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師委員會的首席建築師宣布了獎項,三等獎、二等獎,說到一等獎時頓了頓,兩個來自中國的年輕建築師分享了獎項。
身側一道目光,不用介紹,他知道那就是濤,現在才知道他姓郭,來自重慶。眉頭濃重鎖著一絲不服氣。
他反而隻是坦然的等著,大獎果然還是留給了美國自己人,東部、西部都落空,佐治亞州名不經傳的小子捧了獎杯。他和郭濤站在他身側,他心裏明天,榮譽到底屬於誰。除了一等獎,他拿了新人獎,郭濤和團隊捧走了最佳創意。
兩天後在市政大廳又碰到了郭濤,市長接見獲獎選手,幫東部十佳建築企業留住人才。
他選擇了回西部,郭濤接去了新澤西。走出市政廳的時候,看到一個人衝進他懷裏。
多年後,和封藍這麼相遇,意外,卻沒有任何情緒。隻是禮貌的點點頭,一句問好。
當晚,他坐在回西雅圖的航班上,窗外朦朧的夜色,雲層裏機身抖動的厲害。他卻安穩的睡著了。
這些日子,真的很疲倦,沒有好好睡過一個覺。
那之後,萎靡墮落的懶散了些日子,直到聖誕節裏,接到封青寄來的禮物,那其中,有一遝照片。
聖寺和父母在郊外,封青和唯一在外灘,下麵是合影,似乎是十一假期裏,大家笑著擠坐一團。
屋外是平安夜的鍾聲,她抱著一隻梨花小貓,嬌嬌媚媚的坐在照片中間,長發拂麵,對著他,甜甜的笑著。
……
第十八章三年
北京的春天總是很短,轉眼幾場風,就到了夏日,熱氣一下子就來。所以,難得的淡然風景。
她已經不再是中學生,進了大學的校門。專業,是哥哥,爸媽,旭姨一起給她選的。她本想學圖書館係,繼續中學時代那樣的生活,但是爸媽不同意,說是安穩有餘,前途不足。於是,隻好放棄,進了中文係。
坐在湖邊,難得的看著校園裏春天的景致,沒有特別別致,卻沁人心脾的清爽。冷了一冬,悶在宿舍裏。
高中的日子越近高考過的越快。看著考試倒計時的牌子一天天翻過,她從幽哉的高二生轉眼成了最高年級。她的格格,養的那麼金貴,慵懶,抱久了自己都會累。還是愛不夠她的絨毛,把臉埋在她身上,抓著她的小爪子。
格格的籃子變成了小房子,她在屋裏逗她,抱著她到哥的房間留爪痕,到旭姨家裏拈花惹草。除了琉璃小魚,恨不得什麼都給格格。貓愛吃魚,她的小魚萬萬不能吃。
這兩年,旭姨的身體不如以往,瘦弱多病了些,她也常常陪在身邊,即使大學以後,每個周末也要到旭姨家裏看看才能安心。幫傭的人換了幾個,多是因為旭姨愛靜不喜麻煩。
高考那陣,一直留在旭姨身邊,求個安穩,受不了母親的聒噪,其實也是關愛她,父親藥補母親食補,想把她喂胖些,應付疲憊的考試。其實她還好,功課都能應付,隻是有些未了的事情,比如戴月,比如程東。
無意和同學經過那家車行,看著一輛熟悉的自行車,和那個並不陌生的背影。那也是春天,天卻並不暖和,他穿著短袖從一輛車底爬出來,一身一臉的機油,胡亂的發,黑黑的眼睛,那道傷疤看起來淡了些。
麵對麵有些尷尬,他跟了她那些日子,高三以後突然中斷了。她從沒和他說過話,也不想理他,但是憑空少了一個人,多少感到好奇。
他拿著抹布擦著手上的機油,慢慢走近幾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女孩。她的頭發長了,輕輕綁著別有一番風情。人比以往瘦些,精神卻很好。
當年,過往,她都是他觸手不可及的女孩,即使觸到了也隻是傷她,也傷了自己。
“封嫣,你認識他嗎?”音樂社團的長笛手輕輕拽拽她的衣袖。
搖搖頭,她自然不認識。那件破舊的工作服在肘上磨出個洞,指尖裏有常年積下的油泥,但是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朗幹淨。
“封嫣。”他跨前一步,在她否認後叫出了她的名字,“你好嗎?”
