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十一章回來

一路上,總覺得不自在,好像是剛剛戴陽話裏的話,也好像有人如影隨形。拐進大院的時候又加快了步子,今晚一個人在家,入了冬天早早就黑了。

本想直接回家的,可某種不安越發強,索性折出院子,往旭姨家的方向去。旭姨也好久沒見了,上次,還是十一的時候。

藍姐走的這麼久,竟然沒有回來過。算算,三年了。

遠遠看見旭姨家裏幫忙的陳姨正在門前搬花草,旭姨養的那些都喜暖,要在樓下的暖房裏過冬。叔叔走以後,隻給旭姨留了這麼套值錢的房子。

和陳姨一起上樓,進門就見旭姨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織毛衣,嫻熟而細膩的走針,身邊放著配色的圖紙,一派專業的樣子,黑色的毛衣,已經隱約看出墨綠竹海的圖案。

“姨,今天不要回家。”還是兒時那樣叫姨,十幾年下來,也沒隨父親這邊叫嬸嬸,“想喝糖水。”沒等旭姨起身迎她,就跑過去膩到沙發邊,外衣也沒脫。

旭姨攏著她的發,吩咐陳姨去熱糖水,看著斜靠在沙發上的封嫣,臉上淡淡的,眼底雖然有血絲,臉色也不怎麼好,可還是開心的笑了。入冬感了些風寒,斷斷續續地咳嗽,中醫西醫試了就是去不了根。這孩子,從小體質就沒好過。

“嫣兒,還咳嗎?”伸手親愛的撫摸著額前淘氣的劉海,幫她脫了外衣躺好,“想吃什麼?”

“旭姨做的都好。”有些耍賴的閉著眼,姨在身邊暖暖的,特別安心,不愁吃喝。“累了,我想睡,您接著織吧。”側側身,臉衝著沙發裏,沉沉的就閉了眼睛。

旭嵐看著封嫣漸漸靜下去的睡容,回房拿了毯子給她蓋好,囑咐陳姨放著晚飯等她醒了再弄,又坐回沙發上打毛衣,不時低頭看看她。

小藍走後,屋子裏冷清的厲害,除了文化中心半閑的工作,實在沒什麼可做。每天種種花草,數數日子。偶爾,小藍打個電話,在那邊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擔心。

三年多了,也沒回來過,幾年的春節是最難熬的。好在,嫣兒不時過來陪陪她。放下手裏的毛線活,看著沙發上睡得正熟的封嫣,給她掖掖毯子。

夏天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過去了,這孩子心性弱,身邊少了人總是沒安全感,累了封青那麼多年。如今也一天大似一天了,卻總覺得長不大。

和小藍不一樣,她雖然漂亮,卻是安安靜靜的娃娃樣,喜歡粘她粘哥哥,瘦弱蒼白的後麵藏著好多委屈。姐和姐夫對她苛責,比起兒子養得更嚴格。真想她也像小藍那樣健健壯壯的,把病啊災啊都去了,快快活活多些笑容。這孩子,轉眼都十六了。

睡醒的時候,感覺熟悉的手溫柔細膩的摸著額頭,封嫣唇角有小小的笑意,沒睜眼已經聞到糖水的香味,手腳都暖得漾著幸福。在旭姨身邊,夢裏都是平靜的。

“姨,嫣嫣給你當女兒。”那是她四歲就說過的戲語,卻是百分之百發自肺腑,如果能這樣躺在旭姨身邊,拉著姨的手,時不時有哥來看看,一輩子她都知足了。

“起來吧,快八點了。”旭嵐遞了一大杯糖水給她,看著她快活的大口喝,好像渴了那麼久,鼻頭都積了小小的汗,臉色也暖過來,微微有了紅暈。

“慢點喝,別嗆著。陳姨燉了豆腐鍋,喝好了就開飯。”

