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孤單

那晚是不是真的見到他了,在蘭桂坊街上發生過什麼,她不確定。第二天醒過來問瑤瑤,她隻是指指床頭的男士大衣,不再說話。

是了,不管是怎樣的混亂,還是見了,他留了大衣,她竟然一路穿了回來。後來的幾天裏,時不時看到放在椅背上的衣服,就像麵對那個吊墜,想拋卻,又不知道如何才是真的擺脫。直到新年前,程東打給瑤瑤,約她吃飯,才不再為那晚的事情碎心。

那件大衣放在宿舍角落裏,漸漸也落了灰塵,像她蒙塵的心,藏的那麼深。

和城東是在一個不大的小館子碰麵的,就在學校附近。他穿的普通,還是那晚的平頭和隨意,看她來,有驚喜,也有意外。

她安穩的坐下,點了一兩樣最經濟實惠的菜。她是不想他請吃飯的,知道他的錢掙得更不容易。結賬時,她偷偷在餐桌上留了自己的那份錢。

他們慢慢吃,話說的並不多,第二天就是元旦了,學校已經放假,時間也還早。

“明天,你怎麼過?”程東幾乎沒吃什麼,心思都在和她再相遇的那晚。他以為那個唐突的電話打過去她的朋友不會轉告,但是很快她就接了過去,客客氣氣的謝謝那晚他幫她。

問她一起吃頓飯,她安靜了一下,很快就答應了。早早來,一身深深的藍色。

看她坐在那裏一點點細嚼慢咽,斯文秀雅的模樣,和他腦子裏那個封嫣慢慢重合。但她畢竟不同了,就像走散那刻心裏那片陰影。

這些年,他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和那個李城寺到底怎樣了。當初,他說過要護她一輩子,他護了嗎?

“也許,在宿舍看看書吧,給家裏打個電話。”她放下筷子,不再吃,隻是真摯的注視著眼前的程東,回應他的關切。

“封嫣……”他想說什麼,又猶豫了。

“說吧,沒事的,”她淡淡笑笑,有些不適應他過分的謹慎小心,“不怪的。”

“我們……”他看著她唇角的笑,突然覺得那麼遙不可及,“我們……多久沒見了?”

她愣了一下,“好多年了,大概也有四年了吧。你走的時候,我好像上高三。”拿起茶壺慢慢斟滿他的杯子,“你好嗎,現在的工作?”

他隻是點點頭,雖然絕不是最好,但是比起當初,他已經在前進了。隻是眼前的目標,一個比一個龐大,需要付出的時間和努力遠比他當初想象的要多。“挺好的,雖然,還不是很適應香港的生活,畢竟在北方長大的。”

她認同的點點頭,那也是她的想法,這裏再繁華再好,不是生長的環境,離了根,她就像缺了養分的植物,總是蔫蔫的無精打采。

之後,他們的話都不多。飯後,他一路送她,直送到了大學門口。看到那塊牌子的時候,心裏一種無名的痛。

就像當初,看著她從最好的女校裏一步步走出來,而他,卻縮居在三流學校最混雜的校園裏。窺視再就,他也進不了她的圈子,不是封青、李城寺、戴陽那樣的人,雖然和聖寺還有聯絡,但幾年下來,畢竟是遠了。

“新年快樂!”她裹緊了外衣,向他拜拜手,笑著走了進去。

他沒和她告別,就站在那一直看著她走遠。之後一路吹著風,走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封嫣,掛在他心裏那麼多年的名字,再見,卻滄海桑田,找不到當初的那個人了。

他其實想約她再見個麵,看個電影或是吃頓飯,哪怕,隻是再說幾句話聊聊。但是那些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他們之間橫亙的距離,不是平安夜那晚的幾步可以跨過去的。他和她,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看她眉角的輕愁,他替她難過,卻知道自己再努力也無法療好。

突然覺得悲傷,努力那麼多年,吃了那麼多苦之後,因為她淡淡地微笑而悲傷。母親去世的時候,生活最低落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傷感過,但看她笑著走遠,他卻真的疼了。封嫣,這名字被風吹散了,又化成最深沉的疼留在他心裏。

