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劇烈的疼起來。一時不知道怎麼消化,隻是茫然的搖搖頭,“他不是。”

他是她最親愛的人,晨昏的陪在她身邊那麼多天,親過她,要了她,怎麼是姐夫呢。不是,他不是,永遠也不是!

她來找他了,準備告訴他,她想他,愛他,怎麼,就變成姐夫了。他也是愛她的,他說過,說過好多遍!

封藍還是淡淡的笑,“傻丫頭,我們,已經結婚了。”指間,那亮晶晶的戒指正撞在她驚惶的瞳仁裏,一霎那,臉上蒼白的脆弱不在,呼吸急促,眼神錯亂,唇咬的死緊。

病著卻還是掙紮著起身,逃得離她遠遠的,躲在床頭,一時之間,什麼也想不清楚,什麼都亂了。

“在美國就決定了,他先回來,我再回來。”封藍起身,離開了病床,走向門邊,“好好養病,以後,姐姐再來看你。”

病房裏又安靜了,窗上的雨都聽得清。她拉過被子蓋著自己,覺得冷,頭上的疼一陣陣扯著心,靠在床頭,平複一陣暈眩。

在美國就決定了,然後呢?他為什麼回來了,把她從學校接回家,跨過了那道底線要她,他,真的和姐姐結婚,變成姐夫了?

她不信,死也不信!身上冷的利害,頭上出了一層汗,不停的哆嗦,剛剛清醒的虛弱依然,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拔了點滴就下床往門外走。她要去想他,不管找到哪裏,也要找到他。

他們不能騙她,她隻有他,隻愛他。她得去找他,當麵問他,他怎麼騙她,怎麼不要她了!靠在門邊,她慌亂的開門,甚至沒穿鞋,就跑了出去。

扶著走廊的牆一步步往外走,披散著頭發,像個走丟的孩子,她掙紮著去辨認每張經過的臉,每個都不是他,每個又都像他。走廊很長,有人迎麵過來,看看她,又走遠了。他在哪?

路的盡頭,乏力的扶著拐角座椅,她累了,喘著粗氣,站不穩,眼前又模模糊糊的一片,突然就被帶到了溫暖的懷裏,腳沾不到地,被橫抱了起來。

眼淚來了,一下就撞到他黑潭般的深情裏,水蒙上了他的臉,她看不清,就用手去摸摸,膽子那麼小,竊竊的,怕一碰他就不見了。

一個月,等了那麼久,總算見到了,她心裏疼得厲害,他去哪了?

埋進他懷裏,什麼誤會都忘了,那麼信賴的摟著他的脖子,胡子紮的她很疼,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點顏色,心裏開心,嘴角都掛著笑。他來了,什麼都好了。

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兒,她隻想靠著他,湊近耳邊,還沒說清“我想你”就哭了,那麼傷心委屈。分離之後還是分離,轉瞬即逝的相守之後,再沒平靜過。她病了,為了他病了那麼長時間,他走了卻不回來,她隻能趕過來,告訴他想他了,愛他。

長長的歎了口氣,安心的靠在他手臂的溫暖裏,深的像夜的眸子,那是她的,隻是她的。

在樓道裏看著她慌亂衰弱的樣子,奔過去搶到懷裏,怕她又暈過去,病的認不出他一個星期了。終於醒了,卻哭得那麼心酸可憐,抱著他的小手軟軟的,卻是用盡了力氣。心裏疼,從沒有過的疼。回病房的一路,親著她的額頭,傷口結痂了,瘦的那麼厲害,他把她害慘了,她再不好,他也不想活了。

把她放回到床上,她不肯鬆手,拉著他的體恤埋在他胸口哭,眼淚濕透了衣料,手環過他的腰,她受過的委屈已經太多,他實在不忍心再告訴她實話,但是不說,隻會更糟,他扶起她的身子,讓她靠在枕頭上,給她擦幹眼淚。

