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我來到了呆過三個月的孤兒院。不似記憶中的熱鬧和喧嘩,整個院子平和的讓人以為這就是一個普通的住所,有父母,有孩子,有爺爺奶奶,有兒時該有的玩具。我向裏走去,綠色的草坪上種植著向日葵,秋千和滑梯在樹蔭下透著斑駁的陽光,隱約的晃動,教學樓和宿舍樓的外牆都是小孩子的塗鴉,太陽和雲朵是他們眼裏的世界,我靜靜的看著這些稍顯稚氣的圖畫,裏麵透露的純真能讓所有的厭惡和悔恨煙消雲散,如果不是幼時不快的記憶,我想我會很樂意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很樂意在這裏生活下去。我走向樓梯,看到教室裏有幾個兩,三歲的孩子在學習簡單的文字,教他們的老師也是教過我的老師,那時候她應該才20多歲。她透過玻璃看到我,對孩子們說了什麼便開門出來。仔細看她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樣,60歲的年齡讓她有了一種老人特有的和藹和安逸,頭上不算多的銀絲和脖子上的皺紋一圈一圈,猶如樹的年輪,數的天數過剩下的日子。
“有事嗎?”聲音很安和。歲月果然是把尖刀,無論你曾經多有棱有角,多堅不可摧,都能把你削的平滑如海底的鵝卵石般,就算捏在手裏,也不發一言。
“我是蘇喃。”我脫口而出的自我介紹連自己都覺得驚訝。可能隻是想試探下她能否記得我,或者還想證明那個被這所孤兒院排斥和孤立的孩子正常的好好地生活在這個世界裏,即使現在的她如此和藹和親,也無法磨滅掉曾經對我的冷眼和恐懼。
“蘇喃?”她嘴裏念叨著,皺著眉頭。
“是你?”眼睛突然放出了光芒,朝我進了一步“你真的是蘇喃?”她左右仔細的打量我,生怕落了什麼地方。
“您還記得我?”對於她的反應完全出乎我意料。喜悅突然代替了原本的證明和質問。
“當然,雖然你很小,而且呆的時間很短,但是我記得你。”她拉起我的手,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拉起我的手,她曾經那麼遠遠的對著我,站在我的對立麵,說從今天開始你不用上課了。我有些不習慣,但也沒有掙脫,因為我找不出一個掙脫的理由,現在的她和父母一樣,對著多年不見的兒女噓寒問暖。我知道她一直很善良,不然她不會在這所孤兒院做義工做40多年,那時候就有很多小孩喜歡她,我們叫她姐姐和老師,現在圍在她身邊的孩子叫她奶奶和老師。如今想來,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錯,是我自己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恐懼體。
她告訴我老校長過世了很久,現在新來的校長年紀太輕太浮誇。我現在都記得老校長叫什麼名字,他是唯一一個願意和我說話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在我離開孤兒院後對著稚氣的我抱著我在我耳邊說珍惜的人。我聽著她的絮絮叨叨,隨手翻開了書桌上的童話故事,這些故事書都是社會捐贈,上麵都有不知來源的亂塗亂畫。3歲時,我就趁所有人都睡著或者出去踢球的時間悄悄跑進教室,我很想知道書裏的童話故事是不是和現實一樣殘忍恐懼。所有的童話故事再給我們一個美好結局關上最後的紙張後,留給我們一片現實的硝煙和戰場。我關上書,環顧教室的擺設,並排的書桌,名人的格言貼在牆壁上,黑板報都是老師和同學一起出的,上麵有表現好和表現差兩欄,我的名字從未出現在任何一欄中。為什麼沒有我的名字,我真的有在這裏生活嗎?為什麼我明明有記憶,這裏卻沒有我的足跡?我有些出神,太多的東西在眼前動搖。
“蘇喃,對不起。”她說道。我回過神,重新看向她。我搖搖頭,苦笑道:“對不起什麼?”
“那個時候是我太年輕,後來等你走後,等我有越來越多和孩子交往的經驗後我才發現我對你是多麼不公平。”她摩擦著手掌,由於手的枯燥能聽出嚓嚓的響聲。
“你應該知道艾滋病是多麼恐怖的病。”她抬頭看向我,似乎想要得到我的認同和體諒。我點點頭,說:“沒錯,艾滋病是多麼恐怖的病。”我起身,重新走過這間教室,孩子們已經被她放出去玩耍,玩具□□和拚圖就這麼隨意的亂丟在地上,我隨手撿起拚圖的一塊,將它放在圖紙上,完全不對。自己爸媽死去那晚我在爺爺奶奶家,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就被帶到這所孤兒院,我問老校長我為什麼要來這裏,他的回答是爺爺奶奶年紀太大,我又問他爸爸媽媽在哪裏?他總有一天我會明白。我明白了,老校長說得總有一天就是那個晚上。大家一窩蜂有說有笑的從外麵回到房間,推開門看到我的刹那,眼神和表情好似得了瘟疫樣,跨進一腳的門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