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噩耗
醒來的時候,最先看見了那扇窗,工作台上,還是那盞亮著燈,柔柔的光,曾經陪她度過了那麼溫暖的四十九天。世界,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隻是有他的世界。
然後才看見他,跪在床邊,她沒見過他痛苦的表情,那次他病的時候,也不曾這樣難過,他哭了嗎?那些掛在他眼角的,她摸不到,也看不清。心裏那個他,瘦了,黑了,看她的眼神也變了。手被送到炙熱的唇邊輾轉的吻著,竟然感不到溫度,愛她的話,說過很多遍吧。
她怎麼了?耗盡了力氣,疲倦的閉上眼睛,好累。
想清醒起來,卻隻感覺疼。疼到骨子了,被揉碎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到心裏,彙成一把穿鑿的利刃,破開她的身體,也碎了她的心。那是他做的,她記得,她說恨他。
“嫣”
像是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絕望的一下紮到她心口最柔軟的地方,眼淚傾巢而出,那是她的名字,這世界上,沒有人這麼叫過她,隻有一個人,摧毀她的人,說過愛她的那個人。
聽著,努力保持清醒,但是太難,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太累太疼了。
黑暗前的一切,她沒忘,卻記不真切,想深深吸口氣,喉裏卻堵著什麼,不讓她呼吸。真想活下來啊,在光裏,再看看他,像是校園的鐵門邊,那些等他的日子。想他了。
他說過愛她的,她想告訴他,她也愛上了。
疼又來了,從身體的某一處,尖銳的讓她渾身一顫,指上細微的抽動,想抓住他,想求他饒了她,但是他為什麼不聽呢,她哪錯了,不該愛嗎?
黑暗來了,眼前什麼也沒有,沒有哥哥,沒有他。
都不要她了吧?像媽媽那樣,不喜歡她了。
別走,心裏的疼比身上的更難熬,又抓不住什麼堅持下去,眼淚從心裏破碎的傷口流出來,斷了,又續。
殘喘的悲哀,悠長的呼出被他禁錮太久的委屈,眼淚又衝了出來,蓋過最後的意識,太疼了,真的,他把她弄得太疼了……
他跪在那很久,這一夜,她醒過兩次,發著高燒,意識朦朦朧朧的,不認識他,他叫她的名字,叫了幾百遍,她流著眼淚,閉著眼睛又昏睡過去。
她不是任何人的了,隻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她也許要死了,像他希望的那樣,和他一起死,他帶著她,不許別人傷害她,奪走她,但是他自己,先把她傷透了,也把她奪盡了。
埋在她身邊,貼著她身上蔓延的傷痕,手緊緊握著她的,閉上眼,等著她醒過來,或去夢裏找她。他是愛她的,無論做了什麼,都是為了愛她。
那天之後,病的很重,兩個人在臥室裏,在陽台上,都病著。一縷陽光照進來,正好映在她蒼白的臉頰上,乖巧依然隻是神采不再。
她是條小魚,他的小魚,他隻有這麼一點奢求,等了十四年,卻是這樣的結果,他不許她在幹涸裏消失,以後怎麼辦,誰也不知道。
恨吧,他寧可她恨他,永遠都恨。
把她收緊在懷裏,抱著她,搖著她,喊她的名字,拉起她的手就著一屋子陽光,準備就這樣,一起和她死,再一起和她生。
……
“封嫣,再往左邊一點。”曉蕾站在扶梯下麵,看著封嫣在布告欄最高的一層貼新一期校刊的征稿函。好幾個月不見了,非典以後,不知道她去哪了,回來時似乎病的厲害,憔悴的不成樣子,躲在她的宿舍躺了很多天。
“再往左一點。”她走遠些,看著封嫣纖細的身子,在她的指揮下,站在梯子上微微調整廣告的位置。
其實,她可以不做的,病剛剛好起來,人瘦了好多。但是她堅持一定要做,整個假期都住在學校,忙忙碌碌,說是大三前要把校刊的事情弄妥當,新學期好移交給新一屆做。
她舉著的手臂上有一處瘀傷,不仔細看,已經淡了,傷的時候一定很疼吧,在那麼顯眼的位置,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很礙眼。她總是白白淨淨的,從中學開始就是,有人羨慕過她的秀雅,更多人嫉妒她的美麗,但是大家並不知道她心裏的難過,她,其實常常難過的。
手還舉著,肩膀很酸,他的肩膀酸了嗎?沒聽到曉蕾的指揮,她沒動。從那天之後,一個月了。開始的日子裏,錯亂的記不清楚,隻是疼著,病著。然後,他走了,在她真正醒過來的第二天,緊緊抱著她哪也不讓去,她就趴在他懷裏,再恨他,怨他,也隻是化成眼淚,都揉到他懷裏。
那是第一次,他輕輕的叫她嫣,她抱著他的頸項,心裏還有怕和疼,但是叫了他的名字。
十四年了,那是唯一一次。
城寺,隻兩個字,想來心裏又疼了。
她真的恨他,強取豪奪的折磨她,他該好好說,該溫柔等,該像以往那樣耐心,等她想好了不怕了。畢竟,剛剛隻有四十九天。她恨他,一遍遍告訴自己恨他,可不見他,心裏卻空蕩蕩的。
怎麼能不恨呢?怎麼,就愛了呢?