她還是不放心,拉著他的袖子,隻是哭。

有一刻,他真的心軟了,想就這樣下去。但她突然慌亂的撲到他懷裏,抓著他的手臂找他的眼睛。

“你沒結婚!你沒和封藍結婚!”她再也不叫她姐姐了,她不是姐姐,他也不是姐夫。她慌亂和他要答案,聲音都是啞的,小臉上是那種信賴和認定。

他僵了,抱著她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量,看著她眼裏的淚水幹透,清清醒醒的等著他,他不會騙她的。

他突然緊緊把她抓過來,攬住她的腰身,像要攆碎她一樣的緊,他從沒這麼害怕鬆手,從沒這麼擔恐懼過,“我和她結婚了,”下一步,隻是墜落,永遠的失去,“我和封藍,兩個星期前,結婚了。”

懷裏劇烈的顫抖,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她掙開,讓他麵對自己,眼睛對著心,她把唇咬破了,製止胸口撕裂般的疼,一眨不眨的看清他眼裏的真相,手指掐進他肉裏。

她愛過,疼過,也恨過,但這一刻,她隻希望她從來沒存在過。

時間定格在愛的那秒,悲劇在眼裏蔓延。親手捧到他麵前的心,徹徹底底碎了。

頹然倒進他懷裏。那晚,她被推進了搶救室。

……

第五十五章絕望

悲哀莫過於此,她活了下來,心卻死了。怎麼從上海回的北京,怎麼殘喘著醒過來,以及後來的很多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也記不清了。

大三的前半年,她基本是病下來的,在學校長住,最多周末去瑤瑤或曉蕾家裏。因為那個人,她很久不去旭姨家,也不想回大院的家裏,因為那些地方,都是不堪的回憶,想忘,太難。

哥哥好多次電話裏問她出了什麼事,唯一甚至親自跑到學校看她,可她誰也不見,什麼也不說,終日安靜的坐在宿舍裏拿著本書。

她變了,陪她經過一切的瑤瑤看得出來,曉蕾也是。她那麼安靜的生活在一種悲涼的情緒裏,瘦弱的躲在沒人的地方。校刊她放手不管了,任何學校的活動她都不參加,常常隻是一個人躺著,對著一屋子靜謐發呆。

如果她哭,或者鬧鬧,也許還能讓人放心一些,但是從回來之後,誰也沒見她哭過,好像等著什麼,也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了。

日子過的很慢,她的悲哀也很綿長,唯一清晰的,是戴陽告訴過她的那句話,“別愛上不該愛的人。”

一遍遍寫在筆記本上,再把愛字圖黑,劃去。她沒愛過,隻是錯過。

有時候心裏太難受了,止不住的頭疼了,就吃些睡覺的藥,從中學受驚嚇那次留下的神經衰弱,在這時候發揮到極致。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了,就躺在床上反複玩味那句話。戴陽第一次說的時候,她什麼都不懂。第二次再說,已經晚了。

上課的時候,她從前排換到了後排,太疲倦的時候就趴在課桌上睡一會兒,成績,她不關心了,隻要不是太差。

元旦假期的時候,不得不在家裏。封青和唯一輪番的和她談,開導她,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疲憊的心本已經千瘡百孔,她被問的無處可躲,還是崩潰的哭了。躺在自己的房間裏,任哥哥和唯一在床邊守著,吊上點滴,隻是埋在枕頭裏哭,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說不出。

沒有人知道她心裏有多疼,死了的心也還是疼的,而且愈演愈烈。唯一把她抱在懷裏,父母也都早些回家看她,但她停不下來,像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或者,活著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

別人家裏都在過節慶祝的時候,她病病懨懨的弄得家裏氣氛低沉,父母最後把她送到了外婆那,短暫的度過了兩天安穩的日子。

畢竟,外婆不回問她,隻會端著做好的飯菜走到她床前,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哄著,喂她吃東西。

她不是孩子了,現在卻寧可自己是孩子,什麼也沒經曆過。她還是幹幹淨淨的封嫣,沒有現在這般肮髒墮落。

那兩個月,三個月,她懷疑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真的存在過。鏡前的自己是髒的,內心最深的地方是碎的。

