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老來嫁女(3 / 3)

到戌牌時分開始“陪十姊妹”,公差的女兒,加上“怡春院”的幾個女人勉勉強強湊足了十人,大家一起吃糖果、嗑瓜子,或喝茶。正在這時,張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王堃義的侄兒王生燕。

張忠民十分感動,緊緊抓住王生燕的手道:“你太客氣了,你是怎麼知道凱月的婚事的?”

王生燕道:“說來也古怪,前段日子我老是夢見叔叔,夢見他也就自然而然要想到你。我們兄弟之間雖然交往不多,但總覺得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值得長期做朋友。前些日子我進城順路打聽,知道十月初十是凱月的大喜日子。轉念又想到,這段時間老是夢見叔叔,準是他在提醒我過來道賀。如果我不來,那是我的無禮了。”

陪完了“十姊妹”,廚房就用焯過肉的鮮湯下麵款待客人,那年月物質匱乏,這樣算是客氣的了。當晚,張忠民與王生燕睡在一張床上,彼此都很興奮,各敘家常。當王生燕向他問及在長沙的經曆時,張忠民想起一個人來,遂道:“我在長沙遇到一個人,他說是高沙曾家的,我相信不會有假,他的口音確是高沙口音,名字可能是假的,他說他叫曾銅柱。”

王生燕道:“曾家坊是有這個人,他是曾以得的兒子,已經多年不在家了,好像是落了草。”

張忠民道:“曾以得是不是道光二十三年殺知州徐光弼的那個人?”

王生燕道:“正是他,他斬首的時候,兒子才三歲。這個曾銅柱和他老子的個性一樣,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服官管,十幾歲就在船上做事,很少回家。”

張忠民倒抽一口涼氣,道:“他父親是被我父親斬首的,難怪他要加害於我,幸虧我的命大。”

不述張忠民、王生燕如何敘舊,卻說光緒二十五年十月初十辰牌時分,喬家大院牌樓外響起了鞭炮聲,新郎官匡委民在一班親友的陪同下租了一乘花轎前來娶親。都梁民諺雲:我不是偷來的,我不是搶來的,我是花花轎子抬來的。“花花轎子抬來”是“明媒正娶”的代名詞,是一個女人一輩子值得驕傲和自豪的資本。所以都梁人娶親,再窮的人家都要租花轎。

鞭炮聲停止,張忠民點上香,燒紙錢祭了天地及張氏門中先祖,然後正式開宴。張家自己隻有三桌客人,剩餘二桌是匡家的“接親”班子。大家見菜肴豐盛、酒水充足,都開懷暢飲,不明底細的在私下裏道:“別人說匡篾匠小氣,他這一次算是給自己爭回麵子了。”

張忠民聽到這樣議論,也不去爭辯,他覺得能夠替親家掙麵子,也等於給自己掙麵子。

巳牌時分,客人們酒足飯飽,“接親”的人又燃放鞭炮,催促新媳上轎。這上轎的過程按風俗隻要新娘沒離開娘家糟門,鞭炮就不能停止。因此,男方為了節省,就要盡可能地讓新媳快點上轎,而女方則相反,要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這些年張忠民把女兒養大確實不易,家中少有積畜,但他還是節吃儉用,給女兒置辦了嫁妝,無非是衣櫃、立櫃、火櫃、提桶澡盆,再就是兩套鋪蓋。

嫁妝都被“接親”的匡家人抬走了,怡春院的幾個老姊妹卻還在拉著張凱月的手語重情長地沒完沒了。負責放鞭炮的匡家族人心急如焚,因為一旦鞭炮放完還沒接走新娘,除了丟匡家的臉,還是一個不吉利的兆頭。

炮竹剩最後一掛,怡春院的人還沒有要放張凱月走的意思,匡家族人叫道:“匡委民快點差人去買鞭炮,你爹也真是的,小氣也不在這上麵,我說過至少還得多準備二萬響,他偏偏不給。”

匡委民雖然也和他爹一樣小氣,但結婚是大事,他不希望有不好的兆頭,趕緊拿了錢差人去買。買鞭炮的很快回來了,說這附近沒有這樣的店子。匡委民這下急得直跺腳,衙門裏的公差在一旁見了,一個個幸災樂禍。在這緊要關頭,張忠民令張凱年去屋裏拿了自備的二萬響鞭炮給匡委民應了急。原來張忠民知道親家小錢看得認真,怕到時候鞭炮不夠用,遂買了放在家中備用。

怡春院的人本是要看匡家的笑話,見張忠民拿出了這麼多鞭炮也隻好放了張凱月。

新娘上轎前的最後一道過程就是與父母哭別,俗稱“哭嫁”。張凱月自幼喪母,隻有父親,她便扶住了張忠民哭道:“爹,你老了,女兒今後不能在你身邊盡孝,凡事要多保重。像你這樣的年紀早該歇在家裏享天倫之樂,可是哥哥尚未娶嫂子,你的義務還沒有完成。女兒恨自己身為女流,無能助你一臂之力……爹啊,我苦命的老父親,什麼時候你才能夠脫離苦海……”

張忠民雖是硬漢,也少不了動容,他替女兒拭去淚,哽咽道:“我兒,我的事你毋須操心,古人雲‘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困難都會成為過去。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十三歲不到就成了人家的兒媳。別人家縱是千般萬般好,總不如自已的骨肉親。我知道你性情急躁,愛使性子,這都是你哥慣的,他才一個妹妹,我才一個閨女,誰不當成心頭肉、掌上珠?別人家裏不同,到夫家頭一件你要學會忍讓、寬容,該受的氣還是要受,實在不好過時可回來大哭一場消消氣……”

張凱月聽父親如此說,哭得更傷心了。隨後匡家主事的過來和張忠民說好話,稱“拜堂”的時辰快到,新娘該上轎了。張忠民也不為難,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袋交給女兒:“這是你媽留給你和哥哥的金耳環,你哥說他不要,送給你正好成一對,讓你時時刻刻想著娘親。人這一輩子很長,萬一有個小災小難的變賣了也可以應應急。”

張凱月也不推辭,收了耳環就由幾個匡家女眷扶上花轎。張忠民一直目送著花轎消失在小巷那邊,才感到心裏空空的少去了一樣東西——畢竟養了這麼多年,一旦嫁人,多多少少有點難舍。好在他是一個豁達樂觀的人,轉念又想到女兒既已成家,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想到心事,他又憂從中來,欲知張忠民有何新的煩惱,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