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不是她的現在,而是未來!

“你們想過沒有,戴陽的事情以後怎麼辦?”突然把她抱著起身,走到封青麵前,“不能老這麼下去,她心情不好身體自然好不起來。”

“這我也知道,可能有什麼辦法,無非是學校和家裏。”封青看著他眸裏以往般的睿智從容,和飯桌上低沉冷漠的樣子不同。“就是天天守著她,也不見得有幫助,畢竟她和戴陽,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了。”

“當初我說過,不能讓她見戴月,不能讓她知道!”失去一切的人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她當年見過,而他絕不允許她走那條路。

“她不說,什麼都問不出來,我一直以為,她和戴陽隻是普通朋友。”

把她交回封青懷裏,他退回到走廊的另一邊,

“不管過去怎樣,現在該做的,是讓她忘記過去,自己站起來。”拿出車鑰匙,“那句話,解鈴還須係鈴人。”

“怎麼說?”

“讓她徹底忘了他,忘了和他有關的一切,時間總會衝淡一切。”

“然後呢?”

“離開北京!”

……

那晚等到一半,她還沒看上病他就走了。她的胃沒穿孔,沒得上任何可怕的病。

春節過後,大家開始上班,學校開始上課。

那個除夕在她的生活裏拐了個彎,否極泰來,絕處逢生,心還是死的,但身體漸漸有了起色,冬去春來。

好了以後,就一直在哥哥和唯一身邊休養,人紅潤了很多,唯一照顧的特別周到,哥哥保護的嚴嚴密密,誰也不提傷心事。絕望依然,療傷的過程緩慢,沒有笑容也沒什麼期盼,但一劫一劫之後竟然活了下來。

身體垮了,又一點點補回來。心裏的傷疤,最終蒙上了一層紗。

他再沒出現過,有關他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另一個人亦然,隻有旭姨嘴邊偶爾的歎氣。

幾個月裏,再沒有勸導和壓力,由著她的性子。放鬆了,寬心了,有時候願意吃東西,甚至和格格去屋外曬曬太陽。

開學不久,停滯了一段的中文係和香港中文大學逸夫書院合作項目重新啟動,部分大三大四學生將以交換生的身份,在香港中文大學完成剩下的大學學業,拿到一張聯合文憑。

她回去上學依然有些頹廢,沒申請這個機會,也沒想過申請。低落昏沉的過她的大學生活,翻翻瑤瑤借來的書。

然而四月底五月初,春天暖到夏日之前,她和瑤瑤相繼接到係裏通知,暑假之後,一起去香港。

封青隻知道,他在美國,封藍也是。

一紙公文,他被外派,自此之後,很久沒有消息。

……

第五十八章走丟

大四那年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平淡的,雖然人在香港,但是很忙碌,開始是適應環境,後來是趕上學業。畢竟這裏和內地的大學不同,鬆進嚴出,她選擇的方向又比較偏。

瑤瑤和她同住,宿舍一切都方便。但是瑤瑤搞比較文學,看的多是小說。她不知道怎麼就選了語言學,而且還是比較難的語法專題,因為課題枯燥,所以導師手下隻有兩個學生。一個是她,一個是香港本地學生,叫林家彤。

她和家彤慢慢熟悉起來,後來有空的時候,就教她些普通話。瑤瑤不但在校內帶了一些香港學生的普通話課,還經常跑去澳門和香港的國際學校兼課,生活忙碌充實,回來常給她講各種遭遇。

她沒有心思。多數時候,隻是在圖書館翻資料,像多年形成的習慣,和家彤的普通話課也都是在圖書館上。因為自己的繁體字寫的不好,家彤有時候也會給她些指導,後來也認識了家彤的哥哥家亨,大他們兩屆,在讀研究所。因為人都不壞,有時候大家就一起聊聊天,吃頓飯。

從學校一起來的幾個中文係學生之間反而聯係少了,很多人都在爭取留在香港,她不想,瑤瑤也不想。家彤讀完是要出國的,大家的誌向總是不同。各自談各自的人生,她安靜聽的多,說的很少,畢竟她的過去已經千瘡百孔,而未來,自己也不知道會怎樣。

