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老來嫁女(1 / 3)

話說張凱年兩天沒有吃飯,這經曆總算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去法場看殺人比起餓肚子來還是要好受一些。所以當張忠民要他答應去看砍頭時,他就毫不猶豫道:“爹,我和你一起去看殺人,求你別倒掉東西。”

張忠民看著兩個可憐的孩子,忍不住流下眼淚道:“小子,你早點答應爹什麼事都沒有了,你以為我就不心痛已經到口的飯菜?這都是我靠殺人掙的。可是在原則問題上我不能讓步,為了你能夠牢牢記住這一天,我得狠狠心。”張忠民說畢,就毫不猶豫把手裏的回鍋肉和剩飯倒入了門口的臭水溝……

張忠民的這一舉動把張凱月急哭了。張忠民蹲下身子用手替女兒抹著淚水道:“你也知道心痛東西啊?娘一死你就懂事了。”

從此後,都梁衙門殺人,張凱年都一次不拉地跟在張忠民的屁股後麵去“一家坪”。一大一小兩個劊子手同時現身法場成了都梁一道特殊的風景。張凱年長到八歲的時候,就能幫父親幹點諸如打磨刀水、用抹布拭刀之類的小事,有時還能幫著扛一陣大馬刀。

看殺人看得多了,張凱年當然不會感到害怕,他的心也就變得麻木了,有時如果衙門很久沒有殺人,他也像父親一樣感到心神不寧。從九歲開始,張凱年開始按照父親的要求看殺頭的同時用心學習。為了學好謀生“本領”,他也很聽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法場上看父親如何運刀、人頭落地時怎樣避免脖子上噴得老高的人血濺在身上……

張凱年的“殘忍”很快就在都梁傳開了,無論城裏或是鄉下,人們競相傳播:“不得了啦,天下要大亂了,才八九歲的人就上場當劊子手,成千上萬顆人頭就要落地了!”

張凱年不懂得這些謠言對他來說是壞事還是好事,他也懶得多想,讓他感到最大的變化是喬家大院那些孩子都怕他了——那些人在過去總是欺侮他兄妹。現在不同了,連張凱月都敢叉著腰道:“敢惹我,我哥哥斬了你”,那些人一聽就嚇得趕緊躲避。

張忠民年紀大了,時時感到力不從心,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盡快把手中的大馬刀交給張凱年,讓兒子撐起這個家。同時,他也盼著女兒快點長大,嫁了人就算盡了做父親的義務。張凱月很聰明,也懂事,長得像她母親,稱得上是個小美人,隻是性格剛烈了一點。隨著她慢慢長大,匡篾匠父子也走動得更勤了。

光緒二十五年,張凱月十二歲,她出生在正月二十,過了生日,匡海鷹就借口家中人手缺少要收兒媳。張忠民覺得女兒還小,擔心女兒去到別人家裏不好,就沒有答應。誰想匡海鷹天天軟磨硬泡,指天發誓說要像待親生閨女一樣對待凱月。

張忠民雖是個劊子手,心腸卻軟,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婚期定在農曆十月初十。

按都梁風俗,娶媳婦、嫁女兒是大事,再窮的人家都要通知至親好友,擺幾桌酒席慶賀。張忠民的老家在羅溪大山,和那裏的親人已多年沒有往來,在都梁的親人隻有妹妹張桃紅。桃紅已出家多年,她的俗名除了張忠民還記得,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張忠民也多年沒與她往來,如今嫁女兒,理所當然要通知她。

張忠民在婚期之前去了雲山妙尼寺,正好妙湛從遠方雲遊回來,兄妹在客堂相見,妙湛見哥哥老得不成樣子,眼淚奪眶而出:“哥,我記得你今年才六十一歲,怎麼就老成這個樣子,看上去像個八十多歲的公公,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

張忠民慘然一笑道:“來到這世上哪有不吃苦的道理,尤其像我這樣的人,理應比別人吃的苦更多。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如今兒女已大,我應該知足了。”

妙湛用羅帕拭去淚道:“你倒是豁達,這就好,就怕既過得不好,心裏還想不開。”

張忠民道:“我還能有什麼想不開的,除了光緒十七年從長沙回來的路上吃了點苦頭,餘其的也還算順暢。原來我最擔心的是兒女尚未成人我就撒手去了,現在好了,我總算可喘口氣,哪天讓凱年接了我的班,死也沒啥遺憾了。”

妙湛不願意聽哥哥提到他工作的事,佛門淨地不該有那樣的話題,她問道:“哥的身子骨還硬朗吧?”

張忠民道:“托老天的福,沒病沒痛,能吃能睡。”

妙湛道:“這樣就好,看來我長年累月沒有白吃齋、白念佛。”

妙湛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少十幾歲,像個四十歲左右的人,頭上戴一頂佛帽,一看她的樣子,就能想到她的日子過得很安穩,很少受到紅塵俗事的打攪。

張忠民道:“妹,我今天來不為別事,你侄女十月初十完婚,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

妙湛掐著手指算了算,道:“凱月快十三歲了吧?”

張忠民道:“她是光緒十二年正月二十生的,十三歲還差幾個月。”

妙湛感慨道:“這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她就成人了——凱月的婆家在哪一向?”

張忠民道:“就在城裏半邊街,說起來你還認得呢,我親家是篾匠,叫匡海鷹,當年他老婆不育,還是問你討的藥方。”

妙湛皺眉,脫口道:“凱月為何嫁到他家做媳婦?”

張忠民道:“他家有什麼不好嗎?”

妙湛道:“吉日都已經擇好,好與不好都要看凱月的造化了,所謂‘天命使然,人力難違’,作為親人,我們都希望她有一個好的歸宿,但能否有好歸宿,那都是天命做主。”

張忠民道:“聽妹妹這樣說,我倒是有點替凱月擔心了,若匡家真是虎口,現在悔婚還不遲,大不了讓凱月走你的路。”

妙湛道:“大可不必如此,匡家也不是什麼虎口,隻是你親家有點小氣而已。”

張忠民鬆了口氣,道:“靠手藝吃飯的人有誰不小氣呢?再說了,我嫁女也不指望能獲取他家什麼,隻要凱月日子好過,哪怕我虧點兒也不算什麼。”

妙湛道:“既如此,那就沒得話說了。十月初十我爭取回家,能不能回來還得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