她拉著同學離開,不去回答,不去理睬。可是第二天在校門口,她看見了他和自行車。他換了一身幹淨衣服,頭發也理過了,靠在車邊注視著校門的方向。
走過去,看著他有些局促的起身,手在褲腿上擦了擦。
“你是程東。”她從沒懷疑過,他曾在她耳邊留下過他的名字,“有事嗎?”
反而是他更不安,隻是問她好不好,之後推著車跟著她一直走回大院門口。
從一句話沒有,到慢慢平行,再到偶爾一兩句話,敵意也化解了很多,畢竟當初他救過她,為她挨過一刀。她說,他會聽著,也是簡單的兩句。他說的不多,說的,都是他生活裏的變故。
她高三開學,他母親去世,如今一個人生活,就住在車行。再幹兩年,攢夠了經驗,他準備自己開個汽配行。
相處久了,發現他的暴力以外,也有平易簡單的一麵,人算真誠。隻是畢竟當年心裏留了糟糕的印象,親近不起來。
高三畢業後,再沒見過他。路過車行,幫忙的夥計隻說他走了,一個人去了南方闖蕩。也沒傷心,就是感覺突然,連個招呼多沒打。話說回來,他為什麼要告訴她,他們非親非故,無非一起走過一些路,偶爾說過兩句話。如今大一半年了,也隻是偶爾想到有過這樣一個人。
他道過謙,她禮貌的接受了,就夠了。
至於戴月,她沒有機會和勇氣問,戴辰,更成了心裏揮不去的疼。別人越不說,越不讓她知道,她越擔憂,把情況往最壞裏推測。戴月瘋了,更壞的還會有什麼?想到這個,又不敢想了。
“封嫣!”湖邊的風熏人醉,手裏的書頁被吹亂了,遠遠看著戴陽從彼岸走過來,手裏也是一本書。
很巧,也很自然,就同校了,不過他大四很忙,見麵的機會寥寥。見麵時,常常是在圖書館各看個的書,忙自己的功課。
她在中文係負責院刊,聽說葳蕤在南方的大學也繼續當年的輝煌。剛開始有些做不來缺少自信,慢慢有前前輩幫襯著,她也上手了很多。文學社團望塵莫及,辯論社團劍拔弩張,隻有院刊這裏清靜。
女校上慣了,不習慣那麼多男生,和外人交往也不多,戴陽算是例外。吃飯的時候聽聽他說機電係的趣聞,胃口會好些,忙了一天他陪著走回宿舍,心裏踏實些。
“談戀愛了吧?”下鋪的湖北女孩笑著,她卻不答,畢竟沒有什麼可戀的。她和戴陽親近,心裏多還是記掛他的兩個妹妹。而戴陽,也是謙謙君子,待她如兄妹。
曉蕾周末從城市的另一角奔到她這裏廝混,追問那些有的沒的,大多隻是笑笑。收過一兩封夾在投稿裏的求愛信,給她看過,放在淘汰的稿件夾裏,不再理會。
那些信,不足以動她的心。那些人,不足以動她的意。
對床的東北女孩說她假清高,時不時給個眼色看。她倒也不怨,自己不是清高,隻是淡慣了。親人不在身邊,哥哥和唯一姐太忙。就是在,也濃烈不起來。
就像喜歡那些文筆隨緩疏朗的作者,心境也如此。偶爾投稿裏有出眾的,會想象作者的樣子,見了,文不如其人的大有人在,禮貌的商討著稿件,她的凡心還是動也沒動。
十八歲以後,她就這樣。成人了,做自己想做的。如同生日時哥哥和唯一在賀卡上給她寫的成年祝詞。
“想什麼呢?看你在湖邊一個人坐著,春天風冷小心感冒!”戴陽走到眼前,手裏拿的不是教材,像是雜誌。