在這種忙碌中掩蓋心裏的痛,但畢竟非常想念北京的家人,時不時打個電話回家問問一切好不好。每次拿出電話,都看見那個掛墜,心裏疼的難受,卻沒有取下來,好像時時提醒自己犯過的錯。

就這樣,跟著大家讀書,不跟著大家生活,沒課的時候安靜的呆在圖書館和宿舍,直到聖誕假期前,她幾乎沒有出過學校,對香港也沒什麼了解。太陌生的地方和人,無形中給她一種壓力和恐懼。

萬聖節的時候,看見宿舍外邊鬧成一團的學生,她不禁皺眉,似乎那個世界已經離她很遙遠,心境裏她已經滄桑了,再找不回過去的自己。那片燈火通明裏,她隻看到自己燃盡的影子,放下窗簾,又回到桌邊看書。

聖誕放假時,瑤瑤央求著無論如何要好好過個平安夜,難得在香港,和北京的氣氛自是不一樣。她再不願,再想安靜,還是答應了,況且瑤瑤約了林家兄妹。

平安夜那晚,她給曉蕾寄的禮物到了,兩個人在電話裏說了好久。曆劫之後,曉蕾和瑤瑤成了她願意傾訴的人,隻是現在,傷太深,她也不願再一次次揭那傷疤,就這麼任它隱隱的疼著,直到再堅持不住。

傍晚的時候,瑤瑤從外麵回來,心情很好,拉著她換衣服打扮,學校有舞會,校外也有很多別致的慶祝活動。隻是穿了從北京帶的一件白色毛衣,牛仔褲,咖啡色外套,和其他人的鮮亮色彩格格不入,進到交流中心的舞會裏,一直站在角落裏喝果汁,從身邊經過的人但凡注意她的,她都會刻意躲開。

不到八點,就有些累了,拉著瑤瑤出來卻被她帶到校門口,正巧家亨和家彤也出來,幾個人於是出了學校四處遊蕩,她跟在瑤瑤身邊,開始還有些局促,後來也慢慢放鬆。

街上都是慶祝節日的年輕人,帶著鹿角或聖誕帽,舉家外出的市民人人喜氣洋洋,街道繁華建築林立,是她以前沒見過的。在這樣的人群中,自己反而悲涼,哥哥和唯一不在,家不在,什麼什麼都沒有。

“封嫣,過來看這個。”瑤瑤不讓她多想,總拉著她在一家家櫥窗前駐足,有時家彤和家亨也會講一些香港特色的文化習俗,四個人就這麼一路停停走走。

路太複雜,她一直跟著他們,也不知道往哪去,怎麼就到了酒吧比較聚集的蘭桂坊,怎麼就在那個過街紅燈前被衝散了,她完全不知道。

等發現自己走丟了,已經被人流帶到酒吧街上。突然被燈紅酒綠包圍,雖然節日氣氛濃烈,她還是害怕了。人生地不熟,她不知道怎麼回學校。看著身邊經過的人,沒有一個熟悉麵孔。

拿出手機給瑤瑤撥了幾次,沒人接,再撥過去,屏幕閃了一下竟然沒電了。走回到剛才的路口,一直站著等,久久不見瑤瑤回來,正著急的時候,背後有人拍她,回身看原來是家亨。

“你跑到哪了?”家亨的普通話還是很生硬,說話間眼睛卻是亮的,不複以前的溫文爾雅。

“和你們走散了,又不認識路,瑤瑤呢?”她躲在家亨身邊,不想人流衝撞自己,但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好幾次被撞到站不穩。

家亨伸手想扶她,她卻退了一大步躲開。收回手,家亨看出她的不安,“瑤瑤可能和家彤在一起呢,估計也沒走遠,一會兒就能碰到。”

她點點頭,“我們在這兒等她們吧,你給家彤打個電話。”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家亨卻正相反。

“既然來了,喝一杯吧,平安夜。”他沒有打電話,隻是往人群裏走,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看她,猶豫掙紮了一下,她還是跟了過去。