她不知道還該不該活下去。會不會有一天也變成戴月的樣子,像一具屍體,或是變成一塊墓碑,任人憑吊歎息。

外婆不懂她,但是疼她,和旭姨疼的一樣。她是想旭姨的,但是她不去看她了,她是她的媽媽,也是,他的……

想不下去,突然把臉整個壓到水裏,冬天裏,在冰水裏她不覺得冷。那溫度,冷卻了心裏的疼,竟然有種痛苦掙紮的快意。

在外婆懷裏哭,眼睛腫了,吃的東西全吐了,但是好歹能放肆的發泄一下,不再把自己深深藏著。累極的睡過去,痛極了再醒過來,這就是日夜。

真想把自己藏起來,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卻拋不開家庭的羈絆,被牢牢套住。她走不了,走到哪去,事情也已經是這樣了。她不是原來的封嫣了,不再純潔了。

哀哀怨怨,她覺得好像在操辦自己的葬禮,和生活裏的人再相處一段時光,然後告別。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世界,重新活一次,沒有他,沒有那些過去,再活一次。

晚上,她夢見自己真的去了,平靜的躺在深深的黑暗裏,去見叔叔,或者,像非典裏走的那些人一樣,被大家遺忘。那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從沒存在過。從來沒有愛,也從沒失去過。

死了吧,心不是死了嗎,午夜夢回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最心傷的人影。親吻她,愛憐她,那些早晨在她耳邊留過的話語,從夢裏醒來心裏隻剩下絕望,再不能睡,就站在窗前,等著天亮。

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他是她的,姐夫。

……

上海工作室,他幹不下去,申請了美國公司外派的工作,在香港一直待到春節前。手機號換了,除了封青和家裏知道,其他人都找不到他。

送她下飛機之後,他再沒有過什麼情緒,在機場等著返程的航班。她從搶救室出來的時候,醫生看了他一眼。

“你想讓她活下去,就別再見她。”

他坐在病房外邊,從此被隔絕起來。但凡和他有關的一切,都會讓她崩潰。那顆頑強的心髒,再也經不起他的摧折。

除了瑤瑤和曉蕾,她誰也不見。他隻是懇求著在她睡著的時候見過她。那時,她每天要靠鎮定劑才能入睡,精神時刻在崩潰的邊緣,精神科的大夫會診之後,建議把她送回北京,脫離現在的環境。

但是誰也不了解她的環境,除了家,就是學校。而那些地方都有他的影子。他同意了,抱著她上飛機,到北京以後安排家裏的一處外宅讓她和朋友住下,請人照看。

這一切,隻能電話遙控,不能親曆。他沒勇氣走出機場,北京,他現在回不去了。

她最危險的階段度過之後,才到了朋友家裏。但是身體太差,反複的進出醫院,他擔心,可一點辦法沒有。

封青和唯一知道個一知半解,包括她的父母。大家覺得她失戀了,卻把故事的主角當成了戴陽,那個剛剛出國不久的人。他沒有出麵澄清,沒覺得慶幸,隻是對她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守口如瓶。

好在,一切的挫折裏,還有一點點安慰。曉蕾不能理解接受,瑤瑤卻幫了他,願意給他一些消息。

每次電話,還是常常張嘴就是混蛋王八蛋,但是或多或少會告訴他一些她的情況。

她又病了,她在學校過的不好,她心情太抑鬱在學校看了心理醫生,她一直偷偷吃安眠藥睡覺。

每次聽,隻是讓疼變得更疼。他從香港寄了很多東西到北京。她說她吃了一點點他買的補品,但還是瘦的厲害。冬天北京幹冷,他買的圍巾曉蕾給她了,她收了隻是沒戴。

那些細枝末節生活的細節,現在她已經不怎麼在乎。心碎了的人,還有什麼過分的奢求呢?他一時竟然不知道還能給她什麼,就買了成箱的書寄了過去。

她看了,一本本的挑挑揀揀,雖然不再看那些風花雪月,但是她還是開始看書了。病的時候,一個人孤單的時候,手裏總是拿著一本書。

瑤瑤和曉蕾依然不原諒他,依然覺得他毀了她,但是漸漸給了他些尊重和理解,那些她需要的,不需要的,她們寫成郵件告訴他,也讓他知道,她在世界的另一邊,至少,還痛苦的活著。

