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民回敬道:“賊東西給老子好生聽著,來生要規規矩矩做人,否則你等著瞧——十八年後誰把誰的頭砍下來!”
柴刀大哥的確惡劣,死到臨頭還想害人,他感到大馬刀快要架到脖子上了,就把身子向右後傾斜,用脖子迎接刀刃,目的是要噴張忠民一臉人血。張忠民一眼就看出他的用心,遂虛晃一刀,柴刀大哥見沒有迎著刀,便慌神了。趁此機會,張忠民一腳踹向他的腿彎處,柴刀大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張忠民大聲喝叫:“大膽妄賊,還想站著挨刀,你爺爺殺人無數還沒有這樣的先例!”
張忠民正要開斬,張凱年見父親在那裏出盡風頭,心裏癢癢的也想上場,於是上前央求道:“爹,你早就出名了,今天這機會還是給我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張忠民想了想,覺得兒子的話也有道理,就退下來讓張凱年上場。
柴刀大哥見換了一個小劊子手,就不老實了,在地上滾將起來。張凱年冷不防他來這一手,當下慌了神,正不知從何處落刀,站在一旁的張忠民提醒說:
“別怕,他不老實先給他吃點兒苦頭,煞煞他的銳氣。”
受到啟發的張凱年用刀在柴刀大哥的脖子上戳了一下,刹時血如泉湧,痛得柴刀大哥在地上哇哇大叫:
“好痛,快點成全我,快、快!”
張凱年這下找到了“感覺”,他後退一步拄著刀站在一旁,慢吞吞地說:
“你這種人我們父子奈何不得,我也要退場了,要公差把你押回大牢,等找到了道行高的劊子手再送你上路。”
“小哥哥,你別走,你就是道行最高的劊子手,你快點成全我,我痛著不好受啊。”柴刀大哥一改剛才的囂張氣焰,向張凱年求起情來。
張凱年不慍不火,等到柴刀大哥整個兒崩潰之後才道:“算啦,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既已認輸,我就不再為難你,但你得自己跪好,跪好了我才好下刀。如果你敢再耍滑頭,當心本大爺想出新花樣玩死你!”
“你快下刀吧,我再也不敢了。”柴刀大哥忍著劇痛爬起來,便規規矩矩地跪好。
柴刀大哥被斬後,張凱年一夜成名,再有幾次,他就能獨當一麵了。張忠民於是退了下來,等著兒子娶了媳婦抱孫子。然而他在家裏閑了一段時間,毛病就出來了——全身酸痛得難受,右手像有無數蟲子鑽進骨頭裏亂拱亂咬的難受,繼而頭疼、發燒各種毛病一齊上來……可是,一旦他去到法場親手殺一個人,一切的不適就消失了……於是,他明白,他也殺人成癮了,這種毛病的特征是,如果不殺人,很快就會死去。
都梁的劊子手有張凱年就足夠了,張忠民不得不去城步當了劊子手——如今他當劊子手不再是為了生存,而是一種積習難返的習慣。
其時,正是清朝政府內憂外患、岌岌可危之際,在湘省境內,各種反清勢力正發展壯大,清政府為了苟延殘喘,正瘋狂地鎮壓革命、屠殺人民。張忠民父子自然也就成了腐敗政府的幫凶。張忠民很老了,可是隻要有人給他殺,他就精神振奮,渾身是勁,能吃能睡,和粉頭上床一點不遜色於年輕人。
每天有各種風聲傳來,張忠民父子也感受到,這個時代正在發生著巨變,舊的朝廷會被一個新的社會所替代。他們還知道,很多地方已經廢除了斬首,正試用槍決的辦法。
張忠民身體硬朗,他知道自己的事,隻要有人給他殺,活九十歲不成問題。如今斬首要廢除了,他認為這是老天爺不讓他活到九十歲了。好在他很豁達,覺得自己已經夠了,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看到孫子。
宣統三年,張忠民七十一歲,張凱年二十四歲。因為風聲越來越緊,元宵過後父親就商量何去何從的大事。張忠民最關心的還是兒子,這些年父子二人有了點積蓄,計劃讓凱年回到老家羅溪買地娶媳婦,至於他自己,隻要斬首製度一天不廢除,他就一天不離開衙門——一來是多賺點錢,二來不幹這事他沒辦法過日子。據可靠的消息傳來,不少大地方都改用槍斃,不過都梁地處偏遠,山高皇帝遠,一下子還不會廢除斬首之刑。張凱年見父親不願走,他放心不下,也不願一個人回到羅溪。
宣統三年八月十九日(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軍起義,辛亥革命爆發。都梁知州龔鶴疇預料一場改朝換代的暴風雨已經來臨,這時候,他隻能靜觀時局再思應變。
九月初一,革命黨人焦達峰、陳作新在長沙率新軍起義,攻占巡撫衙門,成立“中華民國軍政府湖南都督府”,焦、陳二人為正副都督。
九月初九,寶慶革命黨人起義,攻占府城,成立軍政分府。消息傳到湘省各州縣,署衙人心浮動,何去何從已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所有的知州、知縣都有著一種心態——若響應起義,又恐這次革命如曇花一現,到時候就得掉腦袋。因此,持觀望者占了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