家亨走得很快,她跟的腳步不穩,怕又丟了,隻能小跑到他身後,一起進了家酒吧。

這是她第一次進酒吧,即使想裝出鎮定地樣子,心裏還是被嚇住了。

酒吧從門口就擠滿了人,嘈雜混亂,煙氣繚繞,音樂聲震的人頭疼。她跟進去好不容易擠到吧台旁,家亨已經落座點上了酒。

“喝什麼?”他舉著自己的杯子,看著她局促不安的站在旁邊。

搖搖頭,隻想趕緊離開,她不喜歡這種環境,一點安全感沒有。擦身而過的酒客看起來都像壞人,還有許多喝醉的人大聲聊天喧嘩。

“我不喝酒。”她把大衣裹緊了,覺得酒吧裏的燥熱反而有些冷。

“怎麼會?”家亨把自己的杯子推過來,“嚐一口,黑啤酒。”

她不動,他拿起杯子塞在她手裏,“喝口,很好喝的,二十多歲還不會喝酒,北京的學生都這樣嗎?”說完竟然笑了,欣賞起她狼狽的樣子,她其實挺漂亮的,和其他女孩的感覺不一樣。

“謝謝,我不會喝。”推開杯子放回吧台上,她轉身想離開。

“封嫣。”家亨拿著杯子跟了兩步,看她不肯回頭一直就擠出了酒吧,也沒再追她。她太怪,冷冷冰冰的,他也沒什麼惡意,隻是沒想到她連個酒都不會喝。也許和妹妹不同吧,家彤學習以外是個會生活的人,封嫣不是,悶葫蘆一樣,相處久了覺得無趣,可又能感到她藏的很深。

拿著杯子回到吧台邊,家亨很快就把她忘了,畢竟大人了,沒有人有義務照看她。平安夜,人人都是自求平安。

封嫣自己回到街上以後,更辨不出東南西北,被人群擁著有時左拐,有時右拐,早沒了目標。想停下問路,身邊的陌生人酒氣熏天,她躲都來不及。

看看表,十一點多了,人越來越多,她乏的厲害,也不再盲目的瞎走,就站在一家酒吧門廊邊,那裏有棵點著裝飾燈的聖誕樹,她站在樹邊的陰影裏,茫然看著眼前經過的人潮。

香港沒有北京冷,但是畢竟是在冬天裏,不一會就凍的身上哆嗦。再往前走,不知道會是哪裏,往後,也似乎是通路。她沒有勇氣走下去,也許瑤瑤會經過吧,她一直這麼祈禱著。

真的不該出來,手機沒電了。身上冷的利害,可又不敢進酒吧,節日的氣氛在眼前都冷淡了下去,再紛繁熱絡,也變成了冰冷一片,無助的站在那裏,想著何時能回學校。

酒吧的門開了,幾個客人從她身邊經過,看了一眼她和聖誕樹,以為是個募捐的義工。她匆忙縮著身子退到牆角,讓出路。走過去的幾個人,有一個突然又退了回來,定定站在她麵前。

她開始隻是嚇了一跳,戒備的往後躲,但看清眼前的人,竟也一時恍惚。

畢竟好幾年不見了,除了歲月淡淡的痕跡,那道傷疤淺的不易辨認了。不是胡同口那個滿臉戾氣的混混,不是車行裏苦苦奔波的夥計。理的幹淨的短發,麵容平和,身上的衣服也是得體的。眼神較之當年,已經沉靜了太多。

和同事打了個招呼,他走到她跟前,脫下自己的大衣,輕輕披到她身上。

“我是程東,還記得嗎……”他退了一步,退到光裏,“封嫣?”

第五十九章隨行

“李城寺這個混蛋王八蛋!”瑤瑤和家彤在蘭桂坊路口等人的時候,心裏一直這麼罵著,約好了十一點,他已經遲到半個小時了。

“到底等誰?一會兒還要和我哥彙合呢!”家彤不知道瑤瑤半路把她拽開讓封嫣自己走開為了什麼,站在路口等了很久也不見人來。

電話相繼響了,瑤瑤接起來劈頭蓋臉就是數落,一大串北京話出口,周圍的行人都往她這邊看。家彤那裏講了兩聲很快就掛了。

“她自己走了,”她看著瑤瑤還沒掛,提高了聲音,“我哥沒去跟她,封嫣自己走了。別等了,咱們走吧,喝酒去!”