點點頭,把杯裏的糖水喝淨,讓旭姨覺得開心。剛剛的見麵,還有那份存在感,都被糖水趕跑了。任何不開心,都帶不進這屋子,隻要旭姨在,就能替她擋過去。

胃口很好,給旭姨夾菜,自己也吃了不少。

“姨,過年和我們一起嗎?”幫忙收拾碗筷的時候,被旭姨拉到沙發上聊天,順便就問了。以前幾年,總是旭姨回外婆那邊,雖說不是很遠,總也沒有一起過過。藍姐走前,每年都是一起過節的。

“今年我和外婆回南方,你外公十年祭。”旭嵐拍拍封嫣的小手,“等你大了,帶你回去,還沒回過南方的老家呢。”

“媽也回去嗎?”

“她不去,隻有我和外婆回去。”封嫣沒有舅舅,隻這麼一個姨媽,親上做親,跟了叔叔卻沒幸福幾年,外婆不知為此掉了多少眼淚。

“我想和你們回去。”有些不舍的趴到姨懷裏,抱著她的腿。姨一走,過節就更冷清了。爸現在忙,最近大半年常常出差,哥開始站病房,常常大夜班,不知道過年能不能安安穩穩一家團圓。

“以後帶你,一定帶你。”旭嵐笑著,摟過她瘦弱的肩膀,心裏越發疼惜這孩子。難得她總是惦記著跑過來陪她。“該回家了,快九點了,再不回去你媽要著急了。”

臨出門的時候,姨陪到樓下,給她打開一盞盞樓間的燈,直看著她走遠。封嫣一路幾回頭,還像小時候那樣,走幾步就轉身,喊一聲姨,對著樓口招招手。

一直走到大院門口,心裏都明朗著,忙完了校刊後麵沒什麼活動,閑了下來能休息一陣。高一功課不緊,她也並不愁。明年才會選文理,哥說不用急於一時。除了見戴陽想到過去,其他都好。喝了旭姨的糖水,咳嗽都輕了。

正往自家樓下走,經過那棵大樹的時候,突然一束刺眼的車燈直射過來,被晃得睜不開眼,下意識退一步想繞開。

車燈滅了,車門開啟的聲音讓她停下了步子。車裏下來個人,停在那裏對著她。路燈照不到樹下,隻看到高高的輪廓,可熟悉的感覺騙不了人,還有車身的銀灰色。

往前跨了幾步,走到光線裏,讓她看清自己,兩個人就這麼僵著。上次不歡而散之後,又碰麵了。

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該怕,她沒逃,看著他眼裏複雜的情緒不真切。走了快一個月了,不是不會回來了嘛。他怎麼一下子都老了,都生出胡子茬了。

“幹嗎去了!”他突然衝上來幾步,嚇得她難得的鎮定又破攻了,從旭姨那帶回來的勇氣快用盡了。

退了好幾步,話沒出口就先咳起來,“去……咳咳……姨媽家。”也沒敢瞞,他回來的太突然,她腦子還沒緩過來。這麼碰麵,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

停在幾步之遙,他臉色緩和下去,“回家去,太晚了。”說完回到車裏,不久又走了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站在原地等著,是該回家的,低著頭想繞過他身邊,卻被他抬臂擋住。

“這個,你哥讓買的。”幾個咖啡色的大紙袋,沉沉甸甸的,不由分說就交到她手裏。

沒敢往袋裏看,隻是盯著地麵,是什麼不重要,她在他麵前多一秒也不踏實,想快些離開。

“上樓去!”聲音又高了,剛剛一瞬的平靜過去,他聲音裏似乎又生什麼氣了。隻是這次,他的命令正應了她的心意。

提好袋子不敢回頭,直接衝著樓門跑,直到站在自己門前,才停下來喘了口氣,喉嚨熱辣辣的,幹咳了好幾聲,但好在,他沒跟來。

進門的時候家裏還沒人,反反複複檢查了門鎖和保險,又回到自己房間把門撞嚴。

他肯定進不來,有鑰匙,也進不來!

