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利道:“初四那天又捉拿到了,他的同黨多數就地正法,就他和徐樹堂押來長沙。他倆所犯之罪該誅滅九族,處他倆淩遲算是天大的便宜了。張師傅你可得好好表現。”
張忠民一聽真要他淩遲犯人,有點虛了,就如實道:“回王大人,小人其實沒有幹過淩遲,隻聽師父說了一些手法和規矩。”
王曉利拍著他的肩道:“這就夠了,有人向你口授過手法和規矩,再加上你一氣割下百十顆人頭的本事,今天你一定會幹得很出色!”
張忠民四下裏望望,這才注意到周圍已是人山人海,大地方果然與小地方不一般。他問道:“王大人,長沙過去也淩遲欽犯嗎?”
王曉利道:“一個省會城市,怎會不淩遲呢!”
張忠民僅有的一點底氣又泄了,道:“既然長沙經常淩遲犯人,這些看客必懂得門道,我怕丟臉。”
王曉利打氣道:“不就是千刀萬剮麼,他們無非看熱鬧,不懂什麼規矩,欽犯就快到了,工具也給你們準備好了。”
李政光忍不住問道:“王大人,我幹什呢?”
王曉利拍著他的肩道:“會有你幹的事,給張師傅打下手吧。”
小吳門已經被市民擠得水泄不通,張忠民暗暗焦急,發愁欽犯沒地方押解進來,但王曉利的神色卻顯得十分鎮定、從容。
巳牌時分,洋號聲傳來,人群裏一陣騷動,竟然自動讓出一條道。一群兵勇呐喊著押了兩名五花大綁的死犯走過來。行刑位置在一個用麻石砌成的高台上,台上豎著兩根木樁。高台附近有一間類似於“一家坪”那樣的“孤屋”。但這間“孤屋”紅牆綠瓦煞是漂亮。
王曉利見死犯押上了高台,對張忠民、李政光道:“跟我來,快行刑了。”
二人跟著王曉利上了台,一群皂卒七手八腳地給廖星亮、徐樹堂鬆綁,隨後又反剪雙手跪在台上。全場黑壓壓的,鴉雀無聲,圍觀者都伸長了脖子看台上的欽犯。約一炷香工夫,那位粗嗓門官吏讀完了宣判狀,當讀到“處以淩遲”,皂卒們開始剝廖、徐二人的衣服,直至剝得精赤條條,一絲不掛,然後綁於兩個木樁上。
稍後,一衙役把托盤,遞給李政光,盤裏放置了鋒利的剔骨刀、毛巾和酒壺,這時眾公差齊聲喊道:“張師傅,請拿出你的手段!”
張忠民把身上的腰帶束緊,他從李政光手中接過剔骨刀,正要動手,廖星亮突然大喊大叫:“大漢當興,滿清當滅!”廖星亮大叫大喊的同時劇烈扭動,張忠民想到如果按章法先把額頭皮割下來,勢必被他咬傷,遂提醒李政光:“李師傅幫忙抓牢他的辮子!”
李政光會意,趕緊放了托盤抓牢廖星亮的辮子用力向樹樁上拽。張忠民見死犯喊得厲害,趁他張嘴之際把一塊毛巾塞入他的口腔中……廖星亮叫不出聲了,但雙眼還是憤怒地圓睜著。張忠民在李政光的配合下終於把他額上的皮肉割下一大塊罩住了雙眼……廖星亮的眼睛被額頭皮遮住後也變得老實了。張忠民這才明白淩遲為何要先從額頭開始,原來是有這樣的妙處。
張忠民第二步割去死犯的雙乳,第三刀把生殖器割了,第四刀開始割身上的肉……割到一百幾十刀,廖星亮已經血肉模糊,站在近處的兵勇、皂卒都看不下去了,有人開始哇哇大吐。張忠民初時沒有特別的感覺,當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起了他的神經,他變得興奮起來,越是到了最後,他好比藝術家進入到“創作”的最高境界,刀法變得更加嫻熟……
廖星亮被割了九百九十九刀,這是宣判文告上明文規定的,至於剮九百九十九刀有何依據,張忠民並不知曉。徐樹堂被淩遲四百九十九刀,張忠民淩遲到了兩百刀的時候,就有了一種強烈的渴望——想喝新鮮人血……他被這種渴望折磨著,當他的雙手血肉模糊需要揩拭時,他直接把手放入口中吮吸起來……霎時,他感到暢快淋漓,全身處在高度的興奮之中……
張忠民始終無法估清那天在小吳門觀看的市民有多少,總之比在都梁任何一次行刑都要多。他的“手段”把挑剔的長沙看客給徹底鎮住了,可以說,他讓見過世麵的長沙人開了眼界。散場後,從南門口到營房路、從靈棺渡到袁家嶺,所有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今天的劊子手。市民們通過各種途徑打聽這個天生嗜血的劊子手姓甚什名誰、是何方人士。據說巡撫大人當天也在現場,他同樣被張忠民的表現徹底征服。
張忠民退場後在孤屋小憩了一陣兒,又被王曉利帶到火宮殿喝酒。辛牌時分,二人惦記天心閣的景致便謝絕了王曉利的其他安排。
張忠民從火宮殿回都梁之家就有人認出了他,好在大地方人很文明,除了多看他幾眼,最多也驚呼——“這不是今天那個劊子手麼!”
