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上)王伯當尋隙反成友(3 / 3)

按理說,這件事單雄信沒錯兒。可是單雄信卻把錯誤攬到自己身上。“好吧。錯在我的身上,你說怎麼辦吧?”“怎麼辦?你就從這兒一步一個頭磕到會友樓,嘴裏說:‘二哥,小弟知罪’。要不磕我就一槍紮死你。”“行行行,現在就走?”“走。”雄信一躬到地,跪倒叩頭:“二哥!小弟單雄信對不起您。”站起身形往前走一步,跪倒叩頭:“二哥!小弟知罪。”就這樣一步一頭磕出大門外。

單二員外一丈多高的漢子,磕出大門,這汗就下來啦。再說單雄信在八裏二賢莊這一帶,是跺腳亂顫的人物,就這麼一步一頭的往前走,三爺伯當端著大槍在後邊兒跟著,當地老百姓擠得人山人海,看熱鬧兒的太多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一直磕到村口,這裏離天堂西門還有八裏地呢,雄信汗流浹背:“三弟!我休息一下成嗎?”伯當先是在氣頭兒上,現在看著哥哥畢恭畢做、一步一頭,臉上毫無怨氣,千人瞧萬人看,自己也不嫌害臊,伯當也是心疼。“行!休息休息。”伯當拿出絹帕來給雄信擦擦汗。 “兄弟!你叫我給二哥一步一頭磕到會友樓,是不是就是要寒磣寒磣我?”“劉!就是要寒磣你。”“你看,從這兒到西門連個住戶都沒有,過往之人也不多,我磕頭給誰看哪?”伯當一想,對呀。“你打算怎麼辦?““我想跟你商量商量,咱們倆快一點走,到了西門,我接著磕到會友樓。不然時間太大了,教二哥著急呀。”“嗯!行。到西門你再接著磕頭。”雄信心說,三爺開恩了。

哥兒倆腳底加緊,放步來到西門。 “別走啦,就在這兒磕吧。”“好。二哥!兄弟對不起你。”邁步一個頭,就這樣奔會友樓來了。到了會友樓門口,夥計們高挑簾子,雄信往裏磕,聲音顯著高了:“二哥!小弟雄信對不起你,接待來遲,二哥莫怪。”雄信想著:我嗓門兒一高,謝映登陪著二哥還不下來嘛。給個台階兒,王三兒也就不叫我磕頭了。把二哥請到家中,我再賠禮也不遲晚。哪知王伯當用槍一拍他的後背;“不準讓二哥聽見!小一點聲音。如果你要故意把二哥引下來,我叫你把二哥背回二賢莊。”“愚兄遵命。”心說,我小一點聲吧。再叫我背回去,我這個樂兒可就大了。雄信低聲說話:“二哥!小弟雄信對不起兄長,我給您磕頭了。”飯館的先生、夥計,連吃飯的飯座都嚇壞了,呼啦啦都站起來了。雄信一直順樓梯往上磕,等來到樓上,雄信高聲喊:“二哥在哪裏?二哥在哪裏?”再看樓上的秦叔寶蹤影皆無。

單雄信一看二哥沒在,一把把王伯當攥住: “王勇!我單雄信跟你算帳。二哥何在?”伯當一看嚇壞了,心說:“二哥,您這手兒可有點兒三青子,怎麼走啦?您這一走,姓單的跟我完得了嗎?再說我把他寒磣得夠嗆啊。還有我哥謝映登,你有這麼辦事的嗎?這不成了蝦蟆醢大暈頭了嗎?”“我問你,王伯當!二哥在哪裏?有秦二哥在,咱們萬事皆休,如果沒有秦二哥,我要你的命。你呀,你別拿槍紮我啦!說話!二哥哪兒去啦?”伯當真沒轍:“我也不知道哇。”會友樓的夥計都給嚇壞了,誰也不敢勸。正在這時

候,從外麵跑進幾個人來, “別打,二員外。”哥倆一看,來了四五個人。

原來伯當一走,秦瓊就明白了,準知道他是上八裏二賢莊找單雄信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人家單二員外這樣夠交情,我進人家的門,人家拿我看得這麼重,我連名姓都不說,要見了人家,麵麵相觀,真不合適。再說自己衣裳又這麼破舊不堪,沒有臉麵見姓單的,幹脆,我走了吧。秦瓊想到這裏: “賢弟!我看咱三弟王勇一定去了二賢莊。”“對,他找單二哥去了,一會就回來,您別著急。”“瞎!賢弟,我不是著急。三弟要找人家單二員外玩兒命去。這麼辦,兄弟你親自去一趟,哥哥我在這兒等著,千萬勸三弟別動怒。單二員外不是故意買我的馬。你馬上去一趟吧。”謝映登一想也對: “那麼,二哥您一個人先等著,我去看看。”秦瓊連連點頭:“有勢賢弟。”