他在電話另一頭聽不清,隻聽人說了句她的名字,信號不好很快就沒聲了,隻好掛斷。

紮在人群裏找瑤瑤很不容易,在幾個路口轉了幾圈也沒看見她。畢竟是過節,所有人都在慶祝,他卻不是。

本來約著十一點見的,但是他換了航班,從西雅圖到北京再轉香港,幾十個小時。到公司隻是把東西放下簡單交待幾句,開車出來十點多了。交通不好到處都是慶祝平安夜的人,堵在路上很久。索性把車停在路上,一路走過來。蘭桂坊這邊,燈紅酒綠間,節日不節日一樣,隻是想著終於能見上一麵,再累精神也是好的。

十個多月了,春節後到現在。比起那四年,現在的每一天都更難熬。從東部到西部的飛著,他從不停留,誰也抓不住他。機場反而更像是家,有幾個月,索性都住在機場附近的飯店裏。

到哪都是過客,離開北京之後,一路的漂著。在西雅圖的老房子已經租出去了,又在同一條街租了一處卻沒住過。當年那個設計師大賽開賽之後,又是東岸西岸的跑,這次雖然沒有拿到獎,但是拿到了更多工作機會。

現在,他隻想工作,隻想不停的忙碌,永遠也不停下來。

她開始還是鬧,她剛著陸,他已經飛走了。就這樣拉鋸,時間長了,也就不得不安頓下來。她還是選了當初和郭濤待過的城市。

她做什麼不做什麼,和他沒關係,僵持最厲害的時候,無非是一張支票而已。他做到了,她也必須做到。這就是當初的協議,雖然是一道陷阱,不知什麼時候能掙出來,但現在至少她見不到她,春節那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

想到她,胸口發緊,最後那次,抱了一會兒就交給封青。後來知道她沒得上大病,但是從懷裏送出去那刻,下了多大的狠心才鬆手。

北京和香港,風平浪靜,讓他多少寬慰。能保全多久是多久吧,他隻能盡力。

希望能早點找到瑤瑤,看看她好不好,好久沒見身體應該好多了。香港的生活不知道習慣不習慣,不過瑤瑤電話裏說的,聽起來都還好。

被罵多少次也是心甘情願的,隻要能多知道一些。拿出電話又撥了一次,信號還是不太好,隻能繼續往前走。

順著常來的幾個酒吧往右拐,一派節日景致,人潮湧動,遠遠能看見一顆挺鮮豔的聖誕樹,裝飾的彩燈靚麗生輝,就在“過客”前麵那家的門廊邊。

剛要走過去,突然站住了。

一閃一閃的彩燈下,匆匆過客間,任何東西都會黯然失色,已經整整找了一晚,找了好多年,就這麼不期而遇,讓他找到了。

她站在樹下,白淨的小臉,不知為什麼掛了個笑容,讓他想到當年照片中央那個抱著格格的女孩。現在,照片就放在錢夾裏,和那顆扣子在一起。想的厲害了,也不忍看看,再看再念,也不是她。

眼眶發熱,嘴裏呼出的熱氣蒙成淡淡的霧。就那麼近,又是,那麼遠。

再過去幾步,才意識到她身旁站個人,而她身上,正披著一件男式外套!

……

她其實已經很累了,但是見到程東,心裏又有一絲難以覺察的感慨。當初他就那麼默默地離開了,沒有一句告別,落寞的離開了北京,隻身一人到了南方。她沒有太多揣測過他艱辛打拚的生活,但是對他來說,一切都該不容易吧。

如今,又站在麵前。似乎是個陌生人,又似乎是多年的舊識,那曾經有過的恐懼和憎恨早就散盡了,他隻是程東,一個純粹而簡單的人。

“記得,當然記得。”身上披了衣服暖了起來,話裏的肯定也是溫婉的,“這些年,還好嗎?”