“看什麼呢?”她欠起腳尖也想看看,他卻故意把雜誌舉高,隻讓她看到封麵上《建築藝術與室內設計》幾個英文字。
“寫論文,在圖書館翻資料,無意間看到一本老雜誌,拿給你看!”他說著展開書頁,獻寶似的放到她眼前。
英文並不差,那是去年的雜誌了,關於全美一個建築比賽的報道,有些獲獎作品的訪談。一等獎並列了兩組照片,一個充滿中式風情,另一個,有後現代的超前質感。
“你看吧,我還要回圖書館查學報和校刊,晚上記得吃飯。”說完,拍拍她的肩轉身跑走了。
她沒有顧上和戴陽告別,隻是坐回湖邊的石上,專注的翻看那本雜誌。
獲獎感言,隻是寥寥數語,獲獎者的合影,有些模糊了。率先翻到專訪那頁,抓著每個字句的讀著。這麼久以來,幾乎不曾得到過她任何消息。
那個叫郭濤的獲獎著,刊著他和女友的照片,她給了他靈感,所以他取名設計“藍”。當年輕澀的模樣已經褪盡,風情萬千依在那個陌生人身邊,身後是一片異國都市的繁華景象。
封藍,看到堂姐竟然陌生了,為什麼會出現在一本美國雜誌上,她不是該在德國學設計嗎?
一拖再拖的回國日期,等的旭姨心焦憔悴。
下一頁,撞進眼裏的是他黑透的眸子,他們並列第一,獲獎的合影裏,卻把自己隱在後排。
訪談裏的話,她無心看,隻是又翻回前頁的作品照片,莫名心跳加速。
似曾相識的勾欄玉砌,當年他做了小小的模型當作禮物,如今仍擺在哥哥房裏,而照片裏,隻是更形江南秀美的詩意朦朧,紅色,成了國劇院標誌性的中國符號。
像昆曲,又像詩。迷離,充滿懷舊氣息。
她尋著作品下麵的標簽,英文名字後麵,篆書寫著兩個漢字——“嫣雨”
……
第十九章四年
陳楚進門就倒在沙發上,西雅圖的夏天很美,這家夥卻守著空調哪也不肯去。中間他跑洛杉磯和東部的時候,他索性建議兩個人合租算了,一人一層。
隱私倒也沒什麼可幹涉的,他們各自過的都很滋潤,再不久,陳楚也要回台灣了,家人摧的太厲害,他悠閑的遊學生涯該結束了。
而他,一日比一日忙,開始慢慢接洽國內的設計公司,做著明年春夏回國的打算。到那時候,也有四年多了。現在看來,估計是一趟家也回不了了。
東部的公司想挖他,提了好多誘惑的條件,不知為什麼沒有動心。和郭濤那次較量之後,也見過幾次,都是建築師年會,有一次,他帶著封藍。
事隔六七年後第一次交談,像是過分客套,繞著圈子。他講了很多北京的事,她卻對自己在德國的生活隻字不提,隻講些眼前的事情。
“封青怎麼樣?”封藍拿著杯香檳微微有些醉,同樣的問題,剛剛她問過了。
“很好,在醫院越來越有起色,隻是比較辛苦。”這麼多年,她的冷然離去大家心照不宣,她走得突然,而且沒再回過國。“你和郭濤要留在新澤西嗎?”
封藍突然喝盡杯中的酒,唇角勾起笑意,“他,不知道。”看著遠處應酬的郭濤,眼裏竟不是愛意,“也許吧,看他在新澤西有沒有發展。”
“想過回國嗎?”他放下酒杯,看著眼前陌生的臉孔,歲月除了留了痕跡,也剝奪了她的爽朗和率真。
“和他回重慶?”封藍不屑,“不會,要回,隻有北京和上海。但是他不喜歡北京。”輕輕舉杯示意遠處的人,不準備繼續說下去,轉身離開前,突然輕輕從嘴邊送出一句,“封嫣,還好嗎?”
