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說,後來半年,她過得很好。
宿舍裏,她住過的半邊已經空了,瑤瑤走到窗邊推開了合攏的窗欞。
“回去就見了,我下個星期走。”
“工作還是繼續上學?”
“和她一樣,工作。”瑤瑤笑著,回到自己的床邊,“她走的時候很開心,沒有哭,後來,她哭的越來越少了。”
點點頭,把煙拿出來,不知道瑤瑤是否介意,還是點上了一根,聽著有關她的瑣碎事情。“身體好嗎?”
“嗯,新年之後除了背後的傷,好多了。感冒的時候容易喘,其他的,應該沒有了。”
“謝謝,真的謝謝了。”煙霧裏,他沒有抬頭,但是從心裏感激麵前的人。
“你呢,怎麼打算,繼續這樣下去?”
“說不好,現在,可能隻能這樣吧。”把煙蒂熄滅,在光裏又去看那已經空了的小床。她在上麵輾轉了多少夜,流過多少淚,他說不清,但是覺得那裏依然留了她的氣息。
“會好的,如果你能擺脫的話,都會好的。”瑤瑤順著他的眼光,看著封嫣床邊那袋幹透的黃色花瓣。“她心裏,誰也沒有。”
他抬起頭,被這句話抓住,想問,卻沒問出口。
瑤瑤淡淡的笑,後麵兩年,她們已經成了知己,而她和他,隱秘的聯係中知道了背後的一些故事,能開始體諒和包容。
“她,也許還是寂寞,也許長大了,也許很難快樂,知道為什麼嗎?”她走到她床邊,打開那個已近空了的抽屜,抽屜裏,隻剩一張薄薄的紙,似乎壓在那裏很久了。
“她總是看這個,看過很多次,有時候趁我不注意時拿出來看。”展開那紙,是一張舊了的雜誌內頁,上麵寫著某次比賽,他參加過的比賽。
那張照片上,是他幾年前曾經設計過的國劇院,他給它命名“嫣雨”。
在頁腳,他找到了幾個字,眼眶一瞬刺痛到心裏,一個小小的箭頭把李城寺圈起來,指著照片裏的國劇院的名字,“封嫣的嫣”。
不知書寫那一刻,她想過什麼,明白了什麼,但是她留了那幾個字,如同他最想念時筆端因她起伏的線條。
那是因她而有的靈感,那場嫣紅的雨,一直藏在他心裏,是她的淚,也是他的痛。
“她沒有帶走。”他把那張紙細細疊好,放在西裝口袋裏。
“對,她是沒帶走。”瑤瑤轉身走到窗邊,又去看窗外校園的景致,再不久,她也要離開了。
“很多東西,她都沒帶走,她也帶不走。李城寺,你是個混蛋,把什麼都壓在她身上,她當然帶不走,是我,也不會帶走。”一時,想到的是去上海找他的那個封嫣,執著的倒在車廂裏,心裏念著他,得到的卻是摧毀的消息。
“我有時後悔幫你,”轉身看他坐在她床邊,盯著那些她碰觸過的東西。“覺得我最對不起封嫣,在她身邊,幫的卻是你!”
“對不起!”他拿起她桌上一本留下的書,插頁裏是一張小小的書簽。
“她什麼都留下,什麼都沒在意,”瑤瑤走過去合上那本書,看著眼前格外安靜的男人,“但是你給她那個吊墜,她帶走了!”