聖誕、元旦,關在公司的公寓裏,他給聖寺打電話安排以後的事情。他不能留在上海,他也不想留在上海。

北京,畢竟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現在回不去,遲早要回去。

之後,和封青聯係上,談了一些回避的事,解釋的不是特別清楚,但是封青並沒有為難他,還是那句話,有什麼事兒你張嘴。

雖然那場婚姻他不提,但是,和那個家庭畢竟建立了一種鞏固的關係。

聽了除了憤恨與悲歎,也隻是想他們能對她寬容些,疼惜些。但是這樣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因為他的身份立場全不一樣了。

現在,他隻是她的姐夫。

……

本來以為就這樣,把以後的日子過下去。

在公司裏畫畫圖,到工地上跑一跑。心情不好大醉一場,煩亂就開著車在擁擠的街道上看穿行的人潮。

沒有她了,以後的日子,就這麼下去也好。

但是春節前,旭姨電話打了過來,口氣裏客客氣氣,但也有母親的威嚴。封藍回國了,竟沒回過一次家。掛了電話,他走出辦公室,在頂樓看著維多利亞灣的風景。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但其實這裏的春天來的很晚,寒冷會持續更久。

不管是不是回去過年,不管是以什麼身份,他想回去了。不為別的,隻是因為,太想她。

第五十六章強顏

小年已經過了,又在外婆家住了幾天,快到除夕才不得不回家。進門,就被母親告知團圓飯旭姨一家要來。

她不知道這一家是指幾個人,聽過難受的厲害,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回了房,關著門躺在床上。不去想過年的事,隻想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太累了,假期裏沒完沒了的安慰和開導。

偏偏母親進來站在床邊,看她精神不好也有些擔憂,“嫣嫣,到底怎麼了,外婆電話裏剛剛還問你。”

背過身,靜靜的閉上眼睛,聽見母親難得的關切,“今年精精神神的過個節,把去年的事都忘了,李家和封藍她們都過來,別老病歪歪的,多出去散散心。”

她不說話,聽了李家心沉了下去,隻想母親快點離開。他回來了嗎?她不知道,不敢問。現在聽來,是了。

還要裝多久,不知道,隻是這合家團圓的日子突然成了最大的折磨。她不想吃那頓飯,不想見他。她受夠了,她不要任何人的團圓。

“媽,我不吃了,除夕想去外婆那兒陪陪她!”她坐起身口氣全是央求。

“必須留家裏吃個飯,你哥和唯一都過來,難得一家全了。”母親很堅持,也不再和她爭,出門還在嘟囔她這半年起伏的病著,過節衝衝晦氣。

關了房門把臉埋在枕上,求著那天不要來,她不要見他,死也不要再見他!

不知道還能過日子,知道以後心裏放不下,時時活在鬱結的惶恐裏。年前竟然兩天合不了眼,好不容易恢複一些又瘦了下去。再擔憂,除夕還是來了,她在房裏坐了一天,被母親逼著換上喜氣的衣服,到客廳裏等客人。

一天沒吃東西,累得厲害,靠著沙發抱著格格心亂如麻。哥隻說醫院事情忙,會耽誤一下。局促不安的坐著,她連個擋箭牌都沒有。放下電話,聞到廚房裏的飯菜香,胃裏一陣陣難受的泛酸水。

李家父母早些到了,聖寺也來了,大包小包的提著禮物。現在也算是親家了,父母表現的格外熱絡。本和聖寺沒什麼交集,好多年未見也不想說話,她退回自己房間關了門,看著時鍾一格格走著,神經繃得越發厲害。

也許是太累了,那麼分秒的煎熬著,靠在床邊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再醒時,唯一正坐在她身側推她。

