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法場六齡童(1 / 3)

卻說光緒十七年四月初二張忠民去了省城長沙,王逸紅的痛經症加重。她找了不少郎中,郎中都說像她這樣的歲數早該絕經,落下此症實為奇事。王逸紅心知肚明,這都是早年所事職業落下的病根。她自知難逃一死,唯有放心不下兒女,自從丈夫走後就翹首盼望。

每天,衙門派蔣秋生送一擔柴過來,再挑三擔水,母子三人勉強度日。王逸紅每每向蔣秋生打聽丈夫的歸期,得到的答複都沒有一個定準。他告訴王逸紅,如果四十天過後張忠民還沒有回來,衙門就不負責她的柴和水了。

在度日如年的期盼中,王逸紅終於熬過了四十天,可是丈夫仍然沒有回來!病症加上絕望,王逸紅終於崩潰了……蔣秋生見這母子三人實在可憐,不忍心棄之不管,每天還是過來幫忙挑水、買柴。

其時,張凱年未滿六歲,張凱月才四歲,兄妹少不更事,整日在外麵瘋玩,餓了就回來哭著要吃要喝。王逸紅無奈,掙紮著下床做飯,每做好一頓飯,她全身虛脫一般。

光緒十七年五月二十三午牌時分,張凱年、張凱月在屋簷下摶泥丸,這遊戲被兄妹稱之為“做湯圓”。玩著玩著就感到肚子餓了,才記起還沒吃早飯。二人跑進房裏叫王逸紅:“娘快,起來做飯,人家都吃午餐了。”說著,張凱月哭了起來。

王逸紅其實也沒有忘記這事,但她實在是沒有一絲力氣,此刻見到兩個孩子可憐巴巴的模樣,她咬緊牙關爬了起來。從房間去廚房不到兩丈遠,她竟走了很久,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屋裏的家具也跟著晃動。尚未到廚房,雙腳一虛便也爬不起來……張凱年、張凱月撲在王逸紅身上喊娘,可是任憑怎樣喊都沒有應答。

兄妹二人哭累了,就坐在門坎上抽泣,約過了一個時辰,一位衣衫襤褸的乞丐拄著一條打狗棍到了門口。這乞丐竟認識兄妹倆,叫道:“凱年、凱月你們在哭什麼,媽媽呢?”

張凱年覺得聲音很熟,定睛看時,竟是離家整整五十一天的父親回來了,他喜出望外:“爹——你回來了?你去了長沙,怎麼成了要飯的?”

張凱月卻不敢認父親,把手指頭含在口裏,怯生生地躲在一邊。張忠民撫摸著兒子的頭:“大人的事你們不懂,娘呢?”

張凱月指著屋裏道:“在那裏躺著,她不要我們了。”

張忠民趕緊進去,發現妻子趴在廚房的門坎上已經死去,下身淌了一地的汙血……張忠民大喊一聲,哭了起來:“逸紅啊你好狠心,怎就不等我回來才走!嗚——”

孩子見父親在哭,也跟著哭了起來。稍後,蔣秋生過來挑水見到張忠民一家人哭成了一堆,就去到衙門裏報信,通知平日相好的公差都過來幫忙料理後事。

同事們見張忠民骨瘦如柴的樣子都認不出來了,聽了他的講述,才知道他是九死一生逃命回來的。蔣秋生提醒道:“還不快點換衣服,這副樣子別人還以為你是剛從土裏挖出來的骷髏。”

張忠民洗了澡,過去的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很寬鬆,才知道自己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

埋葬了妻子,第四天一早張忠民開始去衙門點卯,主事王紅貴已知道他回來,特地把他叫到公廨問道:“聽說一路上你吃了不少苦頭,那是怎麼回事?”

張忠民一想起那段經曆,就心有餘悸,道:“一言難盡,我們在長沙淩遲了兩個會黨首領,結果被他的黨羽追殺。”

王紅貴又道:“你和李政光睡一個房間,你是如何躲過那一凶的?”

張忠民道:“該是天意吧,那天我在船上沒有抹澡,進了客棧身子粘巴巴的不好受,去擦澡的時候正好發現他們來了。我躲在灌木叢中本來已經被狗發現,幸虧我沉得住氣一動不動,把殺手們騙過去了。”

王紅貴憤憤不平道:“長沙衙門也太不講人情了,用你時有快馬來接,不用時死活不問,真讓人寒心。”

張忠民道:“這事我不怨他們,他們要留我在長沙當差,是我死活不依把他們給得罪了,我不能丟下家裏不管。”

王紅貴點頭道:“回來後你有什麼打算?”

張忠民道:“我還敢有什麼打算?想不當劊子手都不行了,一家人不能等著餓死。”

王紅貴道:“這樣最好,我們也不能缺了你呢,如果你回不來,還不知道上哪裏去物色合適的人頂替你。我想知道,你在湘潭躲過那一凶後,又經曆了幾次危險?”

張忠民道:“廖星亮的手下眾多,全省每一個地方都有,可想而知,我能活著回來已經是老天的眷顧了。我在湘潭客棧脫險後鑽進山上躲了三天三夜才敢出來。在這三天裏,他們的人還在鎮上四處走動。我不敢走官道,也不敢白天走路,每天晚上擇小路行走,即便如此,也有幾次險些被認出來。”

王紅貴點頭道:“這一趟真是苦累你了,好在你總算能夠平安回來,老婆也不在了,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如今兩禍已過,今後你會有好日子過。”

強忠民不敢指望過上好日子,他年歲已大,兒女尚幼,能把他們撫養成人就萬幸了。但他嘴上卻道:“承王主事真言,希望真能過上好日子。”

王紅貴道:“李政光死了,衙門打算給你配個打雜的,你可以隨意挑選。”

張忠民道:“就蔣秋生吧,不知能否讓他過來。”

王紅貴道:“沒問題,那就讓他代替李政光好了。”

張忠民想著家中很亂,遂早早告辭回到家裏,當他收拾床上,發現王逸紅的枕頭底下壓了一個荷包。打開看時,荷包裏有兩枚金耳環和一張字條。張忠民展開字條,原來是王逸紅留給他的——

忠民吾夫:賤妾命薄,無福與爾共享白首。天命難違,緣分盡矣,臨死不得與夫一唔,實為憾事。凱年、凱月尚幼,千斤重負為夫一肩承擔,念及日後歲月如稠、命途坎坷,妾深愧矣。妾無他物,僅餘耳環一對,分贈與凱年、凱月,睹物思親,是為記。賤妾王逸紅於辛卯四月二十月

張忠民看罷王逸紅的遺言,淚如雨下——她在一個月前就知道難逃一死,撐到現在,最終還是不能與丈夫見上一麵。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言,矣,非人力能為緣分盡了。

卻說自從王逸紅死後,張忠民既當爹又當媽,衙門裏還有一份事,就少有時間照料子女,加之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擅長家務,家裏一團糟,張凱年、張凱月總是髒兮兮的。再是張忠民沒有了老婆,作為一個正常男人,他也需要女人的撫慰,這樣一來,家裏的日子也大不如以前了。致張凱年、張凱月在飽一頓饑一頓中成長。除了這些,凱年、凱月還很孤獨。喬家大院都是富人家的孩子,平常就很少與他倆玩耍,自從王逸紅死後就更不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