瑤瑤拉著他站起來,對著窗外,“她就常常站在這兒,手裏拿著她的手機,攥著那個吊墜。兩年,那個墜子從來沒有換過。從非典以後,她就常常摸著她,那時還在封閉隔離,我和她關在一起,她睡前看看,醒來也要看看。看書時看看,聽課時也要看看。從北京,一直帶到香港,又從香港,帶回了北京。”
他站在窗邊,聽著瑤瑤的話,想著屬於他的那個纖細背影。
“我們都是學中文的,都不傻,那是個字,你最清楚是什麼字!”說完突然住口,看著凝固在窗前的男人,落寞背後藏著和她一樣的孤單,某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是他的背影,也是封嫣的。
“別對不起她!”心裏酸澀,打開門衝了出去,留他一個人停在這裏,最後緬懷著什麼。那是一個屬於他們的世界,誰也走不進去,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瑤瑤知道她的計劃,也知道他的打算,隻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碰到一起。她回了北京,回到了她熟悉的環境,也回到一段傷感的記憶裏,雖然那個封藍不在那兒,但是她卻似乎依然處於危險中。
而他,不知還有多久能回去,到她身邊好好保護她。後來的半年裏,電話少了,口氣沉重了,但是不曾間斷。她替他們不值,又替他們惋惜。
回去,這是封嫣一直的願望,也是他的吧。受過再深的傷,那裏是家,落葉歸根,遊子總是要返鄉的。
坐在藤蘿架邊,注視著宿舍的方向。她不知道他要憑吊多久,但是她不忍心破壞這最後僅有的時刻。除了新年受傷時,他從沒進過她們的房間。他在時,她因傷睡著,他走了,她才醒過來。
那個高高的身影走了出來,手裏拿著個紙盒,是房間放雜物的,慎重的抱在懷裏。看著他在學校的大道上走遠,影子漸漸交融到林蔭路的樹影裏。
除了保佑他們,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但願有份憐憫之心的不隻她一人,這世上,總要有人能看透他們之間的那條鎖鏈。
鎖了一生,鎖住一世,永遠永遠,不會剪斷了……
兩個月後,他結束了美國的工作,從西雅圖登機,回到了北京。
第六十五章工作
回北京的前兩個月,都在收拾心情。
父母、旭姨、外婆家裏一一住,還在哥哥和唯一那待了很久。至於日後的工作,誰也沒摧過。封原緒的原話是“嫣嫣就是不工作,家裏也養得起。”
因此,沒有人催促她,畢竟離開家一年了,嗬護疼愛都來不及。就是母親,也常常到房裏問她餓不餓,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整日裏抱著格格,覺得安逸又舒服。封青更是大包小包往家裏不知買了多少,似乎這一年虧欠了妹妹太多。她吃的少,笑的多,很滿足。
在旭姨家的幾天,開始總有些隔膜,好在旭姨並不提那些人,那些事。走的這一年,旭姨身體還是不如前了,總說自己是個藥罐子,從頭到腳都是毛病。
人上了年紀不可能沒有病,她靠在旭姨身邊,有些撒嬌的給她捶捶背,捏捏腰,那些不該想的,她盡量都沒有想。
隻是每每走過客廳放著相片的小立桌,她總會調開視線。那裏沒有什麼合影,隻有一張封藍的畢業照,至於另一個人,更像是從雜誌上剪下的一篇報道。
他也許很成功,至少哥常常這麼說。前前後後六年時間裏,他在美國待的居多,走過的公司,參加過的比賽,獲過的殊榮,那些,都記在李家郊外的別墅裏,她沒去過,也不想知道。