他知道自己還會去看她,但是,不去擾她,也不再平添她的辛苦。如果能的話,他希望告訴她,其實,他喜歡她很多年了。

封嫣走在校園裏,回想著剛才的程東,也有一絲傷感,一種說不出口的傷心。

如果當初,他真的傷了她,或者那個午後他沒有救了她,命運又會怎樣呢?那個人曾經一次次監視她身上的傷口,其實,那些過往,在她身上什麼也沒留下。

留下傷口的,隻是他,隻有他,深深的,每一次,每一道。用最殘忍的話,最殘忍的行為,把屬於她的那個封嫣奪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想到那個封嫣,她哭了,走到宿舍前的那片空曠的花園裏,抬頭看著皎潔的月光,點點星痕,眼淚就肆意的流了出來。

她知道,未來,不管在這裏,還是回北京,都不再是封嫣了。

那個封嫣,和那個城寺,永遠永遠的,都死了。

兩個字,突然從嘴裏喊了出來,她蹲下身子埋在衣角裏哭,害怕自己再也好不起來,沒有希望的這麼活下去,真的太累太累了。

她哭著,那麼絕望的哭著。

哭聲裏,她知道,自己的委屈和絕望,隻寫著兩個字,永遠隻有那兩個字。

城寺

……

新年的晚會,電視裏的世界一片熱鬧,她獨自在宿舍裏待了一晚,給家裏打了電話。和封青唯一講話時小小的哽咽,但是止住了。

站在窗邊看校園裏的慶祝,她披上大衣走了出去。站在樓下清冷的空氣裏,不知道瑤瑤什麼時候會回來。

孤單,書裏看過太多,自己經曆的時候,心緒說不上的煩亂。想回家,抱著格格,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哪怕聽兩句媽媽的嘮叨也好。

“封嫣!”遠處有人叫她,從黑暗裏跑過來,是家亨。似乎剛剛從慶祝派對出來,微微的醉意,走近她身邊還有些晃。“又一個人?”他故意的兒話音聽起來淘氣,本想繃緊的麵孔就放鬆了。

“對,等瑤瑤呢。”她點點頭微微退後了一些,那些煙味和酒氣並不舒服。

“走,一起玩兒去,聚會還沒結束呢。”家亨突然跨前一步,借著酒力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她嚇了一跳,沒來得及躲開。等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拉著往前走了好幾步。

“放開,家亨,放開我!”小聲的抗議和掙擺都沒有作用,他一意孤行的拉著她,手上的力氣越發大,不知是不是真醉了。

“我不去,家亨,真的,我不去,要回去了。”她被拉著往一片黑暗的樹影裏走,從著急開始變得害怕,某種不快的記憶突然浮上心頭。使勁去甩,反而讓他加快了步子。

黑暗裏,那個突然停下來盯著她的男人不像家亨,眼裏的光芒帶著刺人的侵略,不再是家彤溫文爾雅的哥哥。

“你到底藏了什麼?”他不走了,抓住她的身子不讓她跑,逼近那張蒼白的臉,他真想知道那份安靜背後的冷漠,到底是不是偽裝。

酒味逼近麵前,那雙晶亮眸子不像是戲弄,反而是認真的研究她的表情。側開臉,她讓自己冷淡開口,“我沒藏什麼,放開我,你醉了。”

他不動,不知哪來的勇氣,她使勁推了一把,看著他踉蹌退了兩步,以為擺脫了,轉身剛要邁步,又被背後衝上來的力氣摟住。

靠在她耳邊的呼吸又熱又亂,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一隻手擋住。箍在她腰上的手被迫鬆開。背後隻剩悶悶的痛呼,她被一股力氣扯著往光亮裏走,一直被拉到宿舍前的藤蘿架。

