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寶見秦用去遠,以袖拭淚,趕快回到北平府,先吃王爺夫人的餞行酒席,自有一番惜別之情;又吃杜岔、史大奈、十二站堂官的餞行酒宴。從王爺夫人以下一直到十二站堂官各有饋贈。禮物太多了,羅成給了一輛篷車,從北平府軍隊裏挑出四個兵來,都是山東濟南府的人,叫他們連趕車帶照顧叔寶,也算回家探親。四個兵丁很高興,準備好一切。叔寶到內堂磕頭辭行。當然有一片瑣碎的話,不必細話。羅成陪著到門前全都上馬。四個兵丁搖鞭趕車出離南門外,叔寶攔住大家:“表弟!眾兄弟,都回去吧!明年七月十六日是家母的壽誕之期,到時候必請眾家兄弟到山東玩幾天,再為暢談,請回吧。”史犬奈十二站堂官走了,剩下羅成又送了一程,最後珍重叮嚀,灑淚分別。羅成走後,叔寶望了很久,直到看不見,自己才止淚上馬,一擺手,四個兵丁搖鞭趕車,順著大道往前就走下來丁。
英雄在路上,心急嫌馬慢,催動車輛急急趕路。半路上打了尖,吃完了飯,喂飽了馬,剛要往前走,一個兵丁過來,說話是山東口音:“我說秦二爺,這個地方叫雙陽堡。你老看一看,這兒是兩股大路。一條大路是往西南走,就是到了山西地麵兒;從這股道往東南走經趙北口,雄縣城、茂州古城、任邱、河間府、西村、打虎營,可就到咱們的老家山東啦。我說秦二爺,咱們也吃飽了喝足了,快快趕路吧。”“噢!”叔寶在馬上一聽,才想到由於背母拋妻、離家日久,歸心似箭,險些誤了我的大事。好發單雄信待我義重如山,天虎、成龍臨行之時,我曾說過:何日離開北平府,要不回山東,先去山西,看望好友。君子一諾千金,豈能不去哪。一橫心,我秦瓊寧虧孝道,不失友情。想到這裏,翻身下馬,“四位弟兄能不能受點兒累,陪著我繞個小彎兒再回山東啊?”“二爺,您老要到什麼地方去?”“不遠,咱們先到山西。”四個兵丁裏為頭兒的姓趙,一聽這話愣住了,“二爺!羅太保在北平府跟我們說,叫我們侍候二爺去山東。我們也是奔家的心盛,才答應下來。假期是有限的,要再耽誤,回到山東,一家團聚的日子就太少了。我們不幹。您老另找別人吧。”叔寶一擺手,“四位兄弟!我還沒有把話說清楚。在路上聰誤的日子全都算我的。回到山東我給你們四位請假,由我去信告知羅太保。如果從山西平安而歸,路上辛苦,我給你們每位紋銀二十兩。你們四位樂意嗎?”四個人一聽多給銀子,立刻眉開眼笑,“二爺!不要提錢,我們願意陪您前去。”叔寶點頭讚歎,看起來,有錢能役鬼,大力可通神。“好!咱們趕路吧。”
叔寶提韁上馬,四位上車,往前趕路。路上非止一日,這一天來到天堂縣,進北門出南門穿城而過。叔寶舊地重遊,頓生感慨。想起來在天堂縣我還有一件事沒辦哪,因此帶車輛,揚鞭打馬來到南關仁義店。到了店門前甩鐙下馬,抬頭一看,不由得英雄一陣發愣。於老好這三間門臉的仁義店,已經成了一片斷瓦頹垣。磚頭木屑一片零亂,房子已經拆的不成樣兒了,仁義店的匾早己破碎。叔寶順著破門往裏看,南麵賣給油鹽店,北邊賣給綢緞莊,後邊賣給了肉鋪養豬了。英雄心中黯然神傷,心想自從離開店房,直到今天不過一年之久,自己經過多少風風雨雨,離合悲歡,可是仁義店也大非往昔了。