他沒回答,隻是回到朋友的圈子裏。西岸和東岸,過去和將來,雖然他和走遠的女人分享過青春珍貴的東西,但那些,已經過去了。
那個問題,他說不好,真的不確定。除了照片,他隻能從封青嘴裏聽說一些。她在社團裏的忙碌,安安穩穩的生活,照顧旭姨,感情裏一片空白,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交朋友,時機到了自然就到了,勉強不來。”他把漂亮話放在前麵,後麵又陳述了大學生活的糜爛放肆,勸誡封青看牢她。
還好,每個周末都回家,每個晚上都給哥哥報備行程,從來不外宿,從不和外人出去,沒學壞,沒見戴月,沒談戀愛。
這些點滴,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他一點點收集,想著他們分開前最後的那次見麵。她站在封青身邊,客套的接受他的禮物,客套的回以微笑。
他還記送她回家的那晚,躺在副駕駛上,衣服頭發亂亂的,頸上火燙般他烙的痕跡,唇角有哭過的委屈。把她抱回懷裏,看她恬靜的麵容,心裏後悔粗暴,但又慶幸這樣的擁有,畢竟,他要離開了,而她從不給他機會。
一轉眼,竟然四年。他每年生日給她寄去禮物,明年回國前,還有一件。再見時,她已經二十歲了,他還沒想好能給她買什麼。也許這次有機會去南部轉轉,能看看南方的藝術,也給她尋個中意的禮物。
當初看出她喜歡那個琉璃的雙魚,他心裏知足。並沒和封青說那是他訂製的,花了幾年的積蓄。
如今,錢不再是問題,而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卻似乎更難逾越。四年,她從來沒有聯係過他,隻是在每年封青寄給他的聖誕卡上寫一句話,簽上名字。
年年同樣的話,祝你在國外一切順利,同樣的字,也是同樣的心境嗎?
“寺,晚上有個聚會,大家走前聚聚,一起去吧。”陳楚從沙發上爬起來,跑到工作台邊,塞了一罐啤酒。
本想拒絕,沒什麼興致,可轉念再想想,異鄉情切,也不好總是駁大家麵子,隻是開了啤酒點頭答應。
晚飯前,伯朗明教授電話裏又叮囑了新項目的議定書內容,提醒他今年西岸協會的碰麵時間。雖然是新人,現在在西岸的建築師圈子裏也有了點小名氣,中國人闖出來不容易,因此在年會裏碰到不少藝術屆的朋友,有不少中過來的。流浪來美國習畫做詩的,來這裏圓夢的,不管是破滅還是夢圓,大家談得很投機,中國話出口,透著親切。
讓教授放心,又在日程誌上寫上下次沙龍活動的時間,要參加的,也許能給她尋個稀罕物也說不定。
開著車載陳楚去聚會天已經黑透,城邊挺亂的一個區,酒吧旁邊是台球廳,還有脫衣舞酒吧,看來這些人今晚安排的並不簡單。
下車進去的時候,罵了陳楚一句。洋葷都開過,走前放縱並不算明智。
“不醉不歸!”那家夥倒也坦然,進了酒吧就點了十紮,牛飲起來。陸續到的朋友,四麵東西的,明年都要散了,有幾個下個月就要走,畢竟三年的學業早結束了,能像他這樣不愁吃穿的並不多。
建築的,機電的,數學的,物理的,人越來越多,似乎是包場。
拿著自己的冰啤酒,擠到幾個藝術係的人身邊,聽他們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有個來自北京的,馬上要回國了,還留了電話給他。
音樂越發狂熱,激情伴著酒精讓人心情豪邁,他也大口喝著,和新認識的人打著招呼,聊些西岸的話題。
有人拍拍肩,回身,一時沒認出來,封藍帶著幾個朋友走過來打招呼,卻沒看見郭濤的影子。
東岸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到這個國家的對角,實在不尋常。扯著嗓子喊話才能聽清楚,“郭濤呢?一起來西雅圖嗎?”
