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距離

四年的距離,就這樣一步垮了過去。

把她帶到懷裏,不讓保安看她的臉,能感覺懷裏的身子微微發抖,軟軟靠在身上。

“本科生不能離校。”保安看著麵前的男女,那女學生的樣子反常,男人也可疑,“你是什麼人?”

“她哥哥。”把她攬緊了,從外兜掏出一張紙,“這是她係裏開的證明,本來準備明天來,按規定北京生可以回家。但是突然有點急事,所以提前過來接她。係主任和她班導都同意了,那是簽字。”

他盯著保安檢查介紹信,聯係上了熟人,卻進不了學校大門,隻能在外麵幹著急,好在有戴陽幫著跑了兩趟腿。

唯一電話裏十萬火急,他昨天來過,之後看到情況嚴峻,直接想辦法找人開證明,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病了,他得把她弄出來。

外電報的消息越發恐慌,那個死去學生的消息,他也知道,聽說得病的人都被集中起來送到了郊區。於是加緊時間想辦法。今早拿到校方電話,在正門等著消息。戴陽取信交到他手上時,也是滿臉大汗。

“她不會有事吧?”戴陽走前,不放心問了一聲,他按城寺的話把她騙出中文係,怕人發現她的異狀。一個小時,他找熟人去宿舍裏收拾東西,留了一封城寺準備的信。

“不會,放心吧。”難得的笑了笑,“謝謝幫忙。”

一切都順利,唯一卻疏忽了致命細節。她果然走錯地方,去了他沒疏通過的側門。開車衝過來,看她靠在鐵門邊,小小的身子被保安逼得沒處躲,又驚又怕。

“你是中文係的封嫣嗎?”保安放下信,盯著她的背影,沒有輕易放行。

她不敢抬頭,隻是埋著臉點頭。

“這是她的學生證。”用身子護著,拉著她往外走,手上出示了她的證件。

“出校前要量體溫。”保安跑回屋子,拿出測試體溫的掃描儀器,攔在他們麵前。

他可以冷靜,但著急了脾氣還是很爆,看著上來想碰她的保安,一下沉了臉。“別碰我妹妹!”

聲音冷冷的,讓人一震,用風衣把她裹在懷裏,拳頭收緊。“家裏人去世了,夠了嗎!”

僵持了一瞬,保安退了一步,被他的氣勢壓住,一臉畏懼不甘,卻還是放行。

他拉緊她的手,讓她自己慢慢的走,踏出校園大門那瞬,兩人都鬆了一口氣。不敢疏忽,幾十米的距離好像走了好久。她沒什麼力氣,跟在他身邊一點點往前蹭。看到那輛四年未見的跑車,心裏才覺得有了底。

他放開她開車門,回頭的一霎,四目相對。

微卷的睫毛上掛著朦朧的淚珠,疲乏的小臉上都是倦意,受了驚嚇,唇上煞白,襯著臉上異樣紅暈,扶著車門的手攥得死緊。

在他黑眸看著自己一身白衣,垂下頭不知道能說什麼。怎麼也想不到就這麼重逢了,隔在他們中間的四個寒暑。

“上車!”他心裏想她,有心疼,也有生氣,口氣想溫柔些,聽起來還是過於嚴厲。她什麼時候都可以病,偏偏不該在這個時候。她本該健健康康滿臉笑意的等他回來,而不是讓他發瘋一樣圍著學校轉,急得捶胸頓足。

乖乖坐進車裏,任他脫了風衣裹在她身上,聽著車子發動,才真的放心。顧不得隔膜,突然趴在車座上哭了。壓在胸口幾天的擔憂和害怕揮之不去,連哭的自由都沒有。是不是真的傳上病了?離了學校去哪?家是萬萬不敢回的。

從半夜發熱開始,她時時籠罩在非典的陰影裏。

他開著車子,駛上了空無車輛的主路,聽著她抽泣,不知道能說什麼寬慰的話,心裏堵得慌。車速越發加快,在這突然空了的城市裏瘋狂行駛。

心裏一直篤定,她沒事。

……

打開車門,把剛買的兩袋子藥品扔到後座,坐回駕駛座。看著她靠在副駕駛的一邊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看起來那麼憔悴。

