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歸途驚魂夜(1 / 3)

卻說張忠民、李政光付了房錢離開旅管,就感受到了強烈的世態炎涼。兩人來時有快馬相送,回時孤零零隻能靠雙腳步行。李政光大罵張煦、王曉利是騙子,藉此出出心裏的怒氣。

二人上了路,張忠民很快就想到一個很實際的問題,遂與李政光商量:“俗話說,出遠門一個人是死人,二個人是半死的,三個人才是活人。這是老人千百年來總結出來的經驗,沒有相互關照,一路上難以應付不期之禍。”

李政光亦覺得此話有理,於是就注意路上行人,凡樣子像出遠門的都上前搭訕,問是哪裏人,要去何地。一連問了幾個,好容易才問到一個名叫王一風的人同路。王一風是靖州人,長年在長沙做幹貨生意,一年中有十幾次在長沙與靖州之間走動,有相當豐富的出門經驗。攀上關係後,王一風好心提醒二位:“出門在外不要輕易相信別人,這個社會很複雜,弄不好輕則失財、重則丟了性命,這些年光是我親眼見到殺人就有好幾起。”

李政光不以為然道:“我們不怕,身上沒有盤纏,恨不得自己去謀財害命,哪還有錢給別人謀。”

王一風變色道:“你這樣說我都怕跟你一起走了。”

張忠民道:“他這張嘴是亂說的,不要怕,我們不是歹人,靖州和都梁出了門算是正宗老鄉。”

王一風道:“都梁我很熟,來長沙或回家都要經過,我一聽口音就知道你們是都梁人,要不我還真不敢搭理你們呢,二位尊姓大名,來長沙辦何事?”

張忠民怕李政光嘴快露了餡,趕緊道:“賤姓蔣,名一民,這位姓黎,叫黎老光,我們是船上的船夫,因船觸了礁在嶽州修理,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老板打發我倆先回家。”

“原來是這樣,二位打算怎麼走?”王一風見兩位聽不明白,又加一句,“是走水路還是走旱路?”

李政光問道:“走水路有什麼好?走旱路又有什麼好?”

王一風道:“你們是船夫,走水路的好處比我更清楚。至於走旱路,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處,一是慢,二是辛苦,三是落夥鋪花錢,這些還不算,最大的麻煩是旱路上強盜多。平時我是從不走旱路的。”

張忠民道:“我們從沒走過旱路,想圖個新鮮,既然這樣,不妨一起走水路。”

思想統一後,王一風領著二位西行,走過幾條街市就來到湘江河邊,在一閣樓下等船。張忠民抬頭看時,見樓牌上書有四字——杜甫江閣,原來此處也是長沙名勝。數百年前杜甫在長沙滯留的那段日子張忠民十分熟悉。代宗大曆三年(768),五十七歲的杜甫離開夔州出蜀,三月抵達湖北荊州,北上遇阻,南移公安、石首一帶,又遇阻,過著“飄飄何所以,天地一沙鷗”的離亂生活。冬天,經洞庭到達嶽陽寫下千古名篇《嶽陽樓下》和《登嶽陽樓》。大曆四年早春,杜甫由嶽陽前往長沙,舟行途中寫下了《南征》——

春岸桃花水,雲帆楓樹林。

偷生長避地,適遠更沾襟。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古,未見有知音。

“偷生長避地,適遠更沾襟”表現了詩人晚年顛沛流離,浪跡天涯的悲辛生活。為了苟全性命,杜甫常常是今天在這裏,明天又在那裏,四處逃難,而如今又要南下。

杜甫到了長沙,就在這裏以舟為家,寫下了《燕子來舟中》——

湖南為客動經春,燕子銜泥兩度新。

舊入故園嚐識主,如今社日運春人。

可憐處處巢居室,何異飄飄托此身。

暫語船檣還起去,穿花貼水益沾巾。

杜甫在湘江岸邊一直滯留到大曆四年春天,然後離開長沙前往衡州,行前又留下一詩篇——

夜醉長沙酒,曉行湘水春。

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

賈傅才未有,褚公書絕倫。

名高前後事,回首一傷神。

杜甫晚年貧病交加,奔波不定,這年春天,為了生計,他又不得不離開長沙前往衡州。臨行之夜,酷愛飲酒的杜甫忍不住痛飲長沙酒,沉醉而眠,殊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第二天清晨,當他無奈地獨自一人揚帆江中時,迎麵撲來的卻又是一股春的氣息:湘江兩岸,春光明媚,如此佳景卻又要孤舟遠行,怎能不黯然傷神?