謝映登站起來下樓走了。他沒騎馬,邁大步出西門,繞小道兒直奔八裏二賢莊。一進村口,看見好多鄉親們,有人喊他:“謝二哥!”映登一看,前邊悄人都是瘦小枯幹,個兒不高,一團精氣神。頭戴馬尾透風巾,周圍的自絨球,左鬢邊一朵大黃絨球,貼耳靠腮,突突亂顫,穿一身青,外罩一件青緞子英雄大氅。原來是黃天虎,李成龍,後邊還有丁天慶,盛偃師。 “哎喲!四位賢弟。”過來彼此見禮。 “您是從城裏來嗎?”謝映登點頭,“是呀!”“您沒看見王三爺押著二員外一步一卟頭、磕奔城裏嗎?”謝科當時一愣, “為什麼?”“您看這些鄉親們都在門口看熱鬧來著。”幾個家人說, “王三爺險一險兒沒紮死單二員外。”謝映登一聽嚇壞了。“咱們哥幾個快追吧。”

五個人往城裏走,快步如飛,趕到酒樓,看見雄信抓住王伯當,急忙趕過來: “二員外息怒!我弟兄在此。”都走過來互相見禮。王伯當這氣大了,衝著謝映登一瞪眼, “二哥!您幹什麼去啦?我哥哥秦叔寶上哪兒啦?”“不是在樓上嗎?喲!八成走了吧。”伯當一跺腳, “您上哪兒去啦?”“別提了,這我才明白。看起來咱秦二哥落魄天堂縣,當鐧賣馬、衣衫襤褸,不願在這個時候見二員外,他把我支到二賢莊,一個人回山東了。”雄信一陣難過, “二哥被困山西潞州,如果讓二哥徒步回山東,還要我們這些朋友幹什麼?三弟,你要不叫我一步一頭磕到會友樓,秦二哥咱們早就見著啦。找回二哥,雲霧皆散,找不回秦二哥,我決不與你善罷幹休。黃天虎、李成龍兩家兄弟。”“在。”“二位賢弟替愚兄代勞,急速出城沿途追趕二哥。二哥如若不回,你二人替愚兄苦苦哀求,就說我單某說的,如若二哥步回山東,就愧死潞州的一幹好賓朋。你二人就是背,也要將秦二哥背回二賢莊。”哥倆一抱拳, “知道啦。”“且慢。這路費可曾帶在身旁?”“有的是。”“如此二位賢弟有勞了,請。”黃天虎、李成龍出離天堂縣東門就追下來了。盛偃師把兩匹馬拉出來,大槍掛好,謝映登把寶劍交給王伯當佩好。單雄信一拱手,“一齊回家。”

再說秦瓊等謝映登走後,叫夥計算帳。夥計過來, “秦二爺!您是我們三爺的好朋友,不用說跟您要錢,就是方才看不起您,要叫三爺知道,我們都活不了哇。您要有事兒就請吧,錢我們不要。”叔寶這才離了酒家,順著大街出了東門,過關廂應該往東南,是奔山東的大路。秦瓊低頭盡想事情了,一路走著,回想離家已經半年了,自從被困天堂,落魄異鄉,當鐧賣馬,病在招商,幸虧單某交友血心熱膽,伯當、映登情逾同胞,才有今天,能夠重踏歸途。走了一程,抬頭觀看四野,隻見敗草哀零,木葉盡脫,西風正緊,北雁南飛,已是深秋,英雄頓起思鄉之念。想起白發蒼蒼的老娘一定依門倚閭望眼欲穿,稚子懷玉一定在祖母身旁盼父返裏。夜晚之間,孤燈之下,賈氏賢妻也在低頭垂淚。秦瓊念母思妻想姣子,不由得淚眼模糊、肝腸痛斷。這樣就往東北走下去了。穿過幾片鬆林,自己覺得身體發沉,看前邊有座廟宇,想休息一陣再說。細看這座廟,座北朝南兩層殿,鷹不落的紅色長牆,虎皮石的下挺兒,三座山門都關著,上邊藍額金字: “敕建三清觀。”廟門外有一棵大樹,已經沒有多少樹葉兒了,疏疏落落的蔭涼,底下有塊大青條石,光滑可愛。天氣已經涼了,也沒人坐。英雄一想,坐這兒休息休息吧。剛一坐就覺著腦袋發沉,一陣一陣的疼,眼前發黑冒金星,身上的虛汗唰的一下子就出來了。叔寶再也支持不住了,咕通!躺在石頭上,舊病複發,昏死過去。本來病還沒好,有些事自己再一動心,當時什麼也不知道了。

