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老和尚脖子上的念珠,百無聊賴地數過去。轉眼之間,又一個十二年過去了。
此時的瀟湘,是一個眼角有了碎紋的女子。她深居簡出,潛心吟詩,安靜作畫——她不再是眾人口中反複傳誦的傳奇,更像一個難解的謎。這種清寂如空穀幽竹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但瀟湘卻甘之若飴,因為她心中的希望從不曾幻滅。
她永遠記得那個華衣少年在樹下給予她的承諾——“早聞姑娘芳名,他日定將登門拜訪。”
他日。可是,竟沒有他日。她枯等了十二年。那個少年一直沒有來。
可這十二年裏,又發生了多少事情?
——外敵入侵,國家命運如係弦上。太子兩立兩廢。一位據說是才華橫溢的華美少年,一夜之間被匆匆推到曆史最前台。新太子無心婚嫁,專治國事。國情漸有起色,但前景依然難測。
這一年,瀟湘十九歲。
——父母雙雙病逝。病榻間念念不忘的是她的婚事。
這一年,瀟湘二十歲。
——家道中落,國勢動蕩。被迫遠離都城,順江而下,遷居異鄉。
這一年,瀟湘二十八歲。
但是,瀟湘感謝這次遠遷。正是這次背井離鄉的遠遷,成全了她和他在這十二年中唯一的一次邂逅。
當時,瀟湘已和家人坐在了東去的扁舟上。她獨倚船欄,想看最後一眼這繁華都城。她舍不得離開這座城,更舍不得離開和自己同居一城、共飲一江之水的那位少年。
就在淚水漸漸潤濕雙瞳時,她突然發現河的對岸,一群白衣素服的人,正在為一位劍客送行。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發現了他,英挺俊逸的他麵色凝重,神情悲戚,在人群中顯得那麼卓爾不群。
盡管這樣的邂逅是她一直在隱隱期待的,然而那一刻她心裏還是紛亂地舞起了煙塵。很顯然,他也發現了她,他錯愕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一切。
他開始朝她揮手,她也不自覺地回應著,可是她無法發出聲音,淚水已經哽住了她的呼吸。夕陽的倒影被江水搖曳得支離破碎,河畔柳樹的柳絮在風中簌簌下落,落在他的肩頭,落在他的頭發上,有的拂過了他的麵龐,這使她有了微醺的錯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個青澀和慌亂的年代。
——“早聞姑娘芳名,他日定將登門拜訪。”這一別生死兩茫茫,何時能再重逢?
他倆僅隔著一江之水,卻如同隔著無法跨越的山河歲月。他隻能取出一方絲帕,朝她深情地揮揮手,然後輕闔雙眼,雙臂迎風展開,似要擁抱暌違多年的愛人。這樣的深情相擁,她無法觸摸,可她感受到了他真切的體溫。
船漸行漸遠,瀟湘看著他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良久,她起伏的心緒才平靜下來。他的揮手,他那隔著江水的擁抱,讓瀟湘在最寒冷的人生時刻,感到了最酩酊的溫暖。哪怕僅僅是為了這個揮手,為了這個擁抱,她也決定繼續等下去。
時光如白駒過隙,兩年又過去了。
此時,敵國已長驅直入,都城危在旦夕。
遠居異鄉的瀟湘,更加緘默,她從容地看著時光流逝,臉上無悲無喜,隻剩下淪陷似的釋然,和落寞的美。
一天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