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嗬嗬……”我臉上一熱,連忙收回了眼神,敷衍道:“你忘了啊,我是從小在奴山長大的,莫說幾日了,幾年下來也沒有幾回吃得飽的,更不消說這骨啊肉啊的了。”
“這樣啊……”琅蓉手裏端著飯碗,看向我的眼光明顯多了幾重憐憫。
我一向最受不得旁人的同情,這使我感到自己很脆弱和渺小,而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轉過頭去,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自處。我的來曆謝懷瑾有心瞞著所有人,卻沒有隱瞞身邊的琅蓉。也是,琅蓉大概是她娘家陪嫁過來的,伺候她也十幾年了,可是一算她的年歲卻是對不上……
聽見碗中有些響動,我低頭看去,是琅蓉夾了幾塊排骨放在了我碗裏,對我笑了笑,柔聲道:“既然平日裏吃得不多,那這次便多吃一些罷。”
不知怎地,她這樣的笑容非但沒有刺傷我,反而令我心頭一暖,這是一個如此單純的姑娘。
我回笑著看向她,真心實意地道謝。她隻說了不必要客氣之類的,又很好心地夾了些青菜和豆腐給我,讓我務必營養均衡,否則會鬧肚子。
吃好了飯,我本要去洗碗,卻被琅蓉一把抓住,她“噗嗤”地笑了一聲,說道:“咱們是伺候夫人的,不同於那些粗使的丫頭們,這些事情不必要我們去做。”
我點點頭,擺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尚來不及過腦就已經脫口道:“原來丫鬟也是分階層的啊。”想到了丫鬟的階層,不覺又想到了菁菁,想到了那個樹林……
琅蓉大為不解,問我說:“階層是什麼?”
我便耐心地和她一起探討我的“丫鬟階層說”,意思就是和君王、諸侯、卿、士大夫、平民、奴隸這種等級製度差不多的一種丫鬟的身價層次。
琅蓉聽了半天才聽得明白,卻笑出了聲來,“這有什麼稀奇,每一種人都是分高低貴賤的啊。”
唉,真是深受封建等級思想荼毒至深的姑娘。我不禁歎道:“人啊,哪裏是分什麼高低貴賤的呢?人打天生都是平等的,你生於貴世家,你是個人;你生於貧民窟,你也是個人,人的出身是由不得自己選擇的。若非要分個高低上下,那也是有的,‘人分三六九等’這句話也不是渾說。靠搶劫、屠殺為生的人,那是禍亂社會、威脅百姓生命安全的下等人;那些有手有腳,卻非要去乞討博取人們同情的人,自然也不是什麼高等的人;而我們這些依靠自己的力量,本本分分做人的人,和那些王侯將相並無什麼分別。相反,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還不如我們這些卑微的下人活得有價值……”
我正準備為琅蓉灌輸“人生而平等”、“天賦人權”等啟蒙運動的精神,剛剛才開了一個頭,一轉眼卻見她滿眼的不可思議,一雙眼睛如杏子一般睜得又圓又大,滿眼的驚詫與迷惘。我一愣,這丫頭是聽得傻了?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上幾晃,卻聽得身後一陣撫掌大笑。
“說得甚好。”容意遠不知什麼時候倚在了門邊,聽了我一番話拍著手叫好,眼中閃著的光熠熠生輝。
我這個人讀的書不多,也就是在琅蓉這等鬥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麵前賣弄賣弄,卻是班門弄斧了,不禁鬧了個大紅臉。不過,容意遠是受孔孟之道熏陶長大的人,難道不會覺得我說的那些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正想著,卻見他走近了幾步,一挑眉笑問我道:“你這丫頭瞧著麵生,定是新來的,否則長著這等姿容,必是叫見過之人念念不忘,而我最是憐香惜玉之輩,不會不記得的。”他忽然向我逼近,身高雖不高,但畢竟我這具軀體才十二歲,他微微低頭俯視著我,問道:“在此之前,你是在哪裏當差的?”
我先是大驚三刻,如若說我的啟蒙精神把琅蓉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這番輕佻之言卻是叫我大跌眼鏡,這哪裏又是遵循孔孟之道苦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分明是個浪蕩公子嘛。
驚詫過後卻是惱羞成怒,一個不受控製,我便揚起頭緊緊盯著他那雙烏黑的眸子,冷哼一聲道:“先生既然也讚同我的‘生而平等論’,那我也索性不把自己當作丫鬟了。先生問我是從哪裏來,那我倒要先問問先生,你的這些油嘴滑舌是哪個孔夫子教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