歎口氣,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走前,也是歎氣。
那個早晨,他似乎一夜沒睡,醒來的時候,在他懷裏,聽他說抱歉,在她頭頂說了好多次,聲音低沉有力,她環著他的腰,心軟了。
病著沒力氣,隻是輕輕收緊手臂,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裏,那樣很暖,很安心,看著他眸子裏映出的自己,又哭了,她愛他啊,怎麼耽擱了那麼久,才發現呢。
不知道該怎麼原諒他,更不知道該怎麼恨他。也許自己過去對他傷太深了,他才狠心的和她要,像第一次吻她那樣,從不問她願不願,想不想,就奪了。那就是他,從來都是他。
離開房間的時候,她倦了,看不清他的背影,隻記得他說愛她,在她入夢的時候,說到她心裏最深的地方,讓那些傷口不再疼,因為他愛,她就不那麼疼了。
可現在還是疼了,之後再沒見麵。哥哥說,他又去上海了,一個月了,什麼也沒告訴她。
他在哪呢?下次見,真的要告訴他,她恨他,太恨太恨了。
她舉著海報,等在那裏,就聽見瑤瑤在遠處喊她。
“封嫣,信。”聲音中氣十足,聽了讓人振奮,回身看她一身爽利,她也開心些,也許是他的信呢,寫給她的,他從來沒給她寫過信呢。
瑤瑤把信交過來,“很厚啊!”
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手裏的海報。
突然來了一絲風,梯子下兩個女孩看著手裏的海報,新一期,竟然又是愛情,中文係啊,風花雪月的,總是這樣。風吹起了海報的一角,正好蓋住了撰稿人的名字。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站的好高,什麼也看不見,天,竟然沒有一片雲,亮的刺眼,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
下一秒,海報碎了,封嫣細弱的身子,直直從梯子上栽了下來。
第五十二章生路
“別不要我”當初,她這麼說著倒在他懷裏,再醒過來,他真的不要她了。
她聽見所有人都在哭,隻有自己沒哭,永遠也不會哭。看到那張過期的喜帖,她的世界裏還有眼淚嗎?
又睡,又醒,卻再沒真正休息過,也無法醒來。睜開眼睛說的第一句話是“去上海”。
曉蕾在她床邊站著,眼睛哭紅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多年同窗,她沒見過這樣的封嫣,壓碎的那張海報上是她的血。她的頭磕在梯子上,當時就暈了,送到校醫院沒真正清醒過。帶血的床單,堆在病房角落裏。
在校醫院整整躺了一天一夜,手臂上一直打點滴,額角的紗布換了好多塊。瑤瑤拿著那張喜帖,讀著兩個陌生的名字,看著病床上的封嫣。
是她的家人嗎,封藍?她不知道,她也哭了,看著她的樣子,突然有種非典過境的恐懼,她不會出事吧?