像是多年前對她發脾氣的樣子,他黑眸裏沒有一點溫情,像兩把火焰,燒疼了她的心智,沒明白之前已經撞進他懷裏。

她躲過了那奪人的眸光,卻躲不開他執意落下的唇,冰冷到發寒,不是憐惜或寵溺,隻是懲罰,帶著最大的怒氣,把她的呼吸緊密劫住。

任何掙紮都是多餘的,他抱著她靠在藤蘿架邊,深深的探盡她要呼出的所有悲苦。那麼斷然的吻著,直到她哭了,也不肯放開。

“說是我的!”他托起懷裏的小臉,看到淚水裏模糊的自己。

“說是我的!”壓住她的身子又嚷了一次,威脅著最脆弱的自持,逼著她麵對。

她哭著被高高托起,直到在他的眼裏,也看到了自己。

……

第六十二章 非你

那是他的方式,也是他的聲音。眼裏的淚再多,她也認識他。化成灰也抹不去的影子,那個眼神,深深傷過自己,說過殘忍的真相。

平安夜消失之後,他竟然又出現了,在新年即將到來的一刻,把她抓回到過去。

她不是他的,再也不是了。背叛之後,什麼也不該得到,什麼也不配擁有。她躲著他又落下的呼吸,任他如何的施力也不肯回答。

在那高高藤蘿架邊,背上的疼越來越鮮明,她知道怎麼了,但是她不說,任他碾碎一樣的吻把她弄的更疼。

他尋到她眼裏迷蒙的恨意,隻是透過淚看著他。和那晚在酒吧不一樣,那時她躲他,現在她不躲了,就任他抱著,狂躁的親吻夠。

撫著她唇上清晰的咬痕,剛剛一刻的粗暴愕然停止。看著她晶明眸子裏的鎮定,他的冷靜慢慢恢複。如果那個男人沒有撲過去抱她,他還會站在黑暗裏看她落寞的背影,不會走上一步。如同那晚,在車裏看見她和程東一步步走回校園。

他畢竟不想再傷她,知道不該出現在她麵前。

這些天,他都是在她身邊度過的。無論再累再忙,總要開車趕到學校。有時,就在樓門口等她出來,不知不覺等到沉沉睡去。他知道她住哪個房間,知道她喜歡圖書館哪間自習室,也知道她最常在校園裏走的那條路。但是,卻從沒看到過她。

命運弄人,不知道她躲到了哪裏,他就在路的盡頭等著,但沒有她,哪裏都沒有,一次都沒有。幻想著她的背影,他把記憶裏的四十九天重溫過很多遍。總希望有個回眸是她的,他能隱沒在人群裏,默默再跟隨著她。

這個城市快捷的步伐容不得他多做停留,等待變得更加偏執。短短四個月,她適應了這裏的環境,可他還是不放心,給瑤瑤打過很多次電話,句句都有擔心。

他想知道她身體好沒好,心境是否看開些。那些堆在宿舍成箱的小說,是讓香港助手幫著買的,每個月固定送到瑤瑤手上,但求一些心裏的慰藉。

他在遠方,等著平安夜,新年,和她見上一麵的日子。那晚,他看見她走出校園,踏進那家小餐館,再出來,身邊跟著程東一路相送,直到她笑笑揮手告別。

心裏有種沉痛,但是能夠壓抑。她和所有人保持著距離,不讓人靠近。

當初幫瑤瑤爭取來香港的機會是對的,讓兩個人有個伴,有她在,幫了他太多忙,幫她擋開那些不必要的關注和親近。

他是混蛋王八蛋,像她每次說的那樣,以這樣的身份,圈禁著她的自由。如果能放手,當初就放了,就是因為放不了,才會走到這個地步。

他的執意父親不明白,他的掙紮沒有人理解。滯留美國的日子,除了辛苦就剩下想念,每每要來看她,在機場停著,卻不敢真來。等著瑤瑤的隻言片語,再登上北上的航班,離她越來越遠。

這幾天,等待真的太磨人。從早到晚,他隻渴望再見一麵。雖然告誡過自己很多次,那不會是愉快的重逢,但是還是忍不住要來。同一個城市,那麼近的距離,渴望總會超脫理智。

十個月的想念,不是那晚短暫的擁抱可以彌補的。

“說!是我的!”他把她抱的那麼緊,用沉痛的欲望碾過她脆弱的抵抗,她不給他答案,隻是流淚,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封嫣!”他埋在她頸間,聽到她尖尖的抽泣聲,卻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說話,告訴我,那是誰!”