“開飯了,嫣嫣。”抱過格格放到地上,拉著她起身。

睡得不舒服,起身還有些頭重腳輕,房裏是暗的,能聽見客廳裏好多人說話。

踏出房門的一步,竟被光晃得睜不開眼,屋裏的說話聲都停了。好像大家都在等著她出場。

靜過幾秒,一個人影迎上來。

“嫣嫣,終於見麵了,姐姐真想你!”搶先一步跑過來拉住她的手,溫柔的笑顏正襯出光裏異常憔悴的臉。

兩姐妹,七年之後,就這麼手拉著手,站在所有人中間,對視著。

她看了,卻不見封藍,什麼也都看不見了,那一刻,隻認得雙深邃沉痛的黑眸,從不遠的地方,直直看到她心裏。

……

幾個小時的家宴,長的好像幾天幾夜,如坐針氈。她恍恍惚惚的坐在座位上,不知自己吃過什麼,吃了多少。長輩依次就座,她跟在哥哥唯一身邊。李家是客,挨著旭姨坐下。封藍夫妻依次,最後是她身邊的聖寺。

繃的胸口喘不上大氣,靠近唯一這邊,低著頭不抬眼。大家談什麼問她什麼,耳邊就是嗡嗡的亂成一片,點點頭,搖搖頭,她僵的甚至不敢夾菜。

唯一知道她身子弱,給她步了些清淡菜,她很乖,給什麼吃什麼,從始至終安安靜靜隻求快點吃完。

可難得大家聚到一起,又是封藍結婚後第一次回來,桌上有說不完的話。話題自然就從他們開始,一派祥和。

“剛告訴我們的時候,也覺得太突然,從美國回來沒多久就結婚。”雖以長子為豪,李母話裏多少還是不滿。

“在美國其實就商量好了,因為一前一後回來忘了事前說,是我們疏忽了。”封藍討巧的接過話。

“還是孩子大了,留不住了。他們年輕人有主意。”封父笑了。當初資助封藍出去念書覺得這孩子能出息,不知書念得如何,但總算找對了人,從小看著城寺長大,知根知底,怎麼看怎麼好。

“儀式還補辦嗎?太倉促了,我們也沒送個禮。”欣嵐看著妹妹旭嵐眼裏滿足的笑,卻不見新郎倌接話。開席他就一直悶頭喝酒,不說話不見開心,倒不如封藍神清氣爽。

“也許吧,我聽城寺的。”封藍的聲音聽著溫婉,卻像把錐子直紮到封嫣心裏,手心發涼,心裏難受,筷子差點握不住。

她坐在那忍著,不知道聖寺給她夾了什麼,就一口接一口的吃著。覺得嘴裏什麼都是苦的,卻比不上心頭的一半。

“不辦了,節後我回香港,要去歐洲出差一陣。”聲音低沉堅決,略顯不快,結束了餐桌上的討論,看他如此,大家也沒再繼續,轉而說起聖寺的工作,封青和唯一的婚事。

她隻是埋頭吃,一小口一小口,飯菜涼了,沒察覺。

“封嫣也不小了,大三了,有朋友沒?”李母看著安靜坐在桌邊的封嫣,雖然漂亮學業也好,但一副怯弱安靜的樣子。

“她還小,不讓她交朋友,女孩子安分的讀書先。”父親溫柔的聲音,擋了落到她麵前的話。

“也不小了,我和城寺談戀愛的時候還上高中呢。”有些玩笑,又似乎很認真,封藍較之妹妹的神色反而平和,“大學也該交朋友談個戀愛,不枉那幾年的歲月。是吧,城寺?”

他冷著臉抬頭,碰到她慌亂的眸子,繃直的嘴角,壓抑著脾氣。

“她……太小。”

受了個冷臉倒不氣,封藍放下筷子,笑著觀察鄰座的一對年輕人。“聖寺你怎麼樣,有朋友沒,要不要嫂嫂給你介紹?”

聖寺本也不以為然,但在長輩麵前多少不自在,“不用了,不用費心。”

封藍隻是笑,突然認真地問了一句,“封嫣怎麼樣?!”