八月天最熱的時候,和瑤瑤、曉蕾見麵,一起閑散了幾天,瑤瑤去了很好的出版社,曉蕾在公司安了腳,雖不是什麼國際大公司,但專業很對口,待遇也還好。問到她,隻說想靜靜的,也許去學校,也許去公立圖書館。
在香港時,其實做好了打算,隻是沒有說出口,怕家裏反對。她想離開北京,到很遠的地方,沒人認識的小城市,當個老師也好,作個文員也罷。但回來以後,大家對她的方式讓她不敢張嘴。
從來都是聽話的,哥的一句話就讓她隻能安分老實,“工作的事,從長計議,哥幫你拿拿主意。”
雖然人是大了,但是對哥的依順並沒有改變。因此享受著這個假期,也在等待著哥要給她的那個安排。
入秋的時候,飯桌上,爸媽哥和唯一都在,拿了一份材料給她。飯後回房慢慢看,才知道是工作。很大的外國公司,涉及的領域很多,需要的是初級文員,待遇優厚。沒有麵試,她已經被錄取。
沒什麼太多的反駁意見,畢竟走上社會之前,什麼都沒做過,除了校刊和院刊那些淺薄的經曆,她還是一張白紙。
穿著唯一親手挑的那身工作裝,提著哥給選的公文包,鏡子前的封嫣,黑發垂著,臉頰上還是兒時的清秀和典雅,卻不再是學生模樣。笑著鼓勵自己一下,心虛的平複著緊張。她進了那幢CBD中心區的大樓,走進了她未來的生活。
……
她的辦公室在26層,之上和之下的很多層,也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在辦公區的角落裏領了一大紙盒文具,看著人事部的胸牌掛在她脖子上,被領著進了編輯室。
總部人事部主管的企業內部刊物,中英雙語,她分在文字組,和另外兩個人共事。人還沒來及認,被叫到經理辦公室問話,畢竟,她不是“常規”渠道進來的。
不大的編輯室,兩個工作區域。工作很快上了軌道,大家叫她小嫣,是資曆最淺的。
馮震主管文字創意,人也不過二十七八歲,學的是哲學。下麵的黃敏然比她大三四屆,中文係科班出身。英文編審是三十出頭的龐博和武元愷,美編叫張迪和秦明傑。
封嫣對這些人名,這樣的環境都很陌生。適應,需要一定的時間。剛開始的幾天,總有些惴惴不安,大公司,誰對誰也不過分親切,誰也沒有格外關照她。
其他的三個女性,龐博已婚比較安靜,黃敏然隻是埋頭看書,反而是張迪偶爾和她說說話,中午約著一起吃飯。可人事總監第一周內找她談了三次話,為了消除大學生身上的棱角和鋒芒。之後,她大多自己吃飯,獨來獨往。
她告訴了哥哥,哥哥揉著她的頭發,笑了。嫣嫣,能有多少棱角和鋒芒呢?有的話,也被這個家和當哥哥的磨光了。
接下來的工作很忙,她坐在屋角的辦公桌前,幾天裏不停的錄入各種中英文文稿,一周加一兩次班,第一個月下來,刊物有所提升,她瘦了。
封青一通電話,之後,錄入的工作減少了七成,她有時間看看書,喘口氣,上網瀏覽個網頁,中午和同事在樓下的百貨公司停一停。
那時,他坐在32層的辦公室裏,對著人事部送來的簡曆正在出神。對著的是一整麵玻璃窗,陽光打在她的照片上,清秀裏有一點成熟的味道,拘束的笑著。
設計部調人事部的檔案,他小小費了點心思。把多餘的一張照片從她檔案夾裏拿出來,放在自己抽屜裏,長長舒了口氣。
不會見麵,因為到達三十層以上的電梯,在大樓另辟的一個區域,她每天和普通員工擠在一起,提著她的白色小公文包,跑上電梯,他見過,見過好幾次了。
下班的時候,自己走到地鐵站,或者在公車站等車。她的影子不很清晰,因為車流太密,她下班的時候,他很少空閑。
設計副總監,聽起來好聽,做起來辛苦,進辦公室的第一刻就開始接手新項目。他和那些同齡的設計師混在一起,也沒什麼架子。畢竟這個部門,還沒有總監。
想到這個,不由多看了一眼桌上的另一份簡曆,已經模糊的麵孔,依稀還是當年不服的神情。如果再相遇,不知會是怎樣的交惡為敵。