第二天,在所有人的反對中,她爬了起來,扶著牆,一步一挨的走到房間門口,扶著牆,堅定的眸子裏,有一種要毀滅的光。
她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誰說也不相信,她要見他,無論如何要見他。
看著麵前的朋友,她給出了答案,要麼讓她死,要麼讓她去。任何人在那樣絕望的堅定前,都會妥協。
這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是生路,見他,然後讓他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騙她的。
在床上又躺了一天,她們從宿舍裏搜刮了所有的錢,買了三張火車票。離開宿舍的那一霎,封嫣靠著門框,精神恍惚,覺得自己再也回不來了。
不許哭,這樣的時候,她不能哭。如果是真的,她寧可沒存在過,他們之間的所有一切都不曾發生,如果他和封藍結婚,她寧可沒活過!
買的臥鋪卻幾乎坐了全程,封嫣上車就沒醒過,半夜掙紮著問過一次時間,之後一直在下鋪窄小的床位上昏睡。隨著車廂擺動輕輕搖曳身子,看了讓人心疼,手臂上還有前兩天摔出的傷,身上蓋著瑤瑤放在學校的冬衣。過交流道和路口,偶爾會有一道寒冷的光直刺到她慘白的臉上。她們不敢合眼,怕她真的出事。十幾個小時,就這麼在恐懼裏一點點熬過來。
車廂很熱,夏日裏躁亂的讓人心浮氣躁,她出了很多汗,密密的結在額上,瑤瑤不時去擦,手都發顫。後半夜,她看似平穩些,但是臉色越來越差。
車快到鎮江的時候,天蒙蒙亮,第一縷陽光射進車廂時,她突然醒了。一夜疲憊,眼睛下青紫一片,唇上蠟白,脫了一層皮,臉頰比昨日瘦得更厲害。曉蕾蹲在旁邊想喂口水,她不喝隻是躺著問到哪兒了。
聽了地方,也搞不清還有多久,但總算鬆口喝了水,乏力的又躺回去。車正要經過一個隧道,瞬間湧起的回聲很強,她躺著手抓緊了身上的大衣,車廂裏暗了下來,隻剩下熱,有些怕,這還是第一次坐火車,她卻再不看窗外的風景,什麼景致,也沒有他。
那麼漫長的一段黑暗,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到盡頭,像她此刻無助的等待。那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很多遍。
曉蕾下意識去摸她的手,反手被抓住,冰涼僵硬,車廂裏近四十度的高溫,她一直發抖。也許很害怕,抓得死緊,手心裏一層的汗。
迎麵而過的列車,光影閃回,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掙紮著起身,想抓住什麼似的往前探身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倒了下去,趴在臥鋪的走道間劇烈的吐了起來。
胸口的疼,鬱結在那兒好多好多天了,因為太想念,因為太擔憂,現在卻隻是因為難受,悶熱堵得她上不來氣,她想問問幾點了,真的隻想問問幾點了。天亮了,她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見他。但不知道是什麼,胃裏的衝撞太難受,她實在忍不住了。
車廂裏客人都醒了,那陣嘔吐聲在隧道的深處聽來格外恐怖,掘盡了她的肝腸和所有。瑤瑤想去扶,卻抓不穩她的身子。有經驗的客人過來幫忙,把她從床邊抄起來放回去,還沒放穩,又一波嘔吐湧了上來,她甚至翻不動身子,就吐在了客人身上。幾天裏根本沒吃東西,除了水什麼也吐不出來。