她忍著疼,抓著他肩上的衣服,努力讓自己呼吸,平息越來越多的眼淚。

“不關你的事!”哽咽著給出了答案,聲音顫抖,她的決心卻不似以往脆弱。“不關你的事!”

他驀然抬頭,想知道她眼裏有幾分真實。他是最自私的人,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藏也好,不藏也好,都是他的。承認也好,否認也罷,那已經成了改變不了的事實。

看到一張哭泣的臉,他覺得那隻是一個違心的答案,為了折磨他,因為他讓她疼,徹徹底底的疼過。

“再說一遍!”他的話逼到她嘴邊,不許她隱藏那些感情。

“不關你的事。”頭使勁偏向一邊,不讓他看她臉上奔流的淚。為什麼哭,因為疼,又見麵,還是這些擁抱?

他隻是姐夫,她還能對他有什麼感覺?還能付出什麼感情!他,欺騙過自己,殺死了封嫣,她不再是他的了!

“放開我。”柔弱背後,有她漸漸鼓起的勇氣。

長這麼大,這是她對他說過最絕情的話,過去的討厭,懼怕和恨,現在什麼都不是了,她隻想離開他,徹徹底底離開他,繼續活下去。

“不放!”他突然用力箍住她的腰身,讓她死死的卡在藤蘿架和他之間,換了她一聲低低的□□,頭很快垂了下去。

真的太疼了,疼的胸口突突的跳,他的臉龐又模糊成一片,如墜霧裏,好像那場噩夢醒不過來,越墜越深。

他眼裏的傷痛,是真的,還是裝的?

“你是我的!是我的!”沙啞的嗓音聽起來像是請求,又是最堅決的宣判。她聽著,心裏平靜的哀傷,像傷口流不盡的血,一點點蔓延。

她已經躲了一年半了,躲不開那些傷感。她不知道他回來要幹什麼,平安夜那晚他走了,就永遠不該回來。

不管要的是什麼,她都給不了了,現在給不了,將來,也再給不起了。

“放開我。”好像沒力氣再和他纏鬥下去,聲音軟軟的,“我是你的,是過,現在,不再是了。”靠在他身上讓自己保持清醒。“你和她結婚了,你和她……”說不出那個名字,就卡在那裏久久不說話,“結婚了!”

在她認定的世界裏,好和壞,愛和恨是絕絕的,一度為他混淆過,現在卻能分開。雖然每次那種分離,讓她疼徹心肺,恨自己,更恨他。但是她知道,再不能愛,也不能恨了。

因為,恨他,本身就是愛。

“你是,以前是,以後是,現在,也是!”他不肯承認,托起她的臉,看著她漸漸失去血色的嘴唇,她的臉色為什麼變了,那麼蒼白?剛剛那些掙紮停止了,就乖乖任他抱著,一動不動的在他懷裏棲身。

“我不是了,”她閉上眼睛,沉沉的呼了口氣,鼓足了勇氣再凝眸麵對他,“姐夫,我不是了!”話未出口,淚卻先至。

他驚得退了一大步,放開她,看著她慢慢滑著回到地上,整個人虛弱的靠在藤蘿架邊,深深地黑眸靜的像一潭憂傷,吞噬任何決心和堅定。

她流著淚,向以往那樣脆弱,話裏,卻透露出沒有過的堅強和冷然。他本以為,在那樣給她烙印之後,她哪也去不了。但現在他發現,他錯了,她躲起來了,躲到一個連他都觸不到的地方。

比欲望灼燒、失去理智更可怕的疼從胸口一直伸向他的理智。他得到過,獨占過,一直堅信溫情或冷淡,微笑或哭泣,她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不允許別人搶走她,即使是她自己也決不允許!