把幾個袋子倒過來,乒乒乓乓東西掉了一床,仔細看清,倒有些傻了。

……

第十二章突變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要到元旦以後嗎?”電話裏封青的聲音很疲倦,剛剛做完手術,又要接著值夜班。

“後天還要走,之後,可能要到春節才回來。”他一邊開車,一邊聽著電話。沒有直接回家,好多事沒辦完。回京的兩天,都排得滿滿的。回學校趕圖紙,今晚可能也睡不了了。

“香港的項目順利嗎?是不是開始物色學校了?”

“學校基本已經定了,完成作品寄過去,獎學金下來就能走了。”其實不去寄作品,申請獎學金,一切也可以如常,父親早就鋪平了他前麵的道路。他這麼做,隻是想證明自己的實力,“你怎麼樣,醫院那邊忙嗎?”

“還行吧,”封青靠在醫院休息室的床上,有些昏昏欲睡,“我選了神經外科,可能明年還要換醫院。”

“幹嗎不選本校附屬醫院,你們那不是全國前三嗎?”

“那是綜合排名,神經外科我們是第五。”選了專業,就要奔著最好的去,這麼多年下來,也習慣了不斷給自己加碼。

“先不說了,快到學校了,明天打給你。”車子拐進大學外的停車場,得掛了,“對了,東西給她了,喜不喜歡你自己問吧。”有些輕描淡寫,沒等回複,就斷了線。

說是忙,他先不跑公事,回家開了車去找她。東西,不知道她喜歡不喜歡,鎖了車子往學校裏走,冬天的校園安靜而蕭索,隻有自己的腳步聲。走到燈火通明的建築係大樓前,推門的一霎,突然想知道她打開禮物那刻的樣子。

……

封嫣坐在床上,對著那一堆禮物。是哥哥要給她的嗎?

猶豫要不要去拿那件,遲疑間,電話突然響了,嚇得縮回手,跑下床去客廳接,是葳蕤的聲音。

“封嫣,有個事你能幫個忙嗎?”葳蕤的語氣吞吞吐吐的,似乎很為難。

“好,你說。”

“你下樓一趟,我……我們……就在你們院外麵,有點事兒。”

誰?誰在外麵?

“怎麼了?”

“封嫣,我和戴陽在外麵等你,你能出來一趟嗎?剛剛給你家打一直沒人接。見麵說好嗎?”

“嗯?”她拿著聽筒一時沒反應過來,葳蕤和戴陽?

“是關於戴月的。”電話裏突然闖進男人的聲音,低沉而落寞,“你出來一下,我們在外麵等你,有事請你幫忙。”之後,一片忙音。

顧不得穿大衣,隨便披了件外套鎖門下樓。

外麵起風了,沒到樓門口風已經掀起了衣服。跑到大院裏,冷風往脖子袖口裏灌,冷得發抖。遠遠看著路燈下站著兩個人,投在臉上的陰影看不清表情。她跑了過去。

“封嫣,你來了。”葳蕤聲音裏焦躁,

“戴陽有事找你幫忙,你手機不開,聯係不上,所以我陪著他來了。”

聽著葳蕤的話,抬眼不期然就撞見戴陽憔悴的神情。

幾個小時前不是還見過嗎?怎麼突然,變了神色。

“戴月怎麼了?”風裏她聽見自己聲音啞啞的,似乎在怕。

戴陽深深的望著她,瞳孔的黑譚裏有一抹錯不了的悲切,深深鐫刻在那裏,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說吧,”葳蕤推了推戴陽,“快說吧!”

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封嫣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了,那種彌散在心裏的不安不斷擴大。幾個小時前戴陽不是這樣的。冰冷間藏著秘密,卻沒有悲傷。

“下午……”他突然開口,聲音幹裂的比寒風還刺人,“我去學校拿校刊的時候……”

“怎麼了!”冷汗爬上封嫣的額,她克製不住地往後退了一小步,盯著籠著陰影的臉。

“戴月……自殺了!”

冰刃突然刺破了她想到的最壞可能,“什麼?”她問的時候嘴唇都在發抖,“她怎麼樣了……?”