伸過手測測額頭,確實很燙。他還沒抽手,她卻像是被嚇到,瞬間睜開了眼睛,身上都繃緊了。

“別害怕。”多少年了,他常常對她說同樣的話,看著她怯怯無依的孩子表情,“不去醫院,回家。”

後來的路上也許保證起了作用,哭聲漸漸止了。

他知道現在萬萬不能送她去醫院。發熱門診隻會讓她的情況更糟。唯一發了藥品名字,叮囑他買好了備不時之需。也許隻是普通的感冒,大家都多慮了。

車開回大院,並向她家的方向,而是開到四年前他住的那套公寓前,停了下來。

她在路上又睡了,氣色不見好,下車的時候,一直沒醒過來。

打開一側的車門,環著她的腰身,輕輕把她托起來,讓她靠在懷裏繼續睡。她還是嬌嬌弱弱的,隻是褪盡了孩子的輪廓,臉上的線條柔和,黑發輕輕擋在額前,眉角有他熟悉的輕愁。

收緊手臂,一路上樓,四年的距離,就這麼一步步拉近,被他走完了。她枕在他的懷裏,不管是不是假象,沒有害怕,也沒有抗拒,沉沉的睡著。

不管是不是完整的感情,總是回來了。空了四年的懷抱,都在等她。吻著她的額頭,貼著緋紅發熱的臉頰,覺得不舍放開。

他的小魚,病懨懨,卻第一次如此乖巧信賴的依靠著他。這樣的重逢,讓人不快,又讓人意外。

終於在臥室安頓好。

半夜喂她吃藥,回來一直睡得很沉,好像好久沒有休息。床頭的水換了幾次。

“吃藥。”他走過去,試著喚她。

終於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身上火燒火燎,幹熱的沒一絲汗。自己吃力的坐起身不讓他扶,不是怕他,而是怕她自己。

非典是上呼吸道惡性傳染病,在學校聽過太多次,近距離接觸都可能傳染,如果她真的染上,他怎麼辦?

“哪難受?”他遞上水杯,看她吞了藥,喝了一小口水,卻不答問題。

見麵這麼久了,一路上也是一言不發。

“哪不舒服?”他伸手過去探她的溫度,卻被她躲開。看她攏起被子,蓋在身上又躺了回去。

拉下被子才發現她又埋在枕裏落淚了。

“到底哪不舒服!”他沒什麼照顧病人的經驗,多年前給她包紮,手心至今留著痕跡,現在看她這麼不言不語的悶頭病著,他憂心煩躁。

非典是個禁忌,他不願意提,可看她鎖著的愁,又不能不說。“不是非典,你別胡思亂想,燒退了就好了。”

她側過臉,搖搖頭。

燒到現在,一天多了,隻高不下的溫度,身上沒勁,胸口發疼,都是病發的症狀。她越發確定自己傳上了。再過幾天,也許,肺裏一片陰影,再不能呼吸。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想從他手裏拿回被子,安安靜靜的等著宣判,手卻被他握住抽不回來。“我說了,不是非典,聽見沒有!”她熟悉的凶惡口氣。

“你們係沒有病人,沒有疑似,你不可能得上!”

他皺眉,不許她藏自己。

她聽了,還是悲觀。

按住她的肩膀,看著她側過臉躲他,躺在那渾身發顫,更多的眼淚滑出來,倔強的抿緊唇不肯說話。

他的氣,又來了。

不由分說抓緊她的手臂,眼神堅定到執拗的地步。

“好!得非典的人,不久就會死,聽說是呼吸道傳染……”他越發逼近的麵孔,熱熱呼吸噴在她頰上,冷漠的語氣和手上的力道,她不得不皺眉看他,然後,陷進黑暗裏。

他不許她不信,不許她不聽話。

“封嫣”,死神宣讀了她的名字,唇裏的恐懼下一刻被奪去,闖進的唇舌絞痛最後狼狽的委屈,那麼徹底。他的煙味,灼人的糾葛,四年後竟唇齒相依。他吻她,還是那麼粗魯的吻疼了她,吻出了更多淚,抓住想反抗的小手,牢牢收在身下。

他不會讓她死的。

遮住哀怨的眸子,懲罰般的咬痕在那片白皙上烙印,冰冷的大手霸道貼上她熱燙的胸口。對她總是難以自持的肆意,隻是這次,更形堅定。

幾枚白白的小扣子轉著回旋的步子,停在床角。屋裏終於有宣泄的哭聲,悶悶從他懷裏傳出。慢慢滑在她背上的手,不全是欲望。

她被嚇壞了,也被嚇醒了,終於出了一身汗。

他安撫著,要把她藏在病痛抓不到的地方。

“我不會死,你……也不會!”