“再見吧。”她的頭垂的更低,目光落在黑夜的某個角落。聽著新年倒計臨近的歡呼由遠及近,靜的像是凝固在過去,再不肯抬頭。“姐夫……再見吧。”

他僵了,也傻了。

愛過那麼久,堅持了那麼多年,等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她的依戀消失了,留給他的,隻剩下沉默。在黑黑的藤葉投下的影子裏,她蒼白柔弱的走進了他不了解的世界,心裏再裝不下什麼。

一步奔到她麵前,抓著她拚命的搖晃,看著她被搖亂的理智和堅定。淚水像散了的珠子一樣從眼角滑落,她閉著眼睛,再不看他。任他如何搖,任那撕扯的疼蔓延到全身,她再也不看他。

他不許,瘋了一樣的讓她睜開眼睛重新麵對。在人群裏找她的時候,一直堅信不會失去,永遠都會找到她,所以苦著,熬著。

她又被提了起來,肩上的大手把她捏碎一般用力,發散在臉上,她閉著眼睛,攥緊了拳。原來的封嫣被他殺死了,原來那個城寺,不見了。這個世上,隻有這個活下來的靈魂。

她不能再繼續了,如果,活下來的這個還是封嫣的話,她想告訴他,也告訴自己,“你已經不是你了!”

……

第六十三章是我

她沒力氣了,軟倒之前,他停下暴躁的搖晃,一把抱起她扯進懷裏。聽見她悶悶哼了一聲,之後不再掙紮,任他一路帶到樹影下的黑暗裏。

車門開了,他們一起倒進後座裏,後背觸到柔軟的皮革時,她咬緊唇睜開了眼睛。

他就懸在她身上,鎖了車門和她擠在後座上,黑色衣服籠著一臉怒氣和絕望,他沒有碰她,隻是強迫她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

“再叫一次,你再叫一次!”他繃緊的聲音曾經讓她那麼害怕,她知道他生氣的樣子,張弛裏手臂上肌肉糾結著,下一刻會捏碎她。

“再叫一次,你敢再叫一次!”他疼了,和她一樣,徹徹底底疼了。

“姐夫。”平靜的張嘴,淌著眼淚,心裏累了,輕輕的又喊了一句,“姐夫。”

鋪天蓋地的力量一下子倒在胸口,正壓到背上的疼裏,一口氣喘不上來,能聽見自己斷續的喘氣聲。

粗暴的唇又來了,隻是再不溫柔,也不憐惜。她並不最害怕,隻是疼的厲害,看著黑成一片的車頂,淚順著眼角劃到發裏,濕濕的,冷冷的。胸前穿透後背如針紮,軟軟的伸手,僅能觸到施暴的雙手。

流血了吧?也許。

那根釘子,釘在藤蘿架上,掛著應景的小盆景,幾周前,卻空空的。

“如果有人經過會劃傷的,尤其天黑的時候。”有人看了擔憂的停下腳步,她也是,那晚擔心它刺進身體裏的疼,現在她感覺到了。

不是不能忍受,隻是綿長到伴著每一次呼吸,像他留在她心口的那道傷,無論如何,無法痊愈。

那晚在樓下哭的絕望,她摸著那顆釘子尖尖的針腳,叫的是他的名字。那兩個字,比那尖尖的釘角更鋒利,刺入時也會更深。

偽裝並不容易,像家亨問的那樣,她到底藏過什麼,她也想知道,他到底藏了什麼。她藏不下去了,在她快樂的記憶裏隻留下了悲傷,她想告訴哥哥,真的想說出來。

刺破吧,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方法,除了疼,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封嫣死了,被他殺死了,他很殘忍,很自私,事到如今,依然不肯放手。

還有幾顆心給他傷?頭輕輕靠在椅上,意識不那麼清醒了,額上的汗和淚混在一起,慢慢亂了呼吸,她抓著他,從沒有過的緊。

突然,她想抱抱他,也讓他好好抱抱自己。想在他懷裏哭一場,要不就安靜的離去。真不爭氣啊,傷的那麼深,竟然還是忘不了。

吻的混亂,糾纏進她的衣服裏,她感覺不到,靜靜的看著車頂的黑暗,隻聽見他錯亂的呼吸間,那句特別清晰的話,“我和封藍,兩個星期前,結婚了。”

然後,是另一個聲音,溫婉有力,“一切,在美國就計劃好了。”