突然衝上去一步抓住戴陽的袖子,“戴月怎麼樣了!”她,死了?

“救回來了,”戴陽暗青的臉色不見好轉,隱瞞了那麼久,以為可以永遠瞞下去的事實,沒想到瞬息間就要被戳破了,“她想見你。”

眼淚一下子衝了出來,雖然和戴月不似戴辰那麼親密,但也是一起長大的姐姐,陪她度過失意的那些日子。聽著她自殺,又救了回來,心裏疼得發緊。

“我去見她,她在哪兒?”額上的汗被冷風吹幹,身上瑟瑟的冷,喉頭發緊,隻想咳嗽。她想去看她,必須去看她,她要知道她怎樣了。

“等一下,”戴陽突然抓住封嫣的肩,“她問你要一樣東西。”

“什麼?”

“一本譜子。”

戴陽手心濕熱的汗貼在她手背上,竟然和她一樣都在發抖,一本譜子,他不知道妹妹為什麼突然會要一本譜子。而封嫣,因為這句話,打了個大冷戰。

譜子!在腦子裏思索著,回憶在這一刻格外清醒,她看過那本譜子好多遍,她知道某頁的角落寫著姐妹倆的秘密。

“我知道那本譜子!”她反手抓住戴陽,“在學校圖書館裏!”

戴陽拉著她就走,三個人急匆匆在街口打了車,直奔學校。

……

“劉師傅,我……我把……錢丟了,”

聲音弱弱的,額上的汗更密了,封嫣從葳蕤背後走上前,“想……看看是不是今天錄資料時丟在圖書館裏了。”謊話能救急嗎?她心中暗暗祈禱,手心裏全是汗。

剛剛敲了很久門師傅才來開,又糾纏了很久,就是不肯給他們開門。

“什麼錢?”

“元旦……元旦要捐給災區希望中學的,校刊社團的一部分捐款也在裏麵。”葳蕤搶著把話接了過去。“您讓我們進去找一下吧,謝謝您了,錢丟了我們倆都得擔責任。”

“求您了。”封嫣眼裏的淚是真的。

師傅猶豫了一下,開了大門,打著手電帶著三個人往學校裏走。

一盞盞燈漸次亮起來,最後是圖書館的大燈。站在門口,看著三個人在一排排書架間尋找著。

進了樓,見了暖空氣,又加上憂心,一陣陣的咳,嗓子裏似乎堵了東西。但隻有她知道那本譜子,低著身子,手撫在胸口,快速的瀏覽著書架。

到了,藝術類書架,在第幾排?上次她翻看的時候……

“看看是不是落在工作台那邊了。”師傅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過來,她猛然回身,驚得額上冒汗,向工作台的方麵走去。

十分鍾後,學校門口。

“明天再找找,別著急。”送他們出大門時,師傅照著路,剛剛圖書館幫忙的女孩一直靠在朋友身邊,斷斷續續咳得厲害,看來真的急壞了,出來時話都說不出。

大門終於闔上,葳蕤和戴陽出了一口長氣,去見封嫣突然直起身。全是淚的眸子裏慢慢洋溢著希望的笑意,她找著黑暗裏戴陽的眼睛,想平複他的憂慮。

感激或者感動,他說不清,看著她從外衣下抽出譜子的時候,他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

十一點,剛剛從繪圖室隔壁拿回傳真,還沒走到繪圖台,手機就響了。是封青。

“喂?!”

“你送封嫣回家的嗎?”和幾個小時前不同,封青的聲音很急,都啞了。

“沒,在你家樓下把東西交給她的,晚上她去姨媽家了,我看著她上樓的。怎麼了?”不知道為什麼,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她不在家。我打了一個小時電話了。”

頓了一秒,一步跨到繪圖台上抓鑰匙,拽了外套往樓下跑,沒顧得身邊幾個學長學姐喚他。

“她,不會出事吧?”電話那端突然低低的問了一句。

他一把推開學院的玻璃大門,衝著手機沒好氣的嚷了一句,“不會!”