胸腔裏更難過,悶悶的,她想道歉,說不出口,吐過後一身的熱汗,車外的氣流衝進來,又冷的打寒戰。汙濁的車廂裏,她縮在床角,發著抖,覺得抱歉。曉蕾蹲在床邊安慰她,看她沒反應又拉她的手,哭哭啼啼的喊她的名字。
她其實聽清楚了,也知道她們擔心她想叫醒她,也許上海就快到了。隻是真的沒力氣再睜眼,她和自己抗爭,還是輸了。臉上的汗收了,手心發涼,意識很快就過去了,甚至沒覺得那麼痛苦。
想著快點到,她現在隻求這個,其他的,就是見他了。她沒哭,從始至終都沒哭。
“病得挺厲害的,快找大夫吧,這麼下去不行,到上海還有好幾個鍾頭呢,都這樣了幹嗎還帶她出來。”列車員從車廂另一頭趕過來,收拾了兩下地上的嘔吐物埋怨了幾聲,“年紀輕輕的,真想不開”。
瑤瑤眼裏衝著血絲,壓了一肚子的火,又是擔心,又是煩。就這麼去了,找誰去,為什麼去,她什麼也沒說,甚至連句清楚的話都沒交代。從學校到車上,從始至終沒說她要幹什麼。
看著曉童還在那哭,心裏氣她沒用,看一眼封嫣的樣子,眼裏刺痛的難受,憋不住也哭了。同屋兩年相交即使不深,也不舍見她無端變成這樣。
車開出隧道的時候,光回來了,封嫣沒有,她躺在自己的悲哀裏沒有知覺,隻為他留了最後一口氣,隻要能見他,她想用這口氣告訴他,她恨他,這次,真的恨了。
……
上海的黎明,再絕倫的光,也是暗淡的,因為這不是他的城市,從來不是。
又在窗前站了半夜,看著浮華的燈景被陽光吞噬,如同他們短暫的幸福,還來不及回味就結束了。
在工作室暫時安頓下來,心情太差什麼也做不了,拔了電話不想讓任何人找到。手機就扔在桌上,和一堆垃圾在一起。辦手續那天,他把辦公室新買的家具都砸爛了。鎖了門不許任何人進來了。
他知道封青一直在找他,但是他不想見,不想談,
走的那天,他不敢回頭看她,那時,她醒過來了,沒說再見,他就推門離開了。之後,再也沒見。
不知道封青知道了什麼,也管不了那麼多,不管封藍怎麼的鬧,他就是不去那個家,所有的行李,就放在這。
寧可困死在這兒,也不和她在一個屋簷下待一秒,她要婚姻,好,他給。但他要的,她也必須做到。
家具碎片的木屑陷在肉裏,握拳就疼得厲害,但是讓他時時清醒。看著纏著紗布的手,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畫圖。也罷,沒有她,他什麼都不想幹。
隻是疼,但沒她疼,那夜比他的手,要疼上百倍萬倍,疼到他心坎裏去了。但他還是做了。她那麼疼,哭得那麼可憐他也不放過,而她醒來竟然原諒他。就那樣趴在他懷裏,哭著叫他的名字。
想著她那時的淚,那天她笑著從校園裏跑出來的樣子,胸口疼得要裂開一樣。第一次見她臉上那樣的幸福,為他,笑也好,哭也好,都是為了他。他等了這麼久,不知道還該等什麼。
心煩意亂,聽見手機響拿起來就想摔。可不知道為什麼看了眼屏幕,然後就僵在原地傻了一樣。那是她的電話,有手機五年了,從來沒給他打過,一時竟不敢聽她的聲音。他怕她哭,他最聽不得的就是她哭。
還是接了,按了接聽鍵放在耳邊,有一瞬閃神,衝耳的卻是陌生女人的聲音,“你是李城寺嗎?我要找那個混蛋王八蛋李城寺聽電話,你是不是!”嚷完後,粗粗的喘著。
“我是。”
不知道對方是誰,但那是她的手機,是她找他嗎?
“李城寺!你不是人!混蛋王八蛋!”女人咒罵後突然哭起來,電話裏又換了聲音。
“你是李城寺嗎?快來!”
不知道為什麼,聽她們哭他脊背突然發涼,窗外黎明的光一瞬刺進了眼裏,一個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封嫣……快死了!”