抱緊他的手臂,疼到有些不受控製的發抖。

他從耳邊一直咬到胸口,一貫粗暴的對她,因為生氣,留下了更多瘀痕。但那裏,再不是他的了。經過了這一切,不再是了。他從她這裏奪走的太多,把她弄的太疼了。

他是她見過最自私,最虛偽的人。是她曾經最愛的人,現在,隻是她的姐夫了。

她不愛他,也不恨他,隻想忘了他。

“結婚了,我和封藍,結婚了,和封藍。”

“在美國,都計劃好了。”

新一年來了,她得走過去,不能再停在過去。他不該來,不該再見她,糾纏的還不夠久嗎?傷口已經太深了。

疼,讓人累,她已經疼的夠久,需要休息了。

“城寺……”輕輕地喘了口氣,等著他冷靜下來。

聽見她叫他的名字,兩個字,清清楚楚,他僵在她身上,覺察出她的反常。她不同過去那樣死命的掙紮,隻是緊緊抓著他的衣袖,斷斷續續地喘著氣。

放手把她整個人抱起來,他不想聽她那麼叫他,她從來不叫他名字。

他隻是太想她了,隻要再安安穩穩抱一會兒,他不再欺負她了。他錯了,不該來看她,讓她又那麼絕望。

乖巧的躺在他懷裏,唇上一片白,她的眼睛睜得那麼大,微微挪動正對上他的。

“不許說!”他心亂的嚷了一句,把手臂收緊,不許她說出任何他不想聽的字眼。她眼裏的淚已經幹透。每每哭以前心就亂的人,現在,不哭了。

唇邊微弱的呼吸擦過他耳邊,後背熱熱的,心裏卻放下了擔子,釋然而輕鬆,慢慢環著他,像抱著心愛的格格,有些不忍放手。

總得放手的,在他們以後的歲月裏,隻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過去的,真的該過去了。

“我不疼了!”她依然疼,隻是堅強了很多。終於是說了,眼淚來就來吧。她靜靜聽他的心跳,眼淚一滴滴落在他襯衫上。

他僵在那,手心裏一片的熱,聽見她輕輕告訴他,“城寺,我不愛你……”

……

閉上眼睛,最後安靜的時刻,新年來了。

他把她抱高了,疲倦的胡子茬蹭在她臉頰邊,麻麻的,硬硬的。

心裏什麼感覺也沒有,空的。他隻是在黑暗裏抱緊她,確定懷裏真實的存在。

她說了什麼,他隻當成是聽錯了。但那都是真的,她不愛他,她從沒說過愛,最痛的時候,隻說想他了。

現在,在新年到來的一刻,她把自己的心收了回去。告訴他,不愛他。

攤開掌心,在黑暗裏努力看清那是一小塊溫熱的血跡。

推開衣服去檢查,她輕輕製止,軟軟靠在他肩上,又說了一次,“不疼了。”

他不肯停,強硬的褪去她的外衣,看見白色的開身毛衣背後沁著一小片血跡,伸手去碰,她悶悶的喘的更急。

一時不知道她怎麼流血了,再去扯那件毛衣,她手抓得很緊,不肯再暴露。

她的一切,都是他的,即使她已經不愛了,依然還是他的。

“讓我看!”

抓住衣襟,把她放倒在腿上,小心的褪開她身上最後一點衣物。

背後靠近肩胛的地方,交縱著幾道剮破的傷痕,有的很深,有的很淺。血並不多,彙合後順著傷口一直流到牛仔褲的邊緣。

“為什麼不說!”他托起她的頭,看著一臉蒼白中坦然的鎮定,“你該死的為什麼不說!”他不敢再碰,隻是用那件白色毛衣使勁壓在傷口上,把她扶起來裹進自己的外套。

“不去醫院,我沒事兒。”覺得冷,她在外衣裏微微顫抖,他沒有動,隻是壓緊了傷口讓那裏不再流血。

“為什麼不說!”那傷了她的東西,釘在他胸口,和她說過的那句不愛混在一起,刺的越發深。

“沒事兒。”她閉著眼睛,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那顆釘子,真的很鋒利,隻是這次的疼,值得。安靜的等著另一波抽痛過去,睜開眼睛,看著他臉側疲倦的紋路。