“……好……我打給嬸嬸。”

“我去找!”掛了電話,衝出了建築係的院子,直奔停車場。風鼓起他的外衣,憂慮瞬間漲進心坎裏。

這冷風的夜,更蕭瑟了幾分……

第十三章麵對

她以為會去醫院,但是出租車卻停在一個居民小區前,下車的時候戴陽謝過了葳蕤,卻婉言謝絕了她探訪的請求。

看著葳蕤搭上出租車離開,戴陽才招手又攔下一部車。

“去哪兒?”上車的時候,封嫣心裏突然不安。

為什麼突然要瞞著葳蕤?戴陽上了車就不再說話,低聲向司機交待了地址,車又向著來時的方向開,最後停在熟悉的大院門口。

“為什麼回我家?”她看著大院,遠遠的望見那棵大樹。

“戴月,一直住在這裏。”戴陽的聲音不複剛剛的熱切,隻是拉著封嫣下車。“我們搬了,但是她沒搬走。”

從她受傷得知姐妹倆突然轉學開始,大家一直都說她們搬了。哥哥說過,唯一姐說過,大院裏的好多人都說過。

他們一路穿過了好幾幢小樓,也有她家的那幢,向著大院深處走去,停在最裏麵一排小樓前。

她不常來這邊,這是高幹區,不是普通的家屬住的,隻是,哥哥常來,城寺家在院裏有好幾處房子,這一排就有,她受傷的時候也住過。

“最裏邊,”戴陽說完帶著她往最裏麵一幢樓門走,“頂樓。”

踏上不陌生的樓板,心急促的跳,戴月自殺了,為什麼他們把她留在家裏,不送醫院?她,為什麼要那本譜子?

還有,她一直忙亂,竟然沒有想到。戴辰呢?

如果戴月住在這,辰辰呢?他們到底為什麼突然離開。

停在樓梯拐角,黑黑的走道隻有窗口照進的一束光,她靠在牆上,腿發軟,忍不住又想咳嗽。

“戴陽?”

站在幾層台階外戴陽也停下來,回身看著封嫣煞白的臉,瞳裏映出莫測而懷疑的懼色,“進去以後我和你講。”

勉強點點頭,卻沒有馬上舉步,“借我手機用一下,我……給我哥打個電話。”在相同的小區,離自家隻有幾步之遙,卻越發害怕,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哥哥打個電話。

戴陽把手機遞給她,等著她把電話打完。

“走吧。”

收起手機,他走在前麵,踩在樓板上的腳步很輕,她跟在身後,一步步逼近真相。

……

“她跟戴陽一起呢,說是去看戴月。”封青掛了電話馬上打給城寺。

“她知道戴月的事了?你告訴她的!”城寺一聽封青的話就急了,他們一直瞞著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大家都隻知道一些皮毛,但清楚那裏麵沒包藏什麼好東西。

戴家藏戴月的房子是向他們家借的,就在他住的那幢旁邊。他很早就發現了,從父母嘴裏聽得一知半解,隻是告訴過封青,兩人說好了不讓她知道,那是她剛受傷。

“我沒說,上次她要找戴陽的時候,我就把話茬過去了。”封青從急診室一直走到走廊上,被冷風一吹清醒了不少,“你幫我把她帶回家,別讓她摻和,我一時離不開,今晚我爸媽可能都不在。”

戴陽怎麼找到她的?他一直以為戴家避人耳目,不會再出現在大院裏。

至少,剛才電話裏嫣嫣一切都好,希望城寺早點接到她,一個大院幾步就到家了。

掛了城寺電話,本想打給唯一,想她大夜班可能剛剛休息,打消了念頭又播給了母親。“媽……”

“我們倆挺好的,您今晚還回家嗎?”