叔寶歎息一番,高聲喊道:“店主東王老好在家嗎?山東秦瓊前來拜訪啊!”當初叔寶被困天堂縣的時候,書中提過王老好為人愛財知命,叔寶差一點被他給害死,可是他的妻子十分賢惠,待人非常好,背著老好做了很多好事。叔寶病勢嚴重,被他扔到草棚,要不是他妻子搭救,叔寶早就死在異鄉了。叔寶賣馬一去不回,王老好不知咒罵多少次。後來他店中又住進一位外鄉客人,身染重病,資金用盡,奄奄一息,欠下一些店帳。他又把人家扔到草棚以內。不想這位客人已經托人給自己家裏捎了信。在他死後不久,家裏來了人,跟王老好要人。王老好嚇壞了,他連想依仗人傑地靈,私下了結。結果人家在縣城告了狀。蔡天德一口吃定了王老好,鬧得他花錢如流水,才把這場官司打完,可是他這個店也就花光了。怎奈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又得了夾氣傷寒,一場大病,又要用錢醫治,才把門臉的幾間房也拆了,賣磚頭啦。現在雖然病體見好,家中分文皆無。布衣對泣,家徒四壁,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猛然間破門外傳來叔寶的聲音,王老好一聽,嚇得魂飛魄散:“家裏的!趕快出去,就說我沒在家。當初我把姓秦的得罪苦了,今天人家找我算帳來了。你趕緊給對付走了就得啦。”店主婆一聽也不願出來,“當家的!你當初欺人太甚,今日如此檻褸,哎呀,羞答答的怎見人哪。”“哎喲!你當初到底沒得罪他呀!隔著破窗戶看看他,還是當年那樣嗎?”店主婆哆哩哆嗦往門口外邊一瞧,差點兒沒嚇死,見叔寶青衣大帽,氣質非凡。門口外停著一輛車,還有四個兵丁各挎腰刀。店主婆看叔寶可不是昔日當鐧賣馬的落魄形容了,如今是臉上神采煥發,二目金光足滿。“老頭子!你自己看看去吧,秦二爺好象是在哪兒做了大官了,還帶著四個親兵保護哪。”王老好臉色蒼白,出入氣兒都粗了,四肢麻木,手腳冰涼。從土炕上爬起來一看,當年是俯首低眉寒酸氣,今日裏駟馬高車衣錦回。王老好噌的一下從炕上蹦下來,毛著腰亂轉。店家婆問他:“你幹什麼哪?”“賢妻呀!我在尋找耗子窩,好鑽進去呀!”他老婆一撅嘴,“算了吧。當初勸你總不聽。你總是看到有錢的客人便搖頭擺尾,見著窮苦的客人,立即狗臉生霜。現在秦二爺來到店中,你又縮頭縮尾,趑趄不前。不是為妻說你,你真是個勢利小人哪。你甭害怕,隻管出去見他。當年你把人家那麼重病的人,狠心給扔到草棚以內,我背著你噓寒問疆,端藥送食,要不然他早死了。”“噢!嘻嘻嘻,這是說你救過他的命。這我心裏還塌實點兒。”“你趕緊出去吧。慢待了秦二爺可就更不好啦。”王老好一想,醜媳婦難免見公婆,這才晃悠悠往外走。真也難為他,想笑笑不出來,笑不出來還要強笑。“秦二爺!您倒好哇?哈哈哈!嘻嘻嘻!”王老好五官挪位,眉毛眼睛鼻子嘴亂動彈,兩隻手一個勁兒地撮自己的胯骨,還不住伸脖子咽唾抹。“秦二爺!這是哪一陣香風把您給刮來啦,真沒想到哇?當初您走後就沒回來,我們兩口子盡念道您。一想起來我心裏就難過。那時候我冷言冷語地把您給得罪了。秦二爺!在您來說,是蛟龍遭困被蝦戲,在我來說,是狗眼一對看人低。常言說的好,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內能撐船哪。”叔寶立刻行禮,“王兄,嫂夫人可在店中啊?”“在呀,她正收拾屋裏哪,馬上就出來。家裏的!快出來迎接秦二爺呀!”叔寶擺手相攔,“這倒不必。”這時候店家婆已經出呆,走到叔寶麵前萬福行禮,飄飄下拜。“秦二爺!拙夫當年得罪,看在小婦人身上吧。”