馬上,她就要二十二歲了,再長一歲的時候,希望不再牽絆,各自過各自的生活,沒有雖然,沒有如果,隻是過本該屬於自己的日子,回到哥哥身邊,回到大院的深處。

他,還是哥哥的朋友,還是那個人的丈夫,隻是和她,再沒任何關係。

“再見了,”疲倦的睫毛眨了眨,終是輕輕的闔上了,“城寺……”

天亮的時候,他開著車送她到附近的醫院包紮傷口,打過針,她還是車裏的樣子,安穩的睡著。這一夜,她就枕在他懷裏,和他告別之後,哪兒都沒去,一直睡著。

送她回學校,瑤瑤親自開門看著他把她抱進來,放在她的那張滿是小說的床上,蓋好了被子,他靜靜的坐了好一會兒,瑤瑤什麼時候退出去的,他不知道。

快中午的時候,他才離開。

站起來的時候,輕輕走到床邊,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全當是做個告別。

了沒了斷,他心裏清楚,隻是疼過以後,再說不出來。

一室溫暖,看著她熟睡的樣子,有片刻的知足。拉起她的手,收攏在自己手裏,永遠忘不了她說不愛時輕緩的語調。她確實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封嫣了。

睡吧,但願,她永遠能這麼安穩的睡著。

他還是他,永遠不會變,不管她說愛,還是不愛。

她醒來的世界,是個沒有他的世界,他也會躲起來,遠遠的離開她,為她築起最堅韌的保護,但是,不再讓她知道。

屋角落著灰塵的一摞小說,放在那的黑色大衣,不見了。

……

第六十四章回家

平淡的大四生活,是在六月結束的。新年之後的半年,一切都很順利。

家亨因為那晚醉酒失態的表現,特意讓妹妹送了一束道歉的黃玫瑰。那時,因為背上有些疼痛躺著,手裏是看到一半的小說。那束黃玫瑰放在窗台,直到春節時,風幹成一袋斑斑的花瓣。

程東來過好幾次電話,也見麵聊聊。他其實很辛苦,起早貪黑的忙碌著。汽車公司的業務一點點做大,他也得到了提升,那時,他們吃了一頓“大餐”。兩個人到海邊走著,回憶北京那些景致和故事。

封青和唯一很忙,現在唯一在藥劑學那裏拚搏,封青想是常常拿著手術刀吧。不忙論文的時候就給家裏打個電話,或者和曉蕾聊聊,她最喜愛的時光都留在房間裏。

快畢業了,一轉眼就是四年。生生死死,波波折折的四年。

回北京前,大家一起吃了頓飯。那之後,各奔東西。程東送她一直到機場,那天,他穿著一件藍色體恤,牛仔褲,遠遠的看去,像是精神爽朗的青年,眼裏,寫著歲月過後的滄桑。

第一次注意到,他手臂上也留著刀疤,比臉上那道長很多。夏日裏暴露在袖子外邊,提醒人觸目驚心的過去。好在,她安穩的活下來,他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她覺得歉意,他覺得值得。

進檢票窗口時,他自信的笑笑,揮著手,“北京見!”

她也笑了,跑過去塞了個小紙條到他手裏。

她坐在飛機上,看著窗外的雲,想著北京的一切。他站在機場的大廳裏,麵對著停機坪,展開那工整的小方塊,清秀的字跡,“一定會成功的,祝福你。”緊緊握著,好像握到一顆晶瑩剔透的心。

她飛走了,回到了屬於她的地方,留了多少歎息,留在哪裏,別人不知道。

他坐在車裏,看著飛機起飛,手裏的電話打給封青,那一端是唯一的聲音,他們在超市買東西,準備給她坐一頓洗塵的盛宴。

她終於回家了,漂流了一年的小魚,終於要回去了。

發動車子,開到大學門口,一個人走進去,走在她常走的那條路上,站在她宿舍樓下的藤蘿旁,那個釘子邊掛上了清新的吊蘭,早不再沾染她的血跡。

在圖書館外,等著瑤瑤從裏麵出來,看著她手裏厚重的書本,替她抱了過來。

“走吧,知道你一直等,今天才沒去送她。”

他走在這個女孩旁邊,想著她們並行時的情景。在這樣明媚的陽光下,二十多歲的心境,手裏抱著厚厚的書本,單純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