封藍的妝很濃,身邊幾個女伴也妖嬈撩撥著酒吧裏的男人。“我們分了!”她唇邊還是那種無所謂的笑,舉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他留在東部,我自己和朋友到西雅圖。”
接過她遞上的酒喝了幾口,又被別的朋友拉走了,他輾轉在不大的酒吧裏,喝了很多。陳楚灌他的都是最烈的伏特加,幾個要走的人也湊過來勸酒。
他拿到了博導給的全獎,卻依然放棄進了幾個公司兼職,算是同屆裏最順的,錢也掙得最多。大家的酒,也不好不喝,於是一杯一杯下肚。離別的聚會,以醉酒和專業脫衣秀收場。
他喝多了,歪在吧台邊,注視著眼前的□□生活。美國,再有半年,也該告別了,端起麵前的杯子一幹而淨,喝到心裏清醒不過來。他醉了,起身準備離開。
酒吧外,夏日的風,再睜眼,是清晨的陽光。在陳楚的房間裏,竟然換了一身清爽的衣褲,有些詭異。
酒沒醒透,教授的電話又來了,隻能簡單收拾行李準備年會的事情,聚會和那些荒唐的場景,他早就丟在腦後。
兩個月後再回西雅圖,陳楚已經搬走回了台灣,老舊的公寓又剩了他一個人。忙著設計的事,抽空在聖誕節前去了趟南部幾個洲。
終於找了稱心的東西給她,順道去普林斯頓看看師兄,在東岸轉轉,把遊散四年的心收回來。湖區住了個把星期,交了最後一份設計稿,不再接新的項目,開始聯絡駐華的公司。
參加了幾個麵試,美方總部都給了offer,他倒不著急決定,開車在公路上從東到西,一路流浪回西雅圖。中途累了就下車,坐在沙漠的公路邊看落日,餓了渴了就停在小鎮上修養生息,車開回西雅圖的時候,已經三月了。
除了農曆新年給家裏打了電話,之後一直沒聯係。
打開電腦,給聖寺發郵件,順便回朋友的幾個留言。打開網頁,隨意的看了幾條新聞,手裏的咖啡杯卻突然掉到地上,摔個粉碎。
當晚把一個月後的機票提前,第二天退了房子,沒打招呼,三天後就離開了西雅圖。房東拿著鑰匙進屋打掃的時候,電話正好響了,是個陌生男人說著外語。
“哥,爸媽讓你把回國日期推後,非典鬧得厲害,很多地方都封鎖……”
聽不懂,按了掛斷的鍵,房東繼續巡視著屋子。工作台上還放著一疊報紙,最上麵一張西雅圖早報,刊頭顯著的地方是中國正鬧得很凶的傳染病。聽說,和瘧疾、瘟疫差不多,得了沒得救,晦氣,報紙當成垃圾進了廢物帶裏,闔上房門,告別了住了四年的房客。
同一時間,他降落在首都機場,出了關不去提行李,直奔媒體上血腥渲染的大學。疫病在那裏爆發,幾千個學生被封在校園裏。
而她,就在那裏。
第二十章救你
這是封嫣第一次接觸死亡,開始沒覺得怕,直到學校全麵封鎖,一整幢宿舍樓被查封,所有學生都搬到臨時的房間住宿,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每天係裏的老師挨個房間查體溫,體溫計人手一支,早晚兩次,校園,食堂,教室,圖書館,哪裏都沒人,都關在宿舍裏看書,留了好多作業。
全麵停課後,她們才知道被困在校園裏了。家裏打來電話,外地家長急得不行,怕孩子在北京真染上病。
哥哥也急,父母和旭姨都安好,他和唯一被困在醫院裏,不能回家,而她被關在學校裏,已經兩個星期了。
其實周圍的同學還好,每天看似正常,沒有人生病。直到對床的東北女孩突然滿眼恐懼的衝回房間,埋在被子裏。
“怎麼了?”湖北女孩拍著她的被子。