他替死神,把她判給了自己。

……

第四十二章溫情

哭累了,就睡著了,他襯衫前襟都是她的淚。也不放手,把被子拉過來蓋住兩個人,就這麼緊緊抱著,靠在床上,難得安靜。她像是當年封青懷裏的樣子,秀發亂亂的,貼在他頸邊,纖細的小手還抓著衣角,像是怕的厲害。

怎麼就長不大呢?他歎口氣。二十歲了,哭的時候,眸子深處還是膽怯。吻了那麼多次,沒有嬌羞,隻是怕。如同第一次見麵,胡同裏的午後。一轉眼,都十四年了。

可他指下留戀過的細嫩肌膚,卻是長大了,脆弱的骨架,盈盈的飽滿,從來沒人碰過,就被他驚濤駭浪般的卷走,才會哭得那麼厲害。

唇邊有滿足的笑意,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慶幸這場病,她沒處去,他又剛好回來。這麼多年從沒有真正相處過,除了幾年前受傷,他照看過幾個小時。更多的時候,兩個人繃在那裏,別扭著,也算不上吵架,就是沒有心情契合的相對過。

說不累,是假的。看著她長大,是他做過最累最持久的一件事,直到現在,也沒有做完,更不希望做完。等她再大些,也該讓她知道了。

她不是封藍,他需要等,但是也不能永遠這麼無休止的等下去。過去的四年,等的很辛苦。

臉上也有疲憊,下了飛機沒有好好休息過,兩三天裏一直在忙她的事,就在一個大院裏,家卻沒回一趟,隻是電話裏說回來了。聖寺畢業以後沒有馬上工作,本來準備出去再念兩年建築,因為這場傳染病,也耽擱了行程,好在可以順道照顧父母。

晚上給唯一打了電話,說了她的情形。應該隻是疲倦或者普通感冒引起的發熱,看她出汗了,摸摸額頭沒再那麼熱,他也放心了不少。

歎口氣,把她抱好,摩挲著,溫暖著。

剛剛也不是嚇她,情難自禁,她又不聽話。隻是病著,他也不忍心真對她怎樣,畢竟還小,又隔著四年,不那麼討厭,他已經相當知足了。

大手撫著她的背,衣服亂亂的糾結在兩人之間,觸手都是溫熱的肌膚,很舒服。他打了哈欠,微微調整了姿勢,肩膀畫圖的舊疾,隱隱的疼,卻不願放手。

她隨著他不安的動了動,嘴裏呢喃般幽幽的說了什麼,沒聽清。也許睡的不習慣,也許冷了,縮在他懷裏磨蹭著臉,舒服了才又放心歎氣。唇上是他吻出的顏色,柔柔的粉紅,鼻息弱弱的,睫毛下淡淡陰影,表情平靜但依然憔悴。

他盯著她,心情好一陣疼一陣,不舍得閉眼,但放心以後的疲憊,還是一波波襲來,讓他不知不覺睡著了。

……

她睡得很累,好像一直有人追,無處遁形。於是就那樣沒命的逃,卻逃到了他的懷裏。睜開眼,頭還是發燒過後的暈眩混亂。滿眼的藍色房間,這不是她家。

夢裏是誰?他嗎?昨天,在校門口重逢,他把她帶走,這是他家吧?轉過身子,渾身酸軟,看到垂著的窗簾前,站著個人,窗外的風景都被擋住了,他隻是站在那裏,深沉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一下認出,那是他的眼睛。

一時之間覺得無以麵對,想轉回身子躲開那目光,卻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往床的方向移過來。身後一沉,一隻大手就蓋在了她額上,涼涼的讓她一顫。