……
第五十三章死路
車快到上海的時候,四十多歲的列車長開始逐個車廂檢查,還沒走到臥鋪車廂,就看見好多客人聚在走道上,沒走近就能聽見兩個女孩的哭聲。
擠過去,看見她們趴在底層臥鋪上,使勁搖著躺在床上的人。那孩子看起來很糟,日頭正照在她慘白的臉上,額角那塊厚重的紗布似乎還滲著血,怎麼喚也不醒。
剛剛到鎮江時聽說車上有個大學生病了,吐過之後就沒再醒,兩個朋友跟在旁邊急得要命。列車員回到車頭的廣播室裏廣播了一次,但因為旅客大都在睡,沒什麼回應。快到站的時候,全車廣播又響了起來,希望醫生或相關人士能到臥鋪車廂幫個忙。
大部分客人都站起來收拾行李,有些遠程的大小包裹都堆在過道上,從前麵趕過來的一位大夫被堵在了其他車廂。車已經開始減速了,眼看著是過不來了。
車停了下來,旅客下車站台上越發擁擠。車廂裏,隻聽見曉蕾的哭,瑤瑤反而不哭了,就守在那傻傻的站著,她不知道那個電話管不管用,那個人會不會來。如果不來,她們還能怎麼辦。
封嫣這一趟,還能不能回北京。
曉蕾又去搖她,拍她的臉頰,額上很燙,臉頰上冷冰冰的,被握著的手上,連汗都沒有。過了鎮江之後,她一直這個樣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上慢慢空了,列車員順著過道從遠處走過來。
“封嫣,封嫣!”曉蕾貼在她耳邊,“上海到了,到上海了,該下車了。”
叫了好多聲,她不知是聽到了,還是真的醒了,就睜開了眼睛,空空的眸子裏什麼也沒有,有一會兒愣愣的盯著鋪頂,然後微微側頭看著曉蕾,好像聽懂了。
“到了,封嫣,到了。”曉蕾忍著哭,緊緊握著她的手。
真的聽見了,雖然難過,但突然覺得開心,這一夜總算熬過來了,這麼多天,總算要見他了。難受,她要告訴他她有多難受,太疼了,從頭疼到心裏,可是又能見他,她最先要說的是想他。上次,她撒謊了。
為了他醒著,頭疼的利害,知道眼前曉蕾說著什麼,聲音進不了耳裏。躺在鋪上心情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張喜帖還在眼前,上麵有他的名字,一下就刺進心裏,疼的流血了。
“封嫣,下車了。”瑤瑤的臉,近了又遠。
想說好,但唇嚅動著說不清楚,累的閉上眼睛。這樣怎麼見他呢,她沒勁兒了。靜靜躺著,手揪緊了身上的大衣。
“架著她出去!”瑤瑤咬著牙,也管不了那麼多,走過去使足了力氣抱著她的身子,一股蠻力把她從臥鋪上摟起來,曉蕾在一旁幫著攙扶,總算讓她坐了起來。
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心裏隻想著上海到了,頭在疼,手不停的發抖,曉蕾拿大衣披在她身上,也抵不了那陣寒意。
坐在那,除了開心,隻剩下疼,沒勁了就靠在瑤瑤懷裏。眼前都是虛幻的,車廂裏那點光亮特別遙遠,好不容易攢的力氣又快耗盡了。
“會來嗎?再打一次?”曉蕾扶著封嫣,抬眼去看瑤瑤,她心裏一點底也沒有,那個電話很快就掛了,她們隻說了幾點到,幾號車廂,就被掛了。
“不知道。”瑤瑤垂著頭,輕輕拂開封嫣臉上的發,她後悔了,就這麼魯莽的帶著她跑來,除了一身病,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咱們帶她走,就是找遍上海,也得把那個混蛋找出來!”
她聽著,看不清楚,就任她們扶著起身,頭沒了靠的東西,額角揪心的疼,胃裏突然惡心的厲害,想往後倒回去她們不讓,往前也沒法傾,就窩在臥鋪的隔間,生生被架了起來。
她知道她們是幫她,可車廂在眼前黑成一片,她站不住了,真的,實在支持不住。腿上一點力氣沒有,手被死死拉住,扯得身上每個關節都疼。她想說別管了,但是她們不許,強迫她往前邁了步子。
從沒這麼痛苦的走過,那一步,好像有把刀子從頭上直接貫了下來,胸口跳的可怕,上不來氣。想靠著誰,誰也靠不住,再想抓什麼也晚了。下一刻,封嫣就倒了下去。
“封嫣,封嫣,封嫣!”世界,總也是沒有他的世界,後頸到頭頂全都麻了,不知道身邊是誰在叫,隻是看著車頂,從沒有過的一種悲涼,突然害怕見不著他了。
是不是自己要不行了?心裏不知為什麼發冷,手沒了感覺,額上又開始出汗,眼前的光越來越暗。像那天他離開臥室的時候,他走了,把光就帶走了,隻給她剩了個空空洞洞的影子。
她真的隻想見他,哪怕再見一麵。側過頭,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個影子,像是他。他來了嗎?