叔寶轉過身去還禮,“大嫂不可行禮。當年秦某在這裏的時候,你店中何等風光,曾幾何時,為什麼瘡痍滿目,一片淒涼?”“二爺有所不知……”店家婆把人命的事情一提,叔寶點頭歎息,“是呀,當年不是大嫂相救,我也險些喪命。事已過去,不必重提。請問你夫妻二人以何為生啊?”“唉!我們想擺個茶攤,隻是身無分文,難以如願。不怕二爺笑話,如今當賣一空,不敢請您屋中待茶,顯著太不恭敬了。”叔寶聽著很心酸,“大嫂你為人忠厚。隻要夫妻同心協力,衣食自有著落。愚下當年欠下店東的房飯錢定要加倍奉還。今日秦菜一來探望,二來還帳啊。”王老好趕緊攔往:“秦二爺!我王老好當年瞎眼不識英雄,店飯帳休要再提。家裏的!你趕緊燒杯開水,以盡我們夫妻之情吧。”王老好說的真是肺腑之言。可他從心裏多麼希望叔寶慨解義囊,給上幾兩白銀,以解燃眉之急啊。叔寶一搖手,“店主東不要費心,我們前邊用過了。”叔寶來到車前,取出四封銀子,一封五十,一共二百兩。來到店東夫妻的麵前,“店主東!這有少許銀子,你夫妻做個小本經營,也就足夠了。”王老好披聲痛哭,五體投地,跪下磕響頭,“秦二爺,您是君子,我是小人。”夫妻兩個千恩萬謝。教寶微笑道:“大嫂!店主東!隻要以後遇事不要投井下石也就夠了。”
當時叔寶告辭,夫妻苦苦挽留。叔寶還是請他們回去。叔寶告訴哥兒四個,“咱們走吧!”趙頭兒一挑大拇指,晃悠著腦袋,“我說秦二爺,您是好漢子。走了這麼多天,給人家送來二百兩銀子,連碗涼水都沒喝出來,這朋友真地道。”英雄仰天大笑,“這是我過去被困潞州天堂縣住過的店主東,待我不錯。我此次千裏迢迢看望的不是他夫妻二人,我的朋友住在西關八裏二賢莊。他乃是威鎮大隋九省,站起來頂破天,坐下來壓塌地,四海揚名的大英雄赤發靈官單雄信。他是我秦叔寶的骨肉至交。隨我來開開眼吧!”叔寶上馬,緊緊加鞭,要千裏望良朋。
叔寶打馬在先,四個兵丁搖鞭趕車殿後。時間不大,來到二賢莊東村口外。英雄甩鐙離鞍下馬,解下自己黃絲線板帶子,抽打抽打身上的塵土,然後自己把腰帶紮好,正正自己的青色壯帽,扽扽自己的袍子,跺跺雙腳。趙頭兒就知道快到了,一抱拳高興地說:“二爺!快到您的好朋友的府上啦?”叔寶角手一指,“進村路北第一一家。”四個人一看這片往宅,猶如王侯府第:長牆砌如明鏡,府門宏俸高大,巍峨壯觀。門前一邊八棵龍爪槐樹,朱門獸環,上有門燈,下有懶凳。五層玉石台階兒,上下高大馬石。東邊走馬大門緊閉,門前掃得幹幹淨淨。趙頭兒一吐舌頭:“秦二爺!大地方兒我沒去過,這可比咱們山東聖人席地界都大呀。是我們去到村中給您通稟一聲,還是咱們到門前去呀?大主意您老拿吧。”叔寶大笑,“哈哈哈!要叫你們去告知我的兄弟,他必一步一頭磕到村外。不過我與兄弟多時未見,心中不忍,還是我們前去吧。”趙頭兒一聽,差點兒把鼻子氣歪了。“秦二爺,您老恕個罪兒。您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一步一頭磕到材口來接您?”“哈哈哈!你認為我這話大嗎?”叔寶用手一指村口,“當年我兄弟單雄信接我,就從這裏一步一頭磕到八裏地以外的會友樓。”“二爺!眼見是真,耳聽是假呀。這回我們要開開眼哪。您這不是吹牛?您是惦著把我們四個人給吹死吧?”“你們不信?好吧。說話你們就看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