“機電係也有人發病了,剛被送走,從十二樓抬出去的,我看見了,很嚇人!不知道會送到哪去?”從被子裏鑽出來,眼圈竟然紅了,“他回死嗎?我們會被傳上嗎?真想離開這破地方,當初知道,就不來北京上大學了。”
“不會!”程瑤瑤從自己的床上起來,聲音陰冷冷的,北京,好像成了鬼城,除了疫病沒有人情,人們之間流傳著恐慌,新聞上天天報著上升的感染人數。她和封嫣都是北京人,不許別人這麼糟蹋這個城市。
封嫣卻沒有說話,靜靜躺在床上,手裏攥著手機,兩天沒聯係上哥哥了,打過去都是停機,家裏也在著急。唯一姐讓她別擔心,但是心裏卻像火燒。看著天天報道哥哥的醫院,吃不下飯,她埋在被子裏不敢想。昨晚,竟然噩夢裏哭醒,嚇了一身汗。
“封嫣,你回家嗎?”程瑤瑤從床上下來,走到封嫣床邊,“學校允許北京生回家,但是要在下周,聽說封校之後學生人數太多,應付不了。”
她轉過身,看著瑤瑤沒說話,心裏也在猶豫。機電係已經是第七個有病患的院係了,好在戴陽沒事,前天還聯係過。停課以後,校刊也放下了,但是她想繼續出下去,鼓舞一下士氣。
“你走不走?”程瑤瑤又去追問,看著封嫣坐起身,把長發盤起來,下了床收拾東西。“去哪啊!課都停了。”
“係裏。”封嫣拿好校對的稿子,不想再留在宿舍聽大家呼風喚雨的謠傳。與其惶恐,不如好好做事。這期,都是振奮情緒的,她還從鄰校約了稿子。
當天,自己在係辦公室校對稿子,晚飯都忘了吃,不是老師要她會宿舍,還一個人在燈下忙碌。但是稿子差不多弄完了,在無人的校園裏慢慢走回宿舍,覺得疲倦但心裏的躁亂好了些。
偶爾聽路上兩個學生談論,原來周圍的幾個學校也封了,估計也有疑似病例。她也擔心,但還是盡量往好的方麵想。
晚上,唯一姐終於來了電話,說哥一切都好。鬆了心,偷偷哭了一場,安穩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給校刊的編輯打了電話,把出刊的時間確定了,隻是不知道能不能及時送到印廠。回宿舍的時候,聽瑤瑤說,係裏在統計回家的人名單,她沒報名,隻是埋頭睡下。心裏祈禱,這場浩劫趕緊過去。
再醒,有些頭重腳輕,坐起身,宿舍裏沒人。走到樓道裏,看見幾個房間的女生在到處撒消毒水,味道嗆人。
“怎麼了?”人人臉色暗沉,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一個年級高些的從屋裏出來,手裏拿著手機,“機電係那人死了!”樓道裏突然回聲似的好幾聲倒抽的冷氣。
封嫣耳邊嗡的一聲,馬上一頭汗。
回了房,爬到床上,又睡下了。
傍晚聽著宿舍裏的電視聲醒過來,看著湖北和東北女孩在看電視,瑤瑤跪在床上收拾行李。
坐起來,身上沒勁兒,想想一天沒吃東西了。晚上量體溫時,胡亂找個借口報了個數,體溫計埋在枕頭下麵,一個人站在衛生間裏。
鏡子裏的自己很好,她想這麼說,但是太陽穴突突的跳,口幹舌燥,手是冰涼的。用溫水洗了一把臉,再抬頭,似乎精神好了些。
拿出手機,給戴陽發了一條短信,一分鍾以後,電話打了過來。
“真的假的?”電話裏的聲音很急躁,他大四的答辯在下周,係裏的病患人數卻在上升。
“可能是多心了。”靠在牆邊,身上還是有些軟,不想讓她們幾個發現她不對勁,又不知道該和誰說,萬萬不能告訴哥哥,也不敢回家。
“你這麼瞞著也不是辦法!”