“哦……沒什麼,怕嫣嫣自己在家害怕,我值夜班。”

“好,我一會兒打給嬸嬸,您早點休息吧。”

掛了電話,心裏還不太踏實,傳呼機又響了,可能有病人,隻好回急診室。隻能邊看診,邊等著城寺消息。

……

城寺的車衝進大院的時候,差點撞上巡夜的保安。一腳油門,就往院裏深處闖。戴陽到底安的什麼心他不知道,但是大半夜把她一個人帶出家,就不行。

手捏得方向盤死緊,跳下車的時候,砰的撞上門。剛才在路上一路超速,接了封青電話又掉頭逆行,看來駕照要被吊銷了。顧不得太多了,大不了以後不開車。

她沒一刻能讓人省心,咚咚咚踩在樓板上的時候,城寺臉繃得難看。晚上就該跟著她上樓,守在樓下等她睡了再走。或者幹脆在學校門口把她接走,讓她老老實實在姨媽家待著。

封青這個當哥哥的也是吃白飯的,她大晚上一個人在家也不早說!

有種要打人的衝動,扔著十幾個人在工作室,畫了一半的圖紙,後天的機票,都讓封嫣攪亂了。一掌推開頂樓自家屋門的時候,他終於知道該如何發泄了。

……

封嫣趴在沙發上,戴陽坐在她身邊,一直拍著她的背。她哭得聲音沙啞,間歇的咳個不停,上氣不接下氣。

從見過戴月開始,她哭個不停,他本想跟她道歉的,因她的傷心,看著她一聳一聳瘦弱的肩膀,他從心裏抱歉,把她也攪進來。

“別哭了,她已經這樣好幾個月了,你……別傷心了,醫生說會好轉的,隻是,需要時間。”

封嫣進到臥室的一刻,就後悔了。

那床上躺的根本不是戴月,她認識戴月,長長的黑頭發,自信爽朗的笑容,就像下午校刊上那樣,經年不變的自信。

而床上的人,兩頰瘦到陷下去,蠟白的皮膚沒有絲毫光澤,發青的眼皮緊緊闔著。露在被外的手腕上,綁著一圈厚厚的紗布。照看她的中年女人不時給她擦汗,而她額前,除了凹凸的頭骨,黑發已經不見了。

貼在臥室牆上,眼前的昏暗人影讓她暈眩。不忍把視線停在戴月身上,她隻是努力不讓自己落淚。

戴陽直走到病床旁邊,溫柔的低下身愛戀的撫摸著妹妹的額頭,好像再給她梳理長發,眼神裏,沒有絲毫恐懼或猶豫。

“月月,哥哥回來了,你要的譜子找到了,封嫣來看你了,你不是要見她嗎。”說著,拉起戴月的手,輕輕拍撫著。

暗青的眼浮動,睜開的霎那空洞如死水,戴月微微側身,尋找著哥哥聲音的方向。意識似乎醒了,又似乎還沉在混沌裏。

“封嫣……”

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字,眼淚還是落下來了。身子僵硬突然不敢往前。她在怯懦和恐懼裏焦灼,可是她在叫她呢。

“哥……”戴月似乎真的醒了,眼神遊移停留在戴陽臉上,平靜得令人不安。

封嫣鼓足勇氣湊近床邊,壯著膽子想接近戴月,她來看她的,怎麼能躲在一邊。

看著身前突然閃出的人影,戴月推開哥哥坐起身,平靜的目光落在封嫣臉上,很快就混沌了,似乎忘了她是誰。

“給你……譜子。”戴陽討好的慢慢把譜子送到妹妹眼前,戴月卻不看,隻是愣愣盯著封嫣的臉。

隻用一瞬,封嫣就知道有什麼不正常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在她還沒想好前進或者後退時,戴月枯槁般的臉在她眼前放大,臉上一陣熱辣的疼。