她沒躲,任那隻手順著她的臉頰滑到頸後,那裏,還是有些熱。燒沒有完全退。他皺皺眉,離開床側,去外麵倒水拿藥。

回來時她閉著眼睛,睫毛偷偷的扇動,並沒有睡。不再是已往厭惡反感的表情,好像藏了什麼心事,有些怕他,又沒有以往那麼怕。昨晚的事,她記得,又不是記得很清楚,腦子裏現在還是亂的。

他看著縮作一團的背影,心裏柔軟。醒來的時候,一室的陽光,懷裏的人睡得很香,小臉都埋在他身上,呼吸淡淡的很安穩,溫度下去了。

輕手輕腳的下床,把窗簾拉上,不讓光擾到她,撿起床邊一顆小小的白扣子,細細的在指間揉轉,最後收在錢夾裏。刮胡子的時候,鏡子裏對視的男人笑的很蠢。站在噴頭下麵,吹著口哨,水是冰的,心很暖。

總能這樣多好,就像他手裏勾勒的那些線條,拔地而起的一幢幢建築,鋼筋鐵骨,由他操盤一切,不會脫線,不會出狀況。而她不是,越是柔弱,越是躲他,越讓他沒有頭緒,無法掌控。

不怎麼會做飯,心情卻很好,去外麵的餐館抓了個師傅回來給她煲粥。看著大廚把各種食材細細切碎,散在糯軟的白米粥裏,就這麼簡單,也是種雕琢的藝術。她吃好了,休息好,病就去了。把藥分分檢檢,一一讀說明書,記錄服藥方法。

床邊放著水,就差她醒過來。站在窗前等,這一等就是幾個小時,水換了又換。

“吃藥!”聲音放緩了,也許就不顯得那麼凶,但她聽在耳裏,還是強硬了些。

坐起身,依偎在靠墊上,被他盯得不自在。身上沒力氣,卻有汗濕過後的粘膩。

“我……要去那兒……”她尋了一眼衛生間間,低著頭,話說出口臉就紅了。這還是認識以來第一次。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他立在床邊,搖搖頭。“可以去,但是不能洗澡!”到衣櫃裏拿了自己的浴袍,不容置疑的套在她身上,看著她踩著他的大拖鞋,搖搖晃晃的下了床,一直陪她走過去。

梳理台上有新牙刷,淡藍色的,還有毛巾,也是藍的。擺在深藍的衛浴用品旁邊。她刷了牙,洗了臉,溫水拍在頰上,暈眩的感覺好了很多。

手浸在熱熱的水裏,身上的血都暖了起來。

她沒看鏡中的自己,隻是攏著浴袍裏少了紐扣的衣衫,遮住不該出現在鎖骨上的淡紅痕跡。手指碰著絲滑的線繩摸到琉璃小魚。感謝上帝,他停了下來,她沒有能力反抗他,很久以前就意識到了。

而昨晚,除了被他抓住的手,她也沒有絲毫反抗的意識。疾病的絕望讓人恐懼,她想攀住什麼活下來,而他就偏在那時說,他不會死,她也不會。

走出浴室,他就站在門外,似乎一直等著她。手裏拿著一套藍色運動服。“進去換上。”

終於穿了幹爽的衣服,套頭衫質地柔軟,運動褲鬆垮的掛在腰間。再躺回到床上,又累了,眼皮支持不住。他給她蓋上被子,打開了屋裏的音響。音樂很輕,柔柔的長笛和豎琴,不知道什麼時候,工作台那有盞小燈亮了起來,讓一室溫暖。

像是記憶裏的某個場景,又像是夢境。聽話的吃過藥,喝了幾口粥。他沒要喂她,隻是她放下湯匙的時候嚴厲的咳嗽了一聲,她不得不又拿起了勺子,多吃了兩口。

收走了東西,他不去擾她,坐回工作台,低頭畫著什麼。她躺回床上,背對著他,看著牆上印著的影子,想著不真實的這一切,慢慢睡著了。

……

原來的緊繃消除了,新的還沒有到來,所以他們都有機會喘息,借著她的病,慢慢偷來平和的感覺。他在繪圖本上描描改改好長時間,聽著樂曲一遍遍反複。紙上是四年前分離時的樣子,神情,卻是重逢後的。他把兩個她合在一起,似乎,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她沒有討厭過他,也沒有那麼怕他。