如果必須有個人坐到那個總監的位子的話,他希望是自己,而不是郭濤。
……
年底,班機上,兩個人相遇。
封藍坐在靠窗的位置,郭濤坐在她斜後方。登機初遇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她最先恢複鎮定,按照登記牌找到自己的座位,拿出雜誌不專心的看起來。
郭濤沿著走道經過她身邊在後麵一排落座。手裏,是新一季的設計刊物,兩個人沉默了一程,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好像在一起的四五年,一場誤會而已。
封藍會找郭濤,和城寺不無關係,他們是同行,他做的每個工作,畫的每一筆,都讓她找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自己學服裝設計,也常是一畫好幾個小時。以前設想過夫唱婦隨的生活,本該是一起畫累了,喝著咖啡笑鬧一番。城寺那裏的夢破了,郭濤,並不是極有情趣的人,太務實,也太執著。
德國初遇的那些日子,因為兩個人隻身在外很快就走到一起。她離開國內好多年,書念得並不得心應手,畢竟德語不好學。設計上本沒有過多的天賦,漸漸也失去了原先的興趣。
在一起後,多是隨著他的工作,在德國停留不久,一起轉投美國。東岸西岸都碰過運氣,好在郭濤的學校申請下來,一切也還順利。後來有了些實力,被派去參加那次比賽。
如果沒有那場比賽,也許現在已經組成家庭,安穩的在美國生活。但偏偏就遇到了,看著他參賽作品的名字,像是又一次提醒自己,當初犯過多麼愚蠢的錯。
郭濤用了“藍”,他用了“嫣雨”。
那個字,是她的死忌,從最開始直到現在。在一起、分開,鋌而走險還是不顧一切,多少,都是因為那個字。
她給了他第一次,那該是最最美好的記憶,無關年少,隻為愛情。她是愛他的,愛了好多年,愛的自己也不知道。堂哥的撮合,隻是幫她跨出最後一步。
一度,以為得到了,因為他沒有要,也沒有不要,隻是不親不遠的維持著男女朋友距離。好幾年,覺得就水到渠成,卻突然發現什麼都錯了,錯的萬般可笑。
假期裏,他要,她拒絕過,可開學前,她給了,心甘情願的給了。
最美的一刻,她毀了,十八歲的城寺,十七歲的封藍,他嘴裏叫的,竟然是封嫣。
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裏在沒有公平。
離開了很多年,走到郭濤身邊,又走回去,找她被剝奪的東西。如果可以奪的話,她想從她那裏奪得幹幹淨淨。至少兩年多了,她是李太太,她是他的小姨子。唇角掛著笑,沒人知道那裏的苦澀。
飛回去,總要麵對的,他騙過就要付出代價。她等著,也期待。
好戲,總是最後上演,就像華服,總是最後登場。
第六十六章陌生
拿到手裏的資料,抬頭看了一眼馮震,不覺又低下了頭,坐在他辦公桌對麵有點局促,被叫過來的時候,編輯室裏的人都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這期的專訪,你寫。”馮震手裏的那支筆轉了兩圈,又握住,眼裏是一種莫測的高深,“盡快,必須寫好!”
她沒說話,低著頭走回座位,打開資料,從頭到尾一點點看起來。
不知不覺隆起了眉頭,這個郭濤,她當然知道。那期雜誌裏,和他同場競技過的選手,她的男友。他,也是公司裏的員工嗎?
“張迪,郭濤知道嗎?”她用內網的信息係統給張迪發了個簡訊。
“剛進公司,也就一兩個星期,不過之前傳了一陣,怎麼了?”
