺,就是特別想娘。”

廣西人道:“我不想別的,就想女人,如果攻下都梁,老子第一個就把後背這個劊子手的婆娘操了。”

張忠民怒了,首先就把這兩個廣西人的頭割下,然後不再停頓,將全身氣力運在右臂上,一路過去,齊刷刷“拖”下六十餘顆人頭。張忠民趁喘氣之機,回首看看後麵身首異處、血流滿地的現場,突然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胸口也賭得慌,再看看前麵更長的待斬死犯,他一下就毛了……憑著經驗,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弄不好他無法完成今天的使命……也正在這時,他看到不遠處一位男犯的死牌上赫然寫著“李青萬”三字,於是為之一振。他割下了前麵幾顆人頭,站到李青萬身後故意幹咳幾聲。李青萬回過頭,眼淚汪汪道:“張師傅你停什麼,快送我上路。”

張忠民想到這位街坊對他的不好,本要折磨他,但一見他一副可憐相就生了憐憫,遂問道:“李師傅,你犯了何罪遭到今天的結果?”

李青萬聲淚俱下道:“冤啊,早知道‘長毛’破不了城,千不該、萬不該出城避亂。我和一些沒有鄉下親戚投奔的街坊躲在銅寶山裏,不想生火做飯時被‘長毛’發現,逼我們繳出鍋子、飯鼎鑄造大炮。大炮鑄成了,還把我們的名字刻在炮上,他們撤退時把炮丟在城牆下,就這樣我們成了‘長毛’的幫凶。”

張忠民道:“這事說冤也不冤,你獻鐵給‘長毛’鑄炮足夠治死罪,日升街有幾人受了牽連?”

李青萬努努嘴:“他們都在這裏。”

張忠民看過去,發現都是平日欺侮母親和妻子的幾名街坊,一把年紀的周天賢竟然也夾在中間。張忠民暗道:“看你們平日眼睛長在額頭上的樣,今天總算栽在我手裏啦!”他不再與李青萬搭話,朝手上啐了口唾沫,一鼓作氣又割下了五十餘顆人頭。

這第二口氣用完後,他就像一個爬梯爬得傷了筋骨的人,看看前麵還有二十餘顆人頭,就感到他們像最高的二十多級階梯一樣等待著他往上“爬”……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開始了動作……可是這最後的二十多級“階梯”,形同登天,每一顆人頭落地,他都虛脫一般……到了還剩十餘顆人頭時,張忠民終於支撐不住了,隻覺得濃烈的血腥味從鼻孔強行灌入,浸淫他的五髒六腑——他受不了,腹內如百爪撓心,似翻江倒海,他恨不得把五髒六腑全吐出來……

站在不遠處的李政光看到了這一幕,情急中大聲叫道:“張師傅加油,看看離你不遠的那個女人是誰!”

張忠民定睛一看,認出不遠處那女犯後背插的死牌上大書三個字——“胡媚瑤”。他像吸了鴉片一般一下子來了精神,一路殺將過去,到了女人身後用刀捅著她的背道:“胡媚瑤,你也有今天!”

胡媚瑤並不回頭,隻顧叫道:“冤啦,鬧‘長毛’我們一家早不在高沙,不知哪個天殺的在我家牆上寫了洪秀全的詩,我死不瞑目啊!”

張忠民罵道:“你喪盡天良,惡事做絕,這是老天要懲罰你!你有何冤,斬你一百次也不過分!”

胡媚瑤道:“你就是王逸紅的男人吧,我們好歹也是親戚,求求你刀下留情,過了這一劫我定會重謝你。”

張忠民冷笑道:“賤女人,你也怕死呀,別說我家逸紅與你不共戴天,就是沒有仇時,我也不能救你!好好受死吧,來生變豬變牛還你今世欠下了的孽債!”張忠民不再多說,一刀下去將胡媚瑤的頭割下,隨後李政光遞過一個酒葫蘆,他接了猛灌一氣,腹內一下子就舒服起來。

張忠民用胡媚瑤的衣服拭去刀上的血跡,再將剩餘的酒噴在刀上,抖擻精神又一路割下去,到最後一顆人頭落地時,一柱熱血從死犯的脖子上噴出,濺了他一個滿嘴滿麵……張忠民本能地要把人血噴了,慌亂中竟咽了下去,也就在這一瞬,奇跡發生了——咽下腹中的仿佛不是人血,而是玉液瓊漿!

李政光向他伸出了拇指,叫道:“你成功了,一次處斬一百三十七名死犯!”

張忠民一愣,自問道:“我真的割下了一百三十七顆人頭?他回過身,發現屍體躺滿了一地,人血流成一條河,空氣中彌漫著的濃烈血腥味令近處的圍觀者紛紛躲避……由於腥味太衝,連聞慣了人血的公差們都掩了鼻子。張忠民卻有一種渴望——他貪婪地吸溜著鼻子,濃烈的血腥味給他的感覺竟然不是惡心,而是沁人心脾、妙不可言!於是他明白——他進入到了柒天武所描述的那種最高境界……

公差們開始用大量石灰覆蓋人血,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淡了,與此同時,張忠民的興奮狀態亦趨平緩,最後恢複了常態。

清醒後的張忠民再次來到胡媚瑤的屍體旁,這時蔣秋生對他道:“張師傅,胡媚瑤死了,你現在可以高枕無憂了。”

經蔣秋生提醒,張忠民猛然記得一件要緊事,遂問道:“蔣師傅那個羅富生捉住了沒有?”羅富生手裏握著張忠民嶽父王堃仁所謂的五百兩銀子的“借據”,這一紙借據是懸在張忠民全家人頭上的“催命符”,羅富生不死,全家人一輩子休想得到安寧。欲知後事如何,下文定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