留著那盞燈,拉開窗簾,有月光。

多年前,他對著西雅圖一條清冷的街道,也是這樣的月夜,想著她在做什麼,怎樣了。

現在,他不需要想,隻要回身,一切盡收眼底。她睡著了,光潔的小腳從被子裏探出來,秀白的臉埋在被子裏,還是有兒時的神情。

“她比別人漂亮!”耳邊是大院孩子們常說的一句話,而她聽了,隻會往封青身後躲。

把燈光調暗走回床邊,蹲下身看著白皙皮膚下淡淡的血管,小心翼翼的包在掌中。那隻小腳真的很軟,任他怎麼看也看不夠。

把被子拉過來蓋好,他的手卻沒有收回,就那麼輕輕撫摸著,看著她睡,已經滿足了。

她也是,覺得不再被死神如影隨形,不再被黑暗埋沒,即使真有什麼,也有個人給她擋著,把她護好,密密嚴嚴的一件風衣,踏踏實實的一個懷抱。

至於那是誰,夢裏沒告訴她。她睡得正香,唇邊還有笑意。

未來的痛苦再多,這一刻,臥室裏,也隻剩下了脈脈溫情。

……

第四十三章拚搶

不知道怎麼就醒了,半個身子趴在床邊,手還在被子裏抓著她的小腳。抬頭,窗外的天還沒亮,工作台前一盞幽幽的燈光。竟然給她蓋著被子就睡著了。腰酸背疼,肩上麻的厲害,不禁皺了眉。畫圖伏案多年,肩肘的炎症過段時間就犯一次。

三個星期了,燒退了,食欲好了很多,人也紅潤起來。起先的五六天裏,燒不高,但是反反複複,她精神也不好,懨懨的終日躺著。

他就陪在房裏,也不說什麼,畫畫圖,聽聽音樂,偶爾張口本想溫和些,卻都成了命令,還是把她嚇到。直到去她家連房帶人的把那隻肥貓綁架了來,送到她手上的一刻,她才終於對著他笑了,說了句發自真心的謝謝。

相識十四年,他第一次在她麵前裝不得鎮定,被那抹淡淡的唇線輕易收複。回身拿著車鑰匙出門,買了兩大袋貓糧和玩具。一路上,也快活的像個孩子,還親自試了試給貓玩的假老鼠。

之後的相處,越來越融洽。她下地在屋裏走走,穿的戴的都是他的。他讓戴陽給她收拾的貼身衣物都派上了用途,但看著她托在身後的大睡袍,他就有種由衷滿足。

雖然那晚之後,沒再親近,但也夠了。

貓來了以後,她笑的更多了,人好的更快。孩子心性一點點自然流露,常常聽見她在房裏和貓說話,教育著格格,自稱姐姐。

她是條小魚,她的貓是隻大貓。那貓討厭他,他發現了。怕她身子虛,晚上他負責給貓清理,收拾妥當,吹幹了毛,卻每每換來爪子伺候。時不時在屋裏撞上他,那貓還會威脅的叫兩聲,好像他要欺負它主人似的。

於是給貓掛了鈴鐺,時時知道仇敵在哪裏。他也在床頭放了個相同的,給她準備的。她要找他就能搖搖。他現在開始在書房工作,也給她獨處的空間,不會太局促尷尬,晚上就睡在客房。回國雖然不著急開始工作,但是美國帶回的資料不能一直亂著。