真的不行了,那一刻她害怕了,特別害怕,也特別想他。如果就在這裏停下來了,也許再也見不到麵了吧。
別不要我,她想告訴他,他怎麼就不要她了呢?那張喜帖是假的,騙她的。他太壞了。忍了那麼多天,再疼再苦也沒哭過,但是最後這一瞬,她就哭了,眼淚一下冒了出來,蓋在一片黑暗上麵。
意識裏最後閃過的是他的名字,頭疼的奪了知覺,有個可怕的陰影罩住她,但心心念念的那兩個字還在,讓胸口還是暖的,都是為了他啊,愛上了,才知道那麼疼。
輕輕呼口氣,累極了,想他想的太苦,頭側向一邊,對著那片襲來的黑暗投降。眼裏隻剩下淚,慢慢的,像是倦極的孩子,再也支持不住,終於闔上了眼睛。
誰也不知道,那刻她是想笑的,為他笑笑。
列車員奔到這節車廂,就看見兩個女孩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那個病著的女學生,那孩子倒在地上,看著是要不行了。
“封嫣!封嫣!”
“你別死!”
“醒醒,到上海了!”
她那麼的安然的等了他那麼多天,盼的那麼久那麼急切,到了,卻堅持不下去了。她不想放手的,從沒想過,卻先被他放開了。
心裏的苦,隻有自己知道,現在連自己,也不知道了。
“封嫣,他來了!真的來了!”她聽不見她們一遍遍的哭,一遍遍的叫。
平靜的躺在車廂盡頭,蓋著那件厚厚的冬衣,沒幹的眼淚就掛在唇邊,淡淡的,留了個給他的微笑。
……
他站在車廂那端,推開擋在身前的人,跨了幾步,終於看清盡頭的人。那哭聲,在很遠的地方就能聽見。
她從來不哭出聲的,隻有他在的時候,把她欺負的太甚,她才哭,傷心又害怕的被他逼進懷裏。其他時候,隻是埋在他胸口安靜的掉眼淚。他知道,她哭之前,心裏就亂了。因為那些恨,不見了。她,還是愛上了。
“封嫣,你別死!”電話裏女人的聲音,哭啞了嗓子,叫的是她的名字。
穿過那些哭聲,他看見了地上躺著的人,白淨清秀的記憶,瘦弱不堪的現實。像是死了一樣安穩。
看見她的笑,心裏像被搗空了一樣,退了一步,喘著粗氣,身上的熱汗收了,崩潰的理智先他一步撲了過去。
一個月了,想念讓人發瘋,她回到了他的懷裏,小臉脆弱的側向一邊垂在臂上,額上驚駭的傷口,籠著一層行將離開的死氣。
輕輕抱起來,像是碎了的琉璃魚,破敗的躺在他手裏,吻著額頭滾燙的肌膚,泛著血絲的眼睛被逼得生疼。
她笑著,他卻哭了,真的沒想到就這麼見麵了。他那麼絕然的走了,她還追來,帶著傷,帶著笑,來找他。
他要她,她給,原來,也是愛上了,再也收不回。
“封嫣!”有人要去碰她,他收緊手臂戒備的狠狠盯著對方,從沒有過的恐懼。他說過不會把她給任何人,她隻是他的。
“發什麼愣,快送她去醫院,混蛋,李城寺,你就是一混蛋!”
