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忠民要放棄和兒子一起逃跑,張凱年卻死活不願丟下父親,他道:“爹,別說得這樣悲觀,我們還是一起回家。您在下麵稍等一會,我先上去再來幫您。”
張凱年憑著年輕力壯爬上了城牆,又把包袱吊了上去,隨後張忠民也試著往上爬。終究年歲不饒人,幾次都從半壁上掉落下來,更麻煩的是,他掉下來的響聲驚動了城牆邊人家的狗。
狗吠聲由一隻變成四五隻,最後它們竟相衝到牆根下與張忠民對峙。隨後那些正在睡覺的守城兵勇也被驚醒了。張忠民急了,趕緊催促兒子:
“凱年,快走,不要管我!”
“爹,再努把力好嗎,隻要咱爺兒倆手拉到手就成功了。”張凱年仍不願放棄。
“你是想讓張家絕後嗎?再不走我就撞死在你身前!”張忠民為了兒子盡快脫險,已抱定一死的決心,末了,他含著淚道:“凱年,隻要你脫了險,保住了張家的根,就是對我最大的孝敬。”
“爹,我走了,多保重。”張凱年拗不過父親,隻好含淚放棄。
兵勇在狗們的指引下就輕而易舉地抓到了張忠民。張忠民並不在意自己被抓,他最關心的是兒子是否逃脫。
“張師傅,怎麼是你,深更夜靜來這裏幹什麼?”火把下一兵勇認出了張忠民。
“睡不著,來這裏透透氣。”張忠民道。
“透氣?透氣就得爬城牆嗎?說真話,逃走的那位是誰?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逃走的是我的相好,我們爬城牆想私奔。”張忠民盡量用謊言敷衍。兵勇們哈哈大笑,他們還沒見過七十多歲的老頭和相好私奔的。笑歸笑,他們仍是不願放過張忠民。
“不管你是透氣還是私奔,你去跟衙門裏的人說清楚。”兵勇們把張忠民送進衙門交給大牢。
牢裏的獄卒多數認識張忠民,他們對張忠民深夜爬城牆逃走感到不可理喻。多數人猜測他在城步犯了命案。左問右問不得要領,獄卒們隻好例行公事大刑伺候。
張忠民受不住皮肉之苦,他提出條件要見蔣秋生,然後才說出逃走原因。獄卒們一聽感到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向知州龔鶴疇報告。蔣秋生聽到消息慌忙買了好酒好肉前來探獄。
“我們相識幾十年感情一直很深。張師傅,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嗎?”蔣秋生問道。
“你在外麵消息靈通,幫忙打聽一下我的事什麼時候可以了結。你不知道等死有多難受。”
“應該不會拖得太久,”蔣秋生道,“我聽王一堂說衙門裏正在整理你屠殺革命黨人的罪證,整好後龔知州把你的人頭一並交給兩位新都督。”
張忠民冷笑:“知州先殺我,要不了多久都督就會把他殺了——我得感謝他,若落在革命黨人手裏,肯定也會把我處以淩遲。”
“我聽人說,革命黨沒有淩遲和砍頭,改用槍斃,凡是過去朝廷的那一套,統統都革命。”
“這麼說凡給朝廷當官的都得槍斃,包括這個當差的飯碗也要革命?你幹別的事行嗎?”
“是呀,我愁的就是這個,早知道學門手藝該有多好。”
“你也別愁,天不生無路之人,隻要活著就會有門路。”張忠民安慰道。
那邊傳來衙役的幹咳聲,蔣秋生明白是在催他,起身道:
“我得走了。如果沒有特殊的事情,我可能不會來了,你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
張忠民道:“麻煩你轉告凱月,要她過來一下。萬一她不能來,就請你轉告她——我的事情了結後要她念在父女一場的份上請兩個背屍漢把我葬在亂墳崗,並別忘了做上記號,等她哥哥有了一男半女後好給我上墳。”
“你辛苦一輩子,這樣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最多隻能這樣了,她有她的難處,即使她願意,還不知道女婿願不願意呢。按理我是有兒子的人,女婿是沒有義務埋葬嶽父的。”
蔣秋生知道張凱月嫁在半邊街一位姓匡的篾匠家裏,他來到匡家,偏巧張凱月一早就挑著篾活下鄉趕集去了。蔣秋生一心想著盡快把事情辦妥,就對匡委民道:
“一個女婿半個兒,你老婆不在家,你去也是一樣的。”
匡委民二話沒說停下活計就要走。父親匡海鷹一邊向兒子使眼色,一邊提著調門道:
“這個樣子就去見嶽父老子?不換件幹淨衣服麼!”
匡委民進屋換衣服,匡海鷹滿臉堆笑地招呼蔣秋生抽煙,卻沒有火。老匡隨後也進屋去了,父子倆在屋裏嘀咕了一陣兒,匡委民出來後突然改變了態度:
“蔣師傅辛苦你來這裏跑一遭。我想了一下,還是凱月去為好,他們父女好說話。你也知道,現在是生離死別,他最想見的人不是我而是凱月。”
蔣秋生愕然,他早就聽說匡篾匠小氣、勢利,今日算是親眼見識了。他也知道張忠民平常待女兒、女婿不薄,就賭氣道:“既然這樣,凱月也不必去了。你嶽父交代,他死後不置棺木、不買墓地,葬在亂墳崗做上記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