白天工作的時候,聽著不遠處的貓鈴鐺,她的自言自語,常常對著一張圖紙走神。效率自然不高,反正也在假期裏,有時候,就借著工作之名在暗處觀察她。

她抱著貓坐在客廳地毯上曬太陽,給它剪指甲,梳理茸毛,講故事。看久了,他心裏酸軟,卻恨得牙癢癢。從沒料到她會這麼喜歡這隻貓。早知道,就不弄來了。

於是每晚給它清理的時候,加倍用力,惹得貓爪子亂撓,他手臂上一大片戰敗的傷痕。心裏,卻因為她一個笑,就柔軟了下去。

這就是男人,還是個頑固的蠢男人,和一隻貓鬥氣。

好在,他放在床頭的那個鈴鐺她終於用了。起初,她並不知道那個鈴鐺要幹什麼,直到他不在房間,她拿起隨便輕輕搖搖,他拖著一頭泡沫赤著上身從門外衝了進來。

把鈴鐺收在手心裏,她躲在被子裏偷笑,不敢看他狼狽的樣子。那鈴鐺是求救的鍾,呼喚的鈴。她還不愛和他說話,所以他就讓她搖搖鈴,和他交流。

這些天,把貓弄幹淨送還她的時候,她鑽進被子裏搖鈴鐺,好像說謝謝,又好像說晚安。此後,屢試不爽。一個遊戲就這麼開始了。

疫情一天天得到控製,他們共處的日子,很太平,又有點失控的走向。畢竟,兩個人的相處不能建立在一隻貓和一個鈴鐺上。

他想交流,想和她說說話,聽聽過去四年的事情,畢竟大家都是大人了,卻總沒有機會。她安逸的以為現在就很好了。

他沒有那麼壞,鈴一響就跑來。他對她很關心,照顧的周到。比起以前的粗暴,展現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麵。

雖然她還是對他有層芥蒂,不敢完全放鬆自己。但是獨處的時間久了,加上病好了,她關上的心門就敞開了。

更重要的是,他沒欺負她。

直到他因為生氣,沒收了那個鈴鐺,她才知道,他其實還是原來那個城寺。

那天晚上,他把格格交到她懷裏,

她整張小臉都幸福的埋在它毛裏,一臉滿足的抱著它鑽進被子裏。小手突然從被子偷偷跑出來去摸那個鈴鐺,被他適時地抓住。本來,每晚給貓洗幹淨送到床邊,並不在意它占到他的床,看著她開心,他也難得的輕鬆。但是今天,突然想聽她說話,像下午她和貓說話時的口氣,甜甜的,又不膩,沁人心脾。

“說晚安,不許搖!”他拉下她的被子,看著她和貓抱在一起,有些不快。伸手就搶過了床頭那個鈴。

她一下沒反應過來,坐起身,摟緊了格格,茫然的看著他,沒聽清他讓她說什麼。

“說晚安!”他重複了一遍,表情嚴肅,像是教訓她的樣子,“和我好好說,不許再碰那鈴鐺!”

她聽明白就沉下臉,咬著唇不說話,又是任性起來的樣子。

他也不妥協,抱過她懷裏的貓走到臥室外麵放掉,砰的關上了臥室的門。

“以後它睡外麵!”他回到床邊,直接宣布了決定,那個喚他用的鈴鐺,扔到了衣櫃的角落裏。

“快說!”他坐下來,看著她低垂的頭,不肯開口。本來和諧的氣氛,又被他破壞了。

她不叫,他也不走。本來誰退一步就過去的事,結果她跟他僵持了好久。

他生氣了,突然就站起身,把她捉過來,沒等她反應就抱進懷裏。兩個人一起倒在床上,重重的壓了上去。

忍了好些天,早也摸透了她的性子,他越強硬,她越不敢反抗。他於是更加囂張,嚴密的吻讓她透不過氣。

“快說!”他又催促了一次,見她不悔改,就越發用力。

當她僵硬體會到身上壓的重量一點點往下移動,運動衫從褲子裏被拽了出來,才叫了,一連叫了兩聲晚安,晚安。嗓子裏都有了淚音,聽上去像哭,他才停手。

氣喘籲籲的抬頭,眼睛黑亮的迫人,卻見她抓起被子躲了回去,又掉了眼淚。

之後整整兩天,她不理他,一言不發,飯都吃得少了,他才軟化。睡前,悄悄把貓放了進來,關了房門站在門口聽她在裏麵說話。

“格格,過來。”

“想姐姐嗎?”

“叔叔對你不好吧?他對姐姐也不好。”

“哥哥對姐姐也不好,哥哥有唯一姐姐了,還是格格好。”

之後,一貓一魚談了好久。

叫他叔叔!很不痛快!卻不計較。

剛剛聽了,才知她為什麼叫它格格。封青搬走以後,她很久都叫不了一次哥哥。相處久了,才發現,他並不完全了解她。

比如她那麼挑食,還有,她睡覺踹被子!