戴陽一手攔下了妹妹又要摑向封嫣的手,推她離開。戴月並沒有發瘋,麵對哥哥又安靜下來,對著封嫣的方向嚶嚶哭起來。

“姐姐……沒想打你。”說完,抓住戴陽的衣袖埋到他懷裏,再不肯抬頭。

戴陽拍著妹妹的背,歎了口氣。

退出房間,卡在喉裏的咳終於衝出來,封嫣趴在沙發上,粗喘著,咳過之後心裏一陣陣擰痛。

戴月,校刊上那個人,是瘋了嗎?頰上熱辣辣的,她出手並沒用盡全力,卻還是打疼了她。把臉埋在沙發裏,驚嚇伴著憂慮和疼惜,淚再不受控製。她不是為了挨打哭,隻是這個沒有準備的夜晚,意外太多了。

“別哭了,她已經這樣好幾個月了,你……別傷心了,醫生說會好轉的,隻是,需要時間。”那是戴陽的聲音,還有他拍撫自己的手。

心裏一陣陣發冷,胸口燥熱的難受,想冷靜下來,卻隻是更多眼淚。

“別難過了,月月……”戴陽壓抑了太久,聲音竟然哽咽了,“會好的。”

封嫣聽著,慢慢坐起身,透過一臉淚霧找尋著同樣悲傷的眸子,她替戴月傷心,也替戴陽傷心。發自真心的憐憫同情戴家兄妹。

眼淚還在往下掉,她把手輕輕壓在他的手上。兩個傷心的人,總能分擔……

砰!門開了。

城寺站在那!

第十四章 風雨

“你,跟我回家!”他鐵青著臉,眉皺在一處,看著麵前兩個緩緩起身的人,沒錯過剛剛安慰的一幕,那些眼淚,還有她瞳裏瞬間的溫柔。

封嫣回過神,下意識往戴陽身後躲,好像做錯事被當場抓到的孩子。她不知道他要幹嗎,眼神那麼嚇人,隻瞥了一眼戴陽,之後緊緊鎖住她的臉,身形高大的堵在那裏,似乎隨時會撲上來抓她。

“我帶她來看戴月。”戴陽鎮定的注視著麵前一臉怒氣的男人,他們不是很熟,隻知道他是李家的長子。不甚理解他的陰沉,卻不放心把封嫣交過去,“一會兒,我送她回去。”

“你,過來!”聲音裏裹藏著爆發的力量,字字擲地有聲,澈黑的眸子根本裝不下別人,他抬手指了指封嫣,看她又躲了一下,胸口的氣往上撞。他不想當著戴陽發火,克製著,意圖明顯,絕對要帶她離開。

“城寺……我送她回去……她來看戴月的。”戴陽感覺到背後封嫣的氣息,麵前男人的臉色更不善。

封嫣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想回家,至少現在不想回去,更不願意跟他回去。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想幫戴陽,她要問戴辰去哪兒了!

但,城寺不允許。

跨了一大步,看著擋在封嫣麵前的戴陽,冰冷的聲音一字一句釘到他麵前,“我!現在帶她走!”說完掠過他,展臂就抓了過來。

封嫣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求救般抓住戴陽的毛衣,手腕卻在下一刻被擒住,蠻力捏得她生疼,拉扯著就要走。她敵不過,一下被拽到他身邊。

“城寺……”想上來製止,卻被推開,戴陽僵在原地。

她閃著身子奮力甩開,他就青著臉製住她。她要躲,他就不斷逼近。她躲不開,永遠也躲不開他。

快被捏碎了,手腕和心裏疼成一片,他卻絲毫不放鬆。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放過她,從來不給她條生路。眼裏深凝的憂鬱結在眉上,她咬著唇不肯服輸。

不許哭,封嫣,這次,絕對不許哭!

“我不走!不走!不走!”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喘著粗氣,喉嚨裏壓著更多難受,即使戴陽就在旁邊,她也不在乎了。

她掙不開,就去捶他,推他,被他弄得更疼。他就站在原地,看著她無望的掙紮,等著她任性夠了再俯首就擒。

她已經逆來順受太久,而他,已經習慣了她的軟弱無依。兩人習慣了懸殊的逐力,眼裏藏著隱瞞太久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