這時候,咣啷一響,山門開了。出來三個老道,是一老二小。兩個小老道年紀都在十五六歲,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戴著小道冠,骨頭簪兒別頂心。青道袍、青巾衣、青鞋,白襪子。後邊這個上年紀的足有五十多歲,須發花白,中等身材,花白胡子,青道袍卡青護領,係水火絲絛,高腰兒白襪子、雲履鞋。五官端正,長眉朗目,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喲!師父,您看,這兒怎麼躺著一個死人哪?”兩個小老道把臉兒都嚇白了。“無量佛!我們去看看。”倆小老道不敢過來, “您去吧,我們怪害怕的。”老仙長走到切近,用手一摸: “無量佛喲。”“怎麼樣?師父,他死了?”“沒事兒!”“您可嚇著了我們了。”“快快抬到西鶴軒去。”

爺兒仨抬著,來到西鶴軒,放在床上。老仙長立刻給看脈,按住寸關尺。這個時間可不小,兩手號完脈,馬上開方子,拿出錢來叫小老道去買藥。等買回藥來,老仙長親自洗淨藥鍋,一味一味的查看,沒錯了,放在藥鍋內,兌好了清水,親自煎藥。文武火熬好了,倒出一茶碗來,跟著再煎第二煎。等溫和了,再給叔寶灌下去。跟著又把第二煎服下,真是起死回生,神仙一把抓。秦瓊出了一身透汗,明白過來了: “哎呀!這是什麼地方啊?”“無量佛這位檀越,你覺得怎麼樣?”“啊!好多啦。老仙長,是您救了我吧?”老仙長把方才的事情一說,叔寶起來要道謝。“朋友!你這是傷寒病複發,很危險,要慢慢地養幾天,再吃幾副藥就好了。飯不宜多吃,你安心在廟裏靜養吧。”“哎,多謝老仙長。您貴姓啊?”“貧道姓魏,名叫魏征。”“噢!我有個朋友名叫徐茂功,您可認識?”“無量佛,那是我的師弟。”“您是魏道兄,小弟有禮。”“不要行禮。您這位檀越怎麼稱呼?”“小弟祖居山東省濟南府曆城縣,姓秦名瓊表字叔寶。”“無量佛。原來是秦二弟,久仰!久仰!”“道兄怎知小弟?”“哎呀!賢弟幼年馬踩黃河兩岸,鐧打九州十府一百單八縣,交友似孟嚐,孝母賽專諸,大隋九省父老皆知賢弟大名,貧道焉能不曉。”“道兄誇獎,小弟萬分慚愧。微末之名,何足掛齒哪。”“賢弟太謙了。就在這兒住幾天再走吧。”老仙長親自給做

飯,蒸的小饅頭都象雞蛋大小。因為秦二爺是傷寒病,常言說的好,走馬看傷寒,很不好治,最愛反複。

一連三天,吃了幾付藥,叔寶的病好得很快。“魏道兄!我打算明天跟您告辭,準備回山東了。救命之恩容待後報。”“無量佛!賢弟,要是別人我就叫他走了,您可不能走。因為這種病很愛反複,吃多了不成、吃少了不成。貧道不敢說精通歧黃,但也治病多年,必須耐心再住半月。”叔寶無法,隻好住下。魏道爺也真精心,每天就是小饅頭,餓了就給他吃兩個,不吃的時候,老二位就下棋。

一晃兒叔寶到這兒都二十一天了。這天二位正下棋哪,叔寶餓了,剛要吃小饅頭,猛然間聽外邊叭叭趴,拍打山門。“魏道爺!快開門,我們單二員外來了。”叔寶一愣:“哎呀!道兄,我是官人,二員外是響馬頭兒,冰火不同爐。您快想辦法。我不能見他。”叔寶這麼一說,把道爺也嚇壞了。“哎呀!您到這兒來。”這時外麵叫門更急了, “快開門!快開門!”道爺哆哩哆嗦拉叔寶出西鶴軒奔東鶴軒。南頭衝東有個小門,推開門,裏邊是藏經的地方, “您快進去。”叔寶趕緊進來,老道把門一帶,哢喳鎖上。“開門!開門!魏道長你幹什麼去了?”“無量佛!來了來了。”拉門閂雙手開門,老道一看,嚇得他機伶伶打個冷戰。“啊?!”見雄信身穿素服,眾家兄弟好幾十位也都穿著素服,後邊抬著一口楠木棺材,是三十二人大杠。魏道爺一看,心說壞了,單二員外家裏出了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