“再看看,也許虛驚一場,明天就好了。”她盡量壓低聲音,話到嘴邊,也猶豫不定。如果不好怎麼辦?
“手邊有感冒藥嗎?自己先吃了,別發起燒來就好。最好報名回家,至少有什麼事不會讓宿舍幾個人牽連進去。”一個患者,周圍的人都是疑似,如果真的出了事,受難的人從不是一個。“這種時候,不能自私,也得為別人想想。”
“知道了。”掛斷電話,又衝了把臉,拍著臉上有了些血色才敢出去。
“你沒事吧?”瑤瑤收完東西,看著封嫣從衛生間出來,臉色不好,人特別疲倦。
“沒事,頭疼。”她躲過她伸來的手,獨自走到書桌邊坐下,拿起書看,一起似乎都太平。
晚上睡前偷偷吃了藥,爬上床時對著手機祈禱,會好的,也許,隻是多心了。
第二天,大家還在睡,她讓宿舍的阿姨早早開門,隻說係裏有事,其實是躲了出去。拿著手機給戴陽打電話時身上一直抖,那邊沒人接,心裏難過。
她發燒了,臉紅紅的,嗓子幹疼,昨天半夜就開始了。後半夜,她沒敢合眼。
趕到係裏報上回家的名,不踏實,一個人找了個教室,坐在角落裏。大口大口的喝熱水,希望發發汗,能夠好些。熬過今天,明天就能回家了,但是她怕今天都熬不過去。
播了唯一姐的電話,一聽她的聲音,就哭了。
“在哪呢?嫣嫣,怎麼了?”唯一聽出她在那端哭。
“我發燒了。”她說了句英文,聲音弱弱的,發著顫,“昨天開始的。”
“胸口疼嗎?還有什麼症狀!”唯一從觀察室裏跑出來,走到角落繼續詢問封嫣的情況,她們最擔心的就是她,她的學校,陸續有發病的,聽說,已經有病亡的案例了。
“沒有,我不太知道。”聽到樓道裏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趕緊翻開手裏的資料,把電話掛斷。聲音走遠,再打,那邊在占線,隻能先掛了,靠在椅子上發呆。
真的很難受,昏昏沉沉的,胸口像有把火在燒。但是如何是好,她出不了學校,也怕等不到明天。
如果真的得病了,所有同宿舍的都會被隔離,她也會被抬走嗎?送到大家不知道的地方,幾天後傳回一條死訊,就這樣結束了。再也見不到哥哥,旭姨和父母。眼淚滑下來,雙頰冰冷,額頭滾燙。
手機又響了起來,是戴陽的號碼。
“封嫣,你在哪呢?”
“係裏,三層留學生的教室。”
“能到圖書館來嗎?我在後麵那排長椅等你。”
“好。”起身下樓,卻在樓口被校刊社的同學碰到。拉著她回教室審稿,用手撐著頭,勉強著堅持,迷迷糊糊的字越看越不清。熬了兩個小時,終於找了借口離開,走出中文係大樓,一身冷汗,眼前一片模糊。
她心裏知道糟了。
電話又響了,邊往圖書館走,邊拿起來聽。那排長椅邊,沒有戴陽的影子,可能是等不及走了吧。軟軟的靠著一棵樹,看著校園的梧桐大道,心裏淒然。
“嫣嫣,一個小時後到校門口。”唯一說完就掛了,她聽著,卻沒有聽懂。
就站在瑟瑟的風裏看著手表,熬著一個小時。等她走到校門口時,已經脫了力氣隻能靠著鐵門才能站穩。
“哪個係的,不許出去。”保安走過來,口氣不友善。
封嫣抬頭,看著門外的自由,眸子有一點殘存的勇氣,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會被抓走嗎,被關起來?
保安逼近了一步,看著她異常緋紅的臉頰,“學生證呢!”
“對不起,我來接她的。”男人的聲音,黑色風衣戴著墨鏡,提前一步把她拉進了懷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