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裏奇其實是因為齊王的關係才和徐子先逐漸走近,開始時還是提攜,後來是並存,現在已經有依附的意思了。
至於楊世偉,這個福州大府當然不會依附,他隻憑公心來做事,而且身體老邁,很顯然也做不了太久了。
“趙王見你沒有?”
“沒有,大都督府根本無人出麵。”盧文洛道:“俺還想譏刺他們幾句,可惜沒這個機會了。”
徐子先冷笑一聲,對眾人道:“若是我那王叔能見一見露布使,我還算是能高看他一眼,能贏也能輸,方算得好漢子。”
旁人未作聲,隻有方少群輕笑一聲,道:“也算是父子相承。”
這就是譏刺子也是一樣的脾氣,急燥而臉薄,不擔擔子,有功就搶,有過則諉過於下,趙王這父子二人,真的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建州情形如何?”
“更壞了。”盧文洛沉聲道:“從南安,水口,穀口,一路過去,經過縣城到府城,一路饑民流民很多,礦工流離失所,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無所事事的人,團練又活過來了,到處設卡子,等若明搶。礦山停了,各處的工廠也停了,商行歇業,掌櫃和夥計無所事事。建州一年前還不是這樣,一年不到的時間,已經成了人間鬼蜮。”
孔和家族原本就是建州遷到水口,聞言憤憤的道:“王越到底要做什麼,他這麼胡亂鬧下去,對他有什麼好處?”
徐子先道:“地方富裕,四方安靖,還有地方主政官員什麼事?地方殘敗,四處生事,王越才有機會把軍政大權抓在手中。他抓的權越多,獲得的好處當然越大。至於將建州搞的疲敝不堪,反正是繼任者的事……這是朝廷的麻煩,和他有什麼關係?”
李儀點頭歎道:“本朝近三四十年來對文官太寬縱了,太祖到仁宗之前,可沒有什麼罪不上大夫的規矩,不論文武,有失職,貪墨,舞弊,疲敝不稱職等罪名,俱可彈劾,任用私親,地方上有文教不倫大案,或是盜案等,官員俱要被彈劾,坐罪。而仁宗後,對武將尚追罪,對文官一般的罪名都寬縱了事,不稱職,疲病,俱不管不問,就算貪髒,盜案,最多流放了事。這樣一來,官員俱不畏國法,仁宗倒是博了一個仁字,對本朝吏治,卻不是好事。到文宗後,成宗荒嬉,文恬武嬉,吏治更不成話。王越為官,前二十年尚且清廉自守,到現在成這般模樣,還不是看準了國法不會拿他怎樣。就算逼到建州全境俱反,朝廷最多革他的職,撈的錢又不會抄沒,也不會追奪出身以來文字,回家照樣賜給宮觀使職,或是保留勳,階,照樣是士紳,這就是王越的底氣所在。”
傅謙有些納悶的道:“本朝吏治原本還不錯,為甚這三十年每況愈下?”
眾人此時俱是將目光轉向方少群,這已經成了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此人在南安侯府的時間越久,眾人也是越服氣此人的智計本領,特別是其家學源遠流長,底子深厚,一些律條,典故,故事,俱是信手撚來。
“這其實和東胡入寇有關。”方少群微微一笑,道:“諸君看本朝文宗以來實錄,發覺子對各路官員越來越寬縱,幾成故事。原因則是簡單,自仁宗後,本朝賦稅越收越少,若地方官員不賣力收取賦稅,多加雜役雜賦,幾乎無法維持每年一億貫的賦額,為此,朝廷隻能寬縱地方……”
徐子先點了點頭,方少群的見解和他的看法類似,大體上,朝廷是借著對文官的寬縱來贖買人心,使官員效力,在上繳朝廷的同時,各地方官員也能借機撈取好處。
清官獲得政聲,更容易升遷,一般的官員則獲得灰色收入,也就是大家認可的可以撈取的好處。
貪官會弄的聲名狼藉,官位不長,但也不會被追究,這就是朝廷的辦法。
本朝和前唐製度不同,但也有類似之處,就是地方節留存餘不多,財權被收歸中樞所有,這使得地方官員沒有動力在地方征繳賦稅,在文宗之前,很多地方的欠稅達到三成或四成,一般來征繳到七成就被視為合格了。
文宗前後,賦稅下滑異常嚴重,相較一億六千萬貫的高水準下降極多,主要原因一則是權貴避稅較大魏早期要嚴重的多,二來就是這幾十年來災害嚴重,除了災外,東胡入侵的危害,海盜的興起,對工商貿易和農耕的破壞都相當的嚴重。
若不是對官員貪汙不法的寬縱,等於是給官吏分紅的手段來維持,怕是大魏的賦稅額度早就降到一億貫以下了。
“這不是飲鴆止渴嗎?”孔和憤然道:“怪不得這幾十年百姓越來越困苦,朝廷不思從體製上著手,而是用這種辦法使官員賣力,讓他們魚肉百姓,簡直是混帳之至。”
“律令體製改起來千難萬難,哪有這種潛規則來的容易和見效?”徐子先苦笑道:“這個事我早就想通了,一時不敢出來,就是怕玄平你受不了。”
孔和道:“現下我明白了,此前貪官不多,不是自律,是官員尚有上進之心,想獲得更高的官位和留名青史,現在大魏越發象王朝末世,王越這樣的官員就會越來越多。既然大魏快不行了,管新主是誰,先替家人撈足了好處再,君侯,我的對嗎?”
徐子先苦笑點頭,孔和原本就是聰明人,此前沒有點透的事,稍一點撥,孔和已經徹底想明白了。
當然,這麼大的國策,不可能完全按徐子先和方少群所的那樣執行,但此事多半就是幾十年前的子和重臣密議,並且逐漸實施。
效果也是不錯,下騷然,戰亂,海盜,流寇,災,諸多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朝廷還是能歲入過億貫錢,這就明地方上的官員,確實是在用心催繳各種賦稅。
至於其加了多少雜稅,多少官員和吏員中飽私囊,這個數字已經難以統算了。
在如此沉重的稅賦之下,可謂“衰世掊克之法,略以盡行,剝膚摧體,無所不至,膏血無餘。”
這便是大魏工商海貿發達,但民間越來越窮困,而中樞也並不富足的原因所在。當時的決策可能是權宜之計,現在卻是已經積重難返了。
“願君侯能早執福建路的大權。”孔和原本是穩進派的,此時也是忍不住肅容道:“君侯早一掌權,福建路的吏治就能早日厘清。”
“也沒有孔玄平你想的那麼容易。”徐子先對眾人道:“此時時機未至,且島上多事,諸君莫急,我們姑且待之。”
這便是徐子先明確表態了,眾人不管急進還是穩進,卻無人出聲再抗辯,方少群喉節動了兩下,畢竟還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