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民本為一介布衣,也不問眼下的政治跡象意味著什麼,對他個人有何影響。一日,張忠民見主事王一堂急如熱鍋螞蟻,就說:
“看你最近愁眉苦臉的樣子,莫不是家中有了事情?”
王一堂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你是裝呢還是真不知道,若是真不知道就無可救藥了。”又用教訓的口氣說,“都快改朝換代了,你還懵不知天。”
“我是個當差的,改朝換代關我何事?”
“改朝換代你就得腦袋搬家。”王一堂說。
張忠民以為他說著玩,這下見他的神色如此認真,也上了心,遂問道:“王主事你說‘腦袋搬家’是什麼意思,我一個當差的也犯了他們的王法不成?”
王一堂以不耐煩的口氣道:“除了你們這號人,還有誰算得上是犯了他們的王法?你親手殺了那麼多革命黨人,你忘記了人家可不會忘記。革命黨人如今要坐江山了,你老老實實等著受死吧!”
張忠民目瞪口呆,自打當了劊子手,他隻管聽衙門裏的安排殺人,也不去想他殺過的人中誰是革命黨人,誰不是革命黨人,更沒料到革命黨人有朝一日要坐江山。再一想,自己已經七十多歲了,死也死得值了,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張凱年,他纏住王一堂追問:
“我兒子沒當幾年劊子手,他不會治死罪吧?”
王一堂本來不想理睬張忠民,見他問個沒完沒了,就問張忠民:
“當年你在長沙淩遲了兩位土匪,是吧?”
張忠民點頭:“這事大家都知道。”
“這就麻煩了,你知道如今在省軍政府當都督的焦達峰是誰嗎?他就是當年追殺你的王一風的密黨!”
這一句話對張忠民來說如晴空霹靂,回想他和李政光從長沙回來的經曆,便感到末日已經來臨。他趕緊到城步領了剩下的薪俸,次日又急著回來。
那時都梁城牆固若金湯,老百姓白天進出城隻能通過東西南北四門,一到夜晚戍牌正刻,守城兵勇即緊閉城門,再不許有人出入。
張忠民回到都梁,正好趕上最後一撥人進城。張凱年見父親神色緊張地回到家裏催他快走,心下就明白了幾分,因為近段時間他在衙門裏也聽到風聲。隻是他認為革命黨人再怎樣報仇,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小鬼”,他說:
“這幾年我們是殺過不少人,可也是衙門裏安排的,要說抵命,首先就得把知州老爺抓起來辦了,再就是主事,最後才會輪到我們。”
“凡跟人作過對的都殺,包括我們也要殺。”張忠民道:“每個朝代新皇帝坐江山都要大開殺戒祭旗。”他不想把真正原因說出去,怕嚇著兒子。
“爹,這是好事呢,既然要殺這麼多人,得用劊子手,我們又有生意了。”張凱年不以為然說,“再說了,就算要殺我們,有知州大人墊背,一個小當差的怕什麼!”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沒高沒低的話。”張忠民急了,隻好道:“現在的大官明確提出不能砍頭,要用槍殺人。你可能還不曉得,過去我在長沙小吳門淩遲了兩個土匪,聽說他有不少手下後來投靠革命黨做了大官,隻要他們坐了江山絕對不會放過我。”
張凱年果然被這話嚇住了,立即決定跟父親一起出逃:“這麼大的事你怎不早講,看勢頭革命黨是要穩坐江山了,我們是得趕緊逃命。”
“我不講是怕嚇著你,還有更大的事呢,我不告訴你了。”
“爹,什麼大事?你不講,我沒有心理準備,那更是害了兒子。”
張忠民想想覺得兒子說的也有道理,一咬牙就交了底:
“湖南現在的正、副都督,就是當年從長沙一路追殺你爹的那兩個人的密黨!”
張凱年嚇得打一個戰顫,急道:
“爹,我們今晚就得逃,您說去哪裏好呢?”
“沒什麼好地方可逃,我們還是回老家吧,那裏山高林密,官兵來了也有躲藏的地方。”張忠民早已做了安排。
父子倆當即就收拾細軟,也不打算跟張凱月打招呼,帶上一頭係了鐵鉤的麻繩潛入夜色,摸索著向城北行走。
在城北有一處臨山坡的城牆防守最為鬆懈,張忠民曾聽背屍漢譚國民說過,他們去城外盜墓都是用帶鐵鉤的麻繩從那裏出進。
父子倆來到牆根下,城牆不高,隻有一丈二尺的樣子,城牆上空是滿天繁星。張忠民拋了幾次鐵鉤,總算掛牢了,再四下裏望望,見無異動,才對兒子說:
“趁著現在守城的兵勇不注意,你快點過去。”
“那你呢?”張凱年問父親。
“我老了,爬不過去。等天亮後走城門出去。如果沒有事,我會回老家與你團聚,如果不見我回來,那就是我們父子緣盡了。”
不知張家父子是否緣盡,下文定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