他低頭看看懷裏的人,突然把臉埋在她胸口,再抬頭,猩紅的眼裏有一種偏執的信念,他聽著她的心跳,一下輕過一下,卻在那裏等他。
“她沒死!”拋開兩個女人,他轉過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麼,然後抱緊她往車廂盡頭走。
“她不會死的!”那背影,僵硬卻挺直,每一步都是他對她的堅持。
他早把她判給了自己,她是他的,永遠都是。
生命連在一起那天開始,他就準備好了,和她生,和她死。
“嫣……”
第五十四章決裂
終於熬到上海,突然就來了風雨,幾天裏陰霾飄搖。
她來了,他也來接她,她卻病了,沉沉的被傷痛淹沒,三天,或者四天,在或沉或浮的邊緣裏,沒醒過。
短短兩個月裏接二連三的打擊,一下子把她掏空了,躺在床上,額頭的傷口被重新包紮過了。不停的打點滴,胳膊上的針眼好幾個,手背上青著一大片淤血。
因為是輕微腦震蕩,摔過後沒有好好休息又坐著火車一折騰,情況嚴重了。從急診出來就送了病房,他以為能醒過來,但是一等就是四天。衰弱至極,隨時都要撒手的樣子。他從沒怕過,這次怕了。就在她床邊,寸步不離,怕她有什麼閃失。
心裏又急又亂,想送她朋友回去,兩個人又不肯,隻能暫時安頓一下,留著他獨自在醫院守她。他不想別人打擾,就像好好陪她,以後怎麼辦,他一時很亂,也想不清楚。
看到瑤瑤遞過來的喜帖,把手機摔了個粉碎,那天坐在檢查室外,用手托著頭,暴怒過後額角漲疼。他想開車回去算賬,但還是沒去。她去做檢查了,抬上車子蓋著一張白單子被推走時,他覺得那樣子,像是回不來了。
出來的時候,頭依然疼,心裏的石頭卻落了。她身體底子差,但是總是熬過這場病。醫生說不會有危險了。他急,心疼,不離她身邊,等著慢慢恢複。
他不能告訴封青、唯一,他做的,現在什麼都不能說,隻是躲在這裏,和她短暫的在一起。走的時候,她病著,再見,她還是病著。
心裏的歉疚都留在她床畔,白天黑夜的陪著。睡在病床邊,好幾夜他合不上眼,聽著儀器的響聲,時不時起身看她。怕真就走了,一聲也不和他說。
三四天後半清半醒,情況穩定了很多,真正睜開眼認人也能說話,已經是一個星期後了。
那天,他在醫院過道上和封藍錯身而過,去拿化驗結果,封藍推開了病房的門。命運不能改寫,那天,她知道了一切真相。
……
醒來看著一室的白,聽著滴滴答答的聲響,眼前終於清明,斷斷續續睡了又醒,他好像在身邊,又好像在夢裏。窗外,下著雨。疲倦的找他的影子,什麼也沒找到,屋子一角,卻看見了姐姐。
好多年沒見了,除了那本雜誌上的一麵,有七八年了吧,像個陌生人。經曆了歲月,和離開時不一樣了。姐姐,本該是親切的,可想到她的名字,眉頭皺緊了。
走過來,站在她床邊,溫婉的樣子像是當年常常照顧自己的樣子。但她怕她,看見她就想到那張喜帖,心裏又疼起來了,腦子裏,都是那兩個楷體寫就的名字。
李城寺和封藍,那不對,應該是李城寺和封嫣,沒有別人,隻有封嫣!
那是假的,姐姐和他,不會的,一場噩夢而已。手指僵著,抓著被子保護自己,看著封藍坐下身掖好被角,暖暖的唇角,一手撫開她額前淩亂的發絲。她瑟縮著躲開。
她長大了,依然漂亮,病著,那麼憔悴,依然有柔弱的風情。她,是封嫣,那個十二歲的女孩,也不再是了,八年之後,她隻是另一個女人而已。
“嫣嫣,以後要聽城寺哥哥的話,現在,他是你姐夫了。”雲淡風輕,和窗外的風景不同,姐姐溫柔的笑著,拉起她放在被外的手握緊,說了無害的一句。
躺在那裏,病房裏那麼安靜,看著姐姐的笑,耳邊聽的格外清晰。
很多年前,在胡同的盡頭,他和姐姐來接她,坐在車裏,她聽過類似的話,那時候她討厭他,但現在,她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