封嫣手裏的勺子拿不穩掉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時,誰也沒說話,都轉過來看這幾個年輕人。

一桌子長輩,封藍的話本是造次,但拿出姐姐的關心,大過節當怪不怪的,誰也沒說什麼。

聖寺撓撓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封嫣,打著哈哈,“我和她,不是一類人。”

“怎麼這麼說,人家封嫣哪裏不好。”李母嗔怪,口不對心,那孩子終是抬起了頭,臉色不好,在燈光下黯淡無光,眼下淡淡的疲倦,看不出什麼喜氣。一身紅色,反而更襯出病弱無力。

漂亮是漂亮,尖尖的下巴,薄唇瘦肩的,不是福相之人。好姑娘多,自家兒子不一定都要娶封家人,封藍,她並不最中意。

“不說這些了,人家嫣嫣還小。”李父把話截住,看了一眼妻子。

於是,長輩間又在說大人的話,偶爾旭姨也插兩句。年輕人這邊,隔膜太多,封青和唯一不多言,城寺也隻是和封青應酬了兩句,再不張口。唯一回頭給封嫣盛湯,想引她說說話,才察覺她神色不對。

頭依然低著,一手緊緊捏著筷子,另一手卻撐在胃上,臉色比睡醒時反而差了,不言不語像是又病了。

“嫣嫣。”遞過湯,看她拿起勺子不管燙不燙就喝,吞咽的費力,還沒喝完,就放下勺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手心和額頭的汗不知是不是湯太燙,胃裏難受的實在裝不下鎮定,起身扶著餐桌,一張張臉在眼前晃的厲害。

匆忙的離席往衛生間走,關好門還沒走到洗手池,胃裏的東西就吐了一身一地。這一晚不知吃了多少,心情沉重,什麼沒消化都壓在胃裏。

支起身子踉蹌到洗手池邊,開了水調到最大,再也壓不住惡心難受,大口吐了起來,飯吐淨了就是一口口的嘔酸水,耳邊都是那些話,那些嘴臉,眼前蒙著淚,額上一層的汗。

大家繼續談話吃飯。隻有他安靜的喝酒,也不見吃什麼菜,話格外少。像是等著,卻不知等什麼。

似乎很久之後,衛生間的門開了,模模糊糊的有叫聲,他舉著筷子,一下子僵在位子上。遠遠的,她的聲音,像在哭。

一聲比一聲弱。

“哥……哥……”

第五十七章逆轉

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封青馬上起身趕了過去,唯一也跟著。進去不久,唯一又回客廳拿自己的皮包,再進去,帶上了房門。

過了好一會兒,封青才抱著妹妹從衛生間出來。神色凝重,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父母,直接往自己房間去了。

在他臂彎裏,封嫣那麼軟軟的躺著,一隻手還抓著哥哥的毛衣,襟前的衣服上一大片汙濁,臉上不見一點血色,眼睛闔著,像是疲倦到了極點。

“這孩子怎麼了?”李母在位子上關切的問了一句,旭嵐已經起身想要跟過去。

“沒事兒,我去看看,可能吃的不舒服了,這孩子這陣子一直不舒服。”欣嵐

看了一眼妹妹,起身跟著進了封青的臥室。

談話突然終止,誰也沒再說什麼,菜也沒人動,隻聽見客廳電視裏沒完沒了的春節歌舞。時間不長,封青抱著妹妹又走了出來,已經換上了外出的衣服,封嫣就裹在一件黑色大衣裏,露出半張臉看不清神色。

“先走了,帶她去醫院看看,應該沒什麼大事。”盡量舒展眉頭緩解些氣氛,但還是掩不住擔憂,跟在封青身後的唯一不說話,隻是把大衣給封嫣蓋好。

欣嵐回到桌邊,看了一眼丈夫,封原緒沒說話,反而是旭嵐問了句“沒事嗎?”