“寫他的專訪,擔心。”
“沒事,事事有馮震呢。”看著張迪發過來的隻字片語和小笑臉,她稍稍安心,給前台打電話查郭濤的內線分機號。
打過去,是個男人接的,說了兩句才知道是設計部的新人,郭濤並不在辦公室,到樓上開會了。留了自己的號碼和便條,問清了辦公室在幾層,專訪,就安排在這兩天。
放下電話開始準備資料,之前一直在做其他板塊的內容,她沒關心過人物專欄,更沒作過專訪,拿過往期雜誌翻看,都是近期提拔的四十歲以下的中青年部門主管。按照集團架構一個個來,正好該設計部了。
郭濤的資料裏,隻寫著設計部副總監,進公司時間太短沒有相關記錄。其他信息,多是他以往的工作經曆和成績。惴惴不安的在網上查找資料,草擬要提的問題,吃過午飯接到設計部助理的電話,是個持重女人的聲音,“專訪訂在三點半到四點,半個小時,32層會議室。”
去之前資料在位子上反反複複讀了好多遍,背熟了他在哪上學,在哪工作過,得過多少獎。電梯到了32層,手心還是有些出汗,她沒上過30層以上,對一切都感覺陌生。專訪,也是第一次做。
前台的助理指了個大概方向,她抱著速記本就走了過去,在走道上深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裙擺。
走廊裏,隱約聽到很大的說話聲,停在“斯德哥爾摩”門前時,看著會議中的燈亮著,時間雖然到了,她沒敢敲門,靜靜在門口等著。
剛剛的說話聲從門裏傳出來,像是有人在吵架,咣當,拍桌子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剛剛熟記的幾個獎項名稱都忘了。
正打開資料再查實一遍,會議室的門砰的從裏麵打開,一個男人橫著眉毛從裏麵衝出來,差點兒撞在她身上。沒好氣地瞥了一眼,甩手走了。
封嫣站在會議室門口,深深吸了口氣,輕輕敲了下半敞的房門。
“您好,我是編輯部的,來做專訪。”
“進來!”會議室深處的聲音,低沉裏有怒氣。
抱著資料走進去,會議室很黑,在放投影片。站在門口能勉強看清桌邊男人的側臉,和照片裏的不大一樣,陰鬱而不耐,手裏不知正在寫什麼,並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幹幹的冷在原地,不由為專訪捏了把汗,往前挪了一小步。
“您好,我是人事部的封嫣,約了做您的專訪。”聲音盡量鎮定了,還是有些小,也不夠自信。和校刊那時的訪問不一樣,這裏畢竟是公司,對方的級別也比她高。
那人放下筆,終於抬起了頭,盯著她看了幾秒。
砰,又是關門聲,隻是這次從背後傳來。
嚇的不自覺回過身,沒想到會議室裏還有第三個人。
落地窗邊,隻能看清黑色西裝前隱隱發亮的一對袖口。自動打開的百葉窗簾發出輕微震動聲,光照了進來,一時晃得人睜不開眼。
“找時間再談吧,你的方案我不同意。”郭濤的聲音遠遠傳來。
“同不同意無所謂,”城寺跨前一步站到她身邊,擋去了灼眼的光,看著她錯亂黑眸一時丟了主意,躲又來不及,慌亂的臉色都變了。似乎安撫又自嘲的笑笑,抬頭再麵對郭濤,自信依然,“這次的項目,必須用這個!”
不待說完,已經從她身邊經過,開門離開了會議室。
那扇門就大敞著,過道裏,能聽到走遠的腳步聲,皮鞋和光潔的地板,一步一聲,攪亂了她本就不平靜的心。
……
做完專訪回到辦公室有些魂不守舍,從來沒想過會在這裏撞上他。他離開的架勢,說的那些話,顯然也在這裏工作。
“設計部有姓李的嗎?”發了信息等著張迪答,不知道她在忙配色還是什麼,半天沒有消息,剛剛的訪談筆錄扔在一邊沒整理,一眨不眨的盯著屏幕。
“有很多吧,不太熟。”
“有幾個頭兒?”
“問馮震,他對上層最了解。”
“我不敢,求你!”
“兩個副總監,還沒有總監。”張迪的回複跳呀跳,她沒再問隻是低頭回想剛剛的一幕。他和郭濤在討論項目,郭濤不同意方案,但是他很堅持,他就是另一個副總監吧?