“還好。”程東點點頭,看著麵前這個封嫣,不似當年。她長高了,白皙的麵容裏有一種學不來的優雅氣質,人更清秀了,隻是眉間的淡然被難以察覺的愁苦籠著,看起來並不快樂,一身淡薄的裝束,不像是旅客。“你也在香港嗎?”

“嗯,在中文大學讀書,明年畢業就回去。”她沒隱瞞,簡單交待了自己的事。不想留在這裏,想回到哥哥身邊,想見旭姨,也想她的格格。“你呢?”

“在一家小公司做事,從深圳過來的,才一年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順了下頭發,“還是和汽車有關係,不過比以前的好些。”他並非局促,隻是她話間的禮貌,讓人覺得像是一種關心。

她看出他不是有錢人的樣子,身上的大衣也是樸實的款式。一個辛苦打拚的上班族,在這樣茫茫的都市,可能比北京還要艱難吧。真難想象當年那個程東會變成眼前的模樣。

但是,和當初埋沒在汽配行裏的樣子不同,他自信了好多,和大街上拚搶時也不一樣,他成熟了,穩重了。讓人感覺親切,放鬆。

“真巧能碰到你,”她疲倦的笑笑,“我迷路了,能借你的手機用用嗎?”

看出她臉上平靜的倦意,他遞上自己的手機,“你要去哪?……我送你回去?”

她什麼也沒說,笑著搖搖頭,“和朋友走散了,等她們一起回去。”

電話通了,那邊是瑤瑤焦急的聲音,聽了親切,眼眶突然濕濕的,“好,我去那兒找你們,一會兒見。”

掛上電話還給程東,把身上披的大衣脫了下來遞給他,她還是不輕易接受這些關切的,不想別人走的太近,“謝謝,我去前麵找她們。”身上冷,心裏卻暖了很多。

程東接過衣服卻隻是搭在手上,“我陪你過去吧,省得又走丟了,今晚人太多了。”

她沒再拒絕,隻是攏好了衣服,點點頭,開始向著來時的路走,希望這次方向是對的。程東跟在她身邊,沒幾步又把大衣給她披上了,她不再推辭,隻是安靜的披著走。

他離她很近,把迎麵衝撞來的人群小心格開,以免撞到她。她安靜了下去,什麼也不說,側臉上溫柔的線條依然,隻是與這平安夜的快樂氣氛不和諧,淡淡的憂傷,淡淡的寂寞,步子有點急。

他很從容的跟著,引著她往好走的地方走,她跟著,卻又保持了小小的距離。

在一個過街的路口,他們站在路邊等紅燈,她不知道在找誰,目光遊離在人群裏,好久都沒回過神,他走過去拍拍她,示意她燈綠了。

在這些繁複的街道路口走了好一會兒,已近午夜。街口突然一大群年輕人吵鬧的向路這邊跑,路上滿是人,幾個奔跑的男孩子一下子衝進人潮,把路上逆流的人衝開了。

本來想拉著她走過來一點,但是身旁突然有人擋了一下,一瞬間好多人湧過來,剛看時她還走在身邊,下一刻再側身,卻不見了。

停在原地,等人潮過去,隻看見地上躺著自己的那件外衣。好多好多的腳印,踐踏過後的痕跡。

回身,遠處有禮花和喧鬧聲,街深處的歡快更濃烈了,就像這個平安夜本身,而身邊那個安靜的影子,再也找不到了。

似乎,沒有相遇過,也似乎,從不認識她。

站在這個路口,突然失去了方向。

……

第六十章平安

她不知道被人撞到還是擠了一下,身子站不穩往前倒,下意識去找身邊的程東,卻看不見。人一下湧過來,把她夾在中間。有人托住了她,讓她不至於摔倒,很快又放開。

被牽絆著往另一個方向走,暈頭轉向的才發現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緊的掙不開。直到走了好幾個路口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下來,那人才在人群裏清晰起來。