好幾個晚上,他半夜進來檢查她睡好沒有,捉著她露在外麵的小腳,輕輕撫摸,也能擾得她睡不好。有時站在床尾甚至想笑,近了,才發現她還是孩子。

那隻小腳又在踹被子了,他閃回神,直起身,看她還睡著,自己竟然發呆了那麼久,天都蒙蒙亮了。收了手,起身走過去拉上窗簾,關了台燈,屋裏黑了下來,隱約有她埋在被裏的輪廓。

客房有床,今晚卻隻想睡在這裏。走過去,步履間聽見她輕輕地呼吸。像是釘死了一樣,站在床邊就是挪不動步子。索性掀開被子,聽到格格喵了一聲,馬上把它扔出了臥室。

關了門,似乎還有爪子撓門的聲音,他才不理,隻是靠著她鑽進了被裏。

有她的體溫,暖暖的,一種淡淡的香氣。手輕輕攬在她腰上,微微一用力,整個人就收到自己懷裏,柔軟契合。

“李聖寺不要臉!”那時弟弟親了她一下,所有女孩都站出來維護,隻有她,嚇得蹲在地上。

被程東欺負了也是,躲著封青和家人,不是他用非常的手段,不可能逼出她心裏繃緊的恐懼。

而現在呢,在他懷裏真的安穩了?放心了?他湊近她唇邊,輕輕啄吻了一下。

也許是保護太多了,反而讓她更沒安全感。睡著的時候,還是攥著拳頭。

他找到她的手,緊緊握住,肩上舒展,不再那麼酸疼,也閉上了眼睛。

世上有很多貓,很多魚,他夢裏,隻澇起了他的那條護在懷裏,不許那隻胖貓搶去!

……

第四十四章病貓

睡醒的時候,暖的異常,動動身子,被子好沉,壓得有些累。懷裏毛茸茸的觸感不在,倒是有個東西壓在胸口。

碰到一條結實的腿,才醒過味。格格再肥再重也不會如此。不確定的又動動,那條腿還在。

翻轉身,就傻了。

他躺在那裏,深邃的黑眸清醒異常,唇邊有一絲玩味的神情,手臂環在她身上,似乎醒了好久。看著她轉過來,不但不鬆手,反而更用力摟緊。

不像上次那樣離開,一直在等著她醒。她會作何反應,他很想知道。以她保守膽怯的個性,這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狀況,七魂六魄不去了一半才怪。

雖然剛剛接她回來那晚他們也睡在一起,但那時她病著,神誌半清半醒,他嚇過她後哭著就睡著了,醒來時他已離開。

而現在不同,他存心讓她看見他,感覺他,也麵對他。她會怎樣?又嚇哭嗎?

她看著他,以為是錯覺,第一反應是閉眼睛,緊緊閉上,鼻子都皺了起來,過了兩秒再睜開,眼前的人還在,隻是唇邊多了笑。

“和我說早安!”他抬起一手,撫開她額上覆的短發,露出潔白的額頭,“快說!”口氣比第一次嚴肅,表情也凝住了。

她終於知道他是真的,整個人往後躲,卻撞在他臂彎裏,根本逃不出去。他又靠過來,近得能看清下頜上每一根胡子。淡青的顏色,很有壞人的味道!

像個熱油裏掙紮的魚餅,她意識到危險,在他懷裏扭著身子轉開,不肯麵對,手想去掰開他合攏的雙臂,卻鬥不過他的力氣。

逃吧,看她怎麼逃!

健臂一揚,整床被子鋪頭蓋臉的壓了過來,埋住了他們,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她嚇住了,逃跑的動作停下來,他鬆了一隻手輕輕滑到她頸上,微微用力,尖瘦的小下巴就不得不轉過來。

熱燙的呼吸就在耳邊,看不見,感覺格外強烈。

那隻手控著她的頭頸,另一隻深深壓在胸腹之間,緩緩施力。

喘著粗氣,被裏的氧氣越發稀薄,胸口悶悶的,他卻不放手,隻往她耳邊吹氣。

“快說!”邪昧的聲線,是她沒聽過的。

說什麼?早安嗎?

她在黑暗裏發抖,顫顫的說了聲早安,以為他會放開,但他沒有。

“不是這個,說別的!”他不喜歡看她怕他的樣子,現在發現,也不盡然。躲,她又能躲到哪去,哪次不是被他輕而易舉就抓回來。怕吧,讓她徹徹底底知道他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