“賈傅才未有,褚公書絕倫。”西漢的賈誼因才高被貶為長沙太傅,唐朝的褚遂良書法冠絕一時,因諫阻立武則天為皇後被貶為長沙都督。這兩位曠世奇才一前一後雖名高一時,被貶後卻都抑鬱而死,而今詩人年歲已高,仍舊漂泊不定,無所依托,沒有作為,想到這共同的結局,怎能不黯然傷神?

杜甫離開長沙一年後,果然就貧病而死。

張忠民望著杜甫江閣,發了一陣兒思古之幽情,隨後有客船經過,王一風招手把船叫停,也不問這船要往何處,先登了上去。

船航湘江,向南是逆水,好在水勢平緩,不是十分緩慢。兩岸風光宜人,這讓頭一次坐船的張忠民、李政光貪看不已。約坐了兩個時辰,二人拿出幹糧,也分一份給了王一風。吃幹糧時,張忠民見一舟子老是看他,心裏很是納悶。稍後,王一風入艙向船家討茶喝,那舟子竟用一口都梁北鄉音與張忠民搭話:“老鄉,你們何時到的長沙?”

張忠民聽到鄉音,喜出望外:“我們來好幾天了,正準備離開,老鄉在這船上做幾年了?”

舟子道:“也沒做幾年。二位家住哪裏,來長沙幹何營生?可否告知貴姓大名嗎?我叫曾銅柱,高沙曾家村人。”

張忠民道:“小姓蔣,蔣一民,這位叫黎老光,都是南鄉人士,也是船夫,因大船觸礁維修,我們從嶽州回鄉,原打算從旱路回家,碰巧在路上遇上靖州老鄉,他是幹貨商人,長年在外,他說這些年旱路常鬧匪盜,所以選擇坐船回家。”

曾銅柱一愣,繼而問道:“蔣老鄉回家在何地下船?”

張忠民道:“應該在都梁的玉帶橋碼頭下船——我正要打聽,這船要開往哪裏?”

曾銅柱道:“這船開往衡州。”

李政光這時驚醒過來,並聽了二位的對話,急道:“那我們馬上下船,改乘直達都梁的那一艘。”

曾銅柱問道:“你們見過有都梁直達長沙的船?”

張忠民省悟過來,知道露餡了,忙道:“我們先坐船到寶慶,再從寶慶回都梁。”

曾銅柱四下裏望望,見無人看這邊,遂壓低聲音道:“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出門在外不輕意向陌生人交底是對的,但也不能露餡。”

張忠民問道:“我露餡了嗎?”

曾銅柱道:“你們瞞不過我,我第一眼就看出你們是頭一次出遠門,張口就是十足的外行話,別說是船上做工的,隻要是出過遠門的人誰都知道長沙到寶慶、都梁都不通水路,非要走水路時,也是逆水行舟,比走路還慢。你說的旱路上多匪盜,難道水路就沒有河匪?”

張忠民麵呈澀顏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不瞞老鄉,我們確是頭一回來長沙,也不是什麼船夫。”

曾銅柱問道:“那是幹何營生?”

張忠民難以啟齒:“這個……”

曾銅柱道:“不說也罷,我也不會打聽。要你們走水路的靖州老鄉哪裏去了?”

張忠民指了指船艙,輕聲道:“正是剛才那位。”

曾銅柱向張忠民招手。張忠民走近,曾銅柱小聲道:“那位靖州老鄉你以前認識?”

張忠民搖頭:“剛剛才認識。”

曾銅柱道:“剛剛才認你就相信他?”

張忠民想了想道:“他應該不會騙我們,我們沒有錢。”

曾銅柱提醒道:“不圖錢那就是另有所圖,我總覺他把你們騙到船上來有點不正常。”

二人正說著話,王一風出來了,張忠民趕緊棄了曾銅柱坐回了原處。王一風看看曾銅柱,然後壓低聲音警惕地問張忠民:“那個舟子和你說了些什麼?”

張忠民否認道:“我和他什麼也沒說。”

王一風鼻子哼了哼:“明明看到你們交頭接耳,還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