“您別太擔心,應該沒什麼事,可能吃的不合適了。”唯一淡淡的答了句,準備跟著封青離開。

“對不起了,叔叔阿姨,掃了大家的興。”

“沒事,沒事,嫣嫣不舒服看病重要。”李父擺擺手,示意他們快去。

“爸,媽,旭姨,我們走了。”說完,抱著妹妹離開。

一屋子的安靜,再想張羅聊天,好像誰也沒了心思。過節的氣氛,冷落了不少。李家父母不便久留,早早提出告辭,封父也不好過份挽留。出門時,都隻是寒暄的告別,說一些拜年的吉祥話。

城寺最先下樓,出樓就拿出煙,一邊點上一邊叫過聖寺,“送旭姨回去,小心開車。”

旭姨本來擔心封嫣,看他口氣堅決也不好推辭,上了聖寺的車。城寺、封藍和李家父母還留在原地,似乎有什麼事情,她不便問,聖寺已經啟動了車子。

“爸媽,你們走路回去小心點,今天就住院裏吧,明天聖寺開車送你們去郊外。”看著旭姨的車開遠,回頭交待父母,兩個人以為他們有什麼別的安排,隻是笑笑,“去吧。”

看著父母走遠,扔了煙頭在地上碾碎。他終於抬眼,今晚第一次看看眼前的封藍。

不知是不是快午夜了,已經有人家開始放鞭炮,繁華一時的天色,封藍就站在樓口的光亮裏。那溫婉懂事的嘴臉還在嗎?看她想走過來,跟了兩步突然又停下。

往自己的車子走,聽著一聲爆竹破裂的聲音,心裏有個東西也破了。

車燈正打在她臉上,看著平靜的微笑逐漸僵化,燃盡的禮花,無非一地殘骸破敗。

狠狠撞上車門,他發動車,一腳油門,呼嘯而去。

……

撥了唯一的電話,接通簡單說了兩句。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們剛剛掛好號,正抱著她在內科診室外等著。

“怎麼不去你們醫院,排什麼隊!”看著她在封青懷裏似乎睡的很沉,不知道情況到底有多嚴重,口氣很凶。

“不是特嚴重,吐幹淨應該沒事了,隻是帶她過來做個B超,沒事就回家。”封青臉色緩和了很多,“你呢,不和家裏過沒事嗎?”

“沒什麼,我爸媽、旭姨都不太放心,讓我過來看看。”他就站在封青旁邊,低頭就能看見她的臉,不用再從角落裏窺探,就這麼坦然的把她鎖在心坎裏,陪她等著。

那晚真的等了很久,畢竟是一年裏最後一天,病人多醫生少。終於等到封青抱累了,唯一去給家裏打電話,他把她接了過來,替封青抱,也替自己抱了過來。

收緊在大衣裏的手誰也看不見,隻有他知道,幾個月以來從沒這麼近過,像個病著的小嬰兒,無助的躺在他臂彎裏。又清瘦了,和離開上海時一樣。再不護住她,怕是每況愈下。她,畢竟想不開,他也不想她想開。病著,就是忘不了吧。

抬頭和封青說話,封青的疲倦不亞於他心裏的累。

“封藍是故意嗎?”唯一沒回來,封青靠在椅背上,“戴陽走後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他沒說話,坦然麵對封青,很認真地看著,然後把手收緊,“那不是封藍,封藍回不來了。”封青一時吃驚,無法消化他話裏的話,但家宴中那個封藍確實變了。

“那張紙沒什麼可說的,是我的錯。”他反而坦然起來,越掩藏情況越糟,不如把話說開。“我和她,不住在一起。”

說完隻是低下頭不多言,明裏是不想再說,手上抱她卻緊了幾分。總得過下去,他們倆都是。讓她這麼苦著,他沒辦法,隻能陪著。但他不許她這麼病,一場接一場的,不是今晚那出戲,他也下不了這麼大的決心。

大不了,魚死網破,大不了,兩個人,兩條命。

除夕夜,哪裏都是快樂,隻除了醫院。這裏的生老病死,眼淚與悲切,沒有一刻停下的脆弱。他卻突然不再悲苦,發動車子那一刻,不,看見她那一刻起,他知道要什麼,怎麼要。

今晚的一切,如同瞬間燃盡的繁花。再好的表演,也隻是表演。再堅固的保護,也是片刻的保護。他現在能做的不是讓她恨下去,而是站起來,活下去。停止糟蹋自己,停止自我摧殘,好好的活下去,一個人活下去。即使什麼也沒有,也要好好活著。他不許她成了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