她喘得厲害,一路上隻知道被拉著擠來擠去,身上披的大衣什麼時候掉的不知道。起身站定,呼出一團團熱氣,撐著腰側讓自己平複下來,抬眼卻又震住了。

身邊還是歡笑的路人,耳邊有平安夜的喧鬧,她的世界卻突然死寂一片。

最不該見到的人,最不可能見到的人,最不想見的人,就站在幾步之外,一身黑衣,鎖著她的目光。和記憶裏一樣,也完全不一樣了。

最後一次是在醫院,他抱著她,告訴她他和封藍結婚了。她這輩子永遠忘不了那一刻他的眼神,和他嘴裏吐露的真相。

她從那時候才知道,恨是什麼。原來愛算不了什麼,比起恨,那隻是心裏擾亂的波瀾。她真的寧可從來沒有活過,從不認識他。那些得到失去的,都是殘破的夢。沒有愛,也沒有恨。但是他教會了她恨,用最殘忍的方式教會了她。

春節時再見,心裏已經千瘡百孔,不複以往疼得深沉,她安靜的等著自己堅持不下去,但是她堅持了下去,被那麼尖刻的刺傷之後,躲在哥哥懷裏,還是堅持了下來。

已經一年半了,即使春節那幾個磨人的小時共處一室,即使夢裏要死要活得被折磨著,她活了下來。沒見過他的樣子,不敢看,不忍看,也不想看。

除了恨,還能剩什麼呢?

畢竟,那隻是一段不堪的回憶,一個負心背叛的故事,自己,像是從一個隱秘的噩夢裏醒來又睡去。沒人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後來連自己也在懷疑。戴陽帶走的,到底是幾個人的秘密。

那是愛過,恨過,錯過,還是什麼都沒有過?

傷口緣該不暴露,這一刻卻撕心裂肺的疼起來,比人前那種隱忍的疼更甚百倍。眼淚一下子衝了出來,擾亂了她脆弱的堅強。

設想過太多次相見,沒有眼淚沒有情緒,但願,這輩子不再見。但這時,見到的一瞬,她卻又是哭了。

那不是他,她不認識他。掉轉身子推開人群往前衝,像是夢裏蠶食她的黑暗,眼前的人潮是一張張扭曲的臉,隻想快點跑到光明裏,一個沒有他的地方。

一年半了,雖然每每隻是疼,但是不見心裏不會流血,傷疤不會揭開。踉踉蹌蹌跑起來,冷風吹著臉上的眼淚,刺痛到心裏。

她跑得又急又快,纖細的身子在人潮裏被撞來撞去,勉強維持著平衡。身上的痛不能平息心裏的難受,她怕他追來,不敢回頭,就一直往燈火最亮的地方去。

這是平安夜,她一點不平安,瞬間浪潮般沉痛的回憶蒙在眼前。那些沒人知道的過去和埋在她胸口的委屈。

“哥……”她跑著,顧不得去擦眼淚,隻是努力邁開步子,哥在哪,瑤瑤在哪兒?

酒客把她撞倒了,趴在地上喘著氣,眼前混亂成一片,像是當年在深巷中逃離那把明晃晃的鋒刃,隻是他留給她的傷口,比那把刀更深更痛。真的不能再見他,當他成了姐夫之後,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有過的,隻是恨。

這裏不是北京,不是家,她哪都不認識,自怨自艾的眼淚又來了。還沒站起來,背後已經有人彎腰一把把她從地上撈起來,緊緊的裹在大衣裏。

“不許跑!”

她聽到比自己更沉痛的聲音,但隻是一瞬,下一秒就被堅決地帶到懷裏,已經混沌的意識,隻知道跑不掉了。腰上攬住的手臂太用力,把她整個人箍死在懷裏。

那是誰的聲音,又是誰的懷抱?

教堂的鍾聲突然真切的響起來,一聲聲震到靈魂深處,眼前一片模糊,柔軟的毛衣貼著臉頰,淚蓋過了一切,滲透了織物深深沁了過去。

一路抱著她,讓她枕在肩上,走了一段平緩的路,在滿街的觥籌歡笑中,他心裏酸痛。她跑的那麼急,躲的那麼厲害,比過去那些年的每一次都更甚。如果愛過的話,現在該是不愛了。

那是他要得,可是看見她的眼淚,心裏還是疼。她心裏又亂了嗎,和他一樣亂嗎?因為這樣的重逢,因為他們的身份,還是因為過去?