張忠民聽到有人讚揚,走路都有點飄飄然了。二人回到旅館換下血衣,出門時,坐在門口的老板拉住他們說了一陣兒話。
兩人別了旅館老板來到天心閣下麵,李政光興致盎然地打聽太平軍將領蕭朝貴戰死之地。有人指點在東麵,李政光拉著張忠民過去參觀。張忠民對戰爭不感興趣,他想去山頂觀看曆代名人碑刻詩聯。張忠民道:“那裏早就沒有戰爭影兒了,不如去頂上看長沙城全貌。”
李政光道:“頂上等會兒去,先看了打仗的地方再說,雖然已經沒有戰爭的影兒了,看看可滿足好奇心。”張忠民無奈,隻好陪他過去,看到一座幾丈高的炮樓,每隔不到一丈遠就有一架黑洞洞的大炮。李政光嘖嘖叫道:“這蕭朝貴十足是個猛子,在這樣的地方不戰死才是怪事,別說還有這麼多大炮,就是站在上麵扔石頭都能把他砸死。”
李政光興奮了一陣,很快就沒有了興趣,任何名勝景點都是這樣——不能不去,去了一輩子再不願去。又有說法——不去會遺憾一輩子,去了一輩子都遺憾。二人沿石階拾級而上,到了上麵果然有不少的石刻碑文。這些內容,張忠民早已爛熟於心,今天來現場看看原作,確有一番不同的體驗。他很快領悟到,遊覽名勝如果隻是浮光掠影看景點,確確實實來一次一輩子不願再來,但是要從曆史文化的角度觀賞,無論參觀多少次,每次都有新感受。
張忠民登上閣樓,情緒為之一振,少不得也要感懷吟唱——
小立城南閣,江船滿釣磯。
麓山青入畫,湘水綠成圍。
舟楫通雲漢,樓台鎖石暉。
垂楊關客思,相見總依依。
張忠民吟罷登上最高層,但見古城盡收眼底,對岸嶽麓山正是吐翠滴綠季節,湘江水麵船隻往來,令人無限感慨,遂吟道——
作鎮雄三楚,山形拔地來。
帆行湘水遠,風送嶽雲開。
夏氣孤蓬滿,遙天一雁回。
平雄誰擊楫,把酒意低徊。
李政光不懂詩,沒有張忠民那樣的體驗,他看若大一座城池,禁不住產生濃厚的興趣,遂提儀道:“張師傅,這個地方太好了,幹脆留下來不回去了。”
其時已近黃昏,張忠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妻兒,正所謂“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他搖搖頭,歎道:“長沙雖好,不是久住之家。家中妻兒正盼我回去呢。”
李政光又說了長沙百般好處,這時閣樓下麵有人在叫喊。張忠民定睛看時,認出是王曉利,就知道他來找自己。
張忠民下了樓,王曉利道:“這麼晚了還來看天心閣來日方長,往後有的是機會,若非旅館老板指點,我還找不著你們呢。”
張忠民道:“王大人不必客氣,我們不是小孩,可以照顧自己——我什麼時候可以走?”
王曉利道:“我正是為這事過來和你商量的——我們回旅店好好談談。”
回到“都梁之家”,王曉利道:“這次張師傅幹得很出色,巡撫大人十分滿意。他很愛才,想把張師傅留下來當差,不知張師傅意下如何?”
李政光搶先答道:“我們願意,我剛才正跟張師傅說想留下來不走了,巡撫大人留我們,這是打著燈籠沒處找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