看著她在人群裏摔倒,他不顧一切的奔過去把她搶回來。他不許她摔倒,也不許她被別人奪走。她是他的,從來都是他的。把她藏到香港,雖然不能見麵,但是他心裏安穩,知道她好好的,他才能過日子,否則,他也過不下去了,在那種疲憊的煎熬中。

剛剛在聖誕樹旁,他看見她和那個人交談。再走近心裏一震。多年後,程東竟然變了,不再是那破舊小屋裏抱著工具箱的少年。沉穩而內斂,他溫柔的為她披上大衣,幫她擋開行人。

拳攥得死緊,他沒有走過去,就一路跟著他們,看她默默的跟在他身旁,身上披著他的大衣。在衝散的那刻,身體先於意識行動,伸手擋開了程東,拽掉了大衣,再奪了她的方向帶進人群深處,一路離開。

他知道她在找瑤瑤,他看得出她累了,疲倦的困意掛在臉上。這裏不屬於她,怯弱的個性實在不該陷入紙醉金迷,缺乏保護的柔弱,需要人時時嗬護。

她不會知道瑤瑤把她帶到這兒為什麼,她那麼輕易信任著。他知道那樣的要求太卑劣,但是他提了,瑤瑤也答應了,在她知道那些事情之後。

把她抱起來,心情難以平複,她沒有掙紮,隻是埋在他懷裏,淚很快透了過來,燙到他胸口疼成一片。

本該相愛的,寵著她。而現在,隻剩下殘忍的現實。他可以等,但不知道未來還要等多久。一年半的努力,還有更漫長的路。

走到酒吧漸漸隱去的街角,在背光的陰影裏,再不舍再難受,還是放開了她。

她恢複自由愣了幾秒,之後推開他又要跑,沒兩步,就被他抱住堵在酒吧的拐角,圈在他和牆之間窄小的空間裏。

臉貼在牆上沙沙的疼,背後的呼吸沉重,冷冷的空氣透過毛衣鑽到心裏,撫慰不了那裏的疼,他板著她沒有放開,把她緊緊釘在那片陰影裏。

喘氣很急,眼前的淚漸漸模糊成一片,她咬著牙卻突然鬆了力氣,下一刻不受控製的往他懷裏倒,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抱著她進了最近的酒吧,點了一杯淡酒讓她靠在懷裏就著杯子喝了一口。隻是跑急了也累壞了,那年之後,她的身體一直不好。

嗆咳悶悶的,白淨的小臉很快轉醒,茫然看著吧台頂上懸著的小燈,一時想到的竟是工作台邊柔柔的燈光,伴著她每天睡去又醒來。

四十九天,她忘不了,隻有四十九天,淪陷的四十九天。

“你走,”她側過臉不去看他,再張口,哭泣卻泄露了情緒,“你走。”

他不說話,抱緊她,任她把視線躲到角落裏,拿出手機發了短信又收起來。從始至終不說話。

等她身上有了力氣想掙開前,他已經放開扶著她站好。扯著她的手握在手裏,掙的再用力也擺脫不開,把她一直帶到酒吧門口,再鬆開。

“不許跑!”他看著遠方尋找著熟悉的身影,懷裏,把她裹緊在大衣裏,口氣恢複了冷靜,又是生硬的教訓,“不許跑!”

她擺脫不開,被他壓住肩膀,垂著頭。淚已經幹透,酒讓身上暖了起來,背後有他沉重的呼吸。心裏的恨,模糊又清晰。

酒吧門又開了,門邊的鈴鐺響了,清脆悅耳,街上的慶祝聲浪一波波傳來,平安夜,那些歡笑和幸福這麼就近了。

他把大衣裹緊,順勢把她收在懷裏片刻,嗅著她發間淡淡的香氣,下一刻退開,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衝進人潮裏,向著她身後找不到的黑暗走去。

一群狂歡的人群,手裏拿著閃耀的彩燈,她看見了隊伍裏瑤瑤和家彤的笑臉,顧不得甩開身上的大衣,邁開步子向她們跑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