怎麼會在這裏相遇,不可能是巧合。工作也有幾個月了,從來沒留心過當初怎麼來的,走的什麼特殊的關係。
拿出手機給哥打了過去,那邊一直沒人接,似乎很忙,又撥唯一的號。聽著綿長的鈴聲突然覺得自己草率了,這些事唯一應該不知道的。剛要掛斷,唯一卻接了起來,聲音聽起來很開心。“嫣嫣,怎麼了?我剛剛藥劑師考試過了一門,拿到成績單,第一個就告訴你。”
“恭喜唯一姐,也沒什麼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問,“你和哥周末回家嗎?”
“當然。”
“那等你們。”有些心不在焉的掛了電話,又盯著屏幕上那閃動的對話框。
“知道李城寺嗎?”六個字,打了刪,刪了打,最後還是發送了出去。
“知道名字,對不上人,往期做過他的項目介紹吧,我好像改過圖。”張迪回複的很快,之後又發過來一個鏈接。
打開,是內網裏的圖片庫,一張商用樓盤外立麵的設計圖,她看不出好壞,隻是注意圖片的名字寫著si079。
Si,是指他的那個寺嗎?去翻往期雜誌,在她進公司前的一期上,有一個外立麵設計的討論,各家自持己見,他的照片在裏麵,還有他設計的效果圖。
把雜誌鋪在桌上,快一年了,把那個名字甩在頭腦以外,不想想,隻想忘。可現在心思又亂了,怎麼會在同樣的公司。躲,從北京到香港,一直以為他還在美國,怎麼會又跟來了呢?
手機突然響了,太分神嚇了一跳,屏幕上是旭姨家的電話,接起前定了定神。
“姨,怎麼了,身體還好嗎?”很少打電話找她的,除非出了什麼大事,固定每周去看旭姨一次,上次見身體雖然有小病但是問題不大。
“好,身體還好,別擔心。”姨媽的聲音聽起來比往日精神,語速都快些,“嫣嫣,你姐姐回來了,今天剛到,晚上就回家。”
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還在被剛剛的相遇躊躇,突然又聽到這樣的消息,怎麼能忽略呢,那樣的關係,他在哪,她必然也會出現在旁邊。
“姨,你安心等吧,別太著急。”
“不急,就是高興,”聽得出旭姨的快樂,她不知還能說什麼,“你姐姐叫你回來吃頓飯,你姐夫也回來。”
那兩個字聽在耳邊,依然刺耳,不想再繼續,又不敢打斷旭姨,隻能聽到更多擔憂和想念,那兩個名字,還有她在意的那個稱呼,不,是痛恨,關於他們的一切。
“不了,沒什麼時間,”騙人的時候,聲音總是一點底氣沒有,低頭看著手裏的雜誌,“姨,要在公司加班寫稿子,催得很緊,改天吧。”
那邊絮絮又說了幾句注意身體別太忙碌的話,聽的不專心,什麼時候掛的都不知道。對著雜誌上那張效果圖,其實是那小小的頭像,拿起筆在筆記上胡亂畫著,塗掉了之前專訪記錄的信息都不自覺。
為什麼,兩個陌生人,為什麼會在同一天回到生活裏,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封嫣!封嫣!”猛然抬頭才發現馮震站在桌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低頭慌忙去擦筆記本上的塗鴉。
“不用擦了,”馮震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郭濤的挪到下期,這期改做李城寺,也是設計部的,還是你寫。”
啪的一聲,一厚摞資料落到桌上。
“他約了一小時後見你!”
……
第六十七章相處
站在他辦公室門前足足三分鍾,低著頭滿心矛盾,她知道走廊裏被別人看到這樣會覺得反常,但是沒勇氣進去,也不想進去。他們不該相見的,尤其在這樣的環境下。
大不了,這份工作不要,知道他也在這裏以後,她第一個想法就是辭職。她要問哥,也要問爸,工作到底怎麼來的。
“站夠了嗎?”猛然抬頭,看他靠在門邊,剛才整齊筆挺的西裝不見了,領帶鬆鬆垮垮,襯衫的袖子高高的卷著,露出一截結實的手臂。眼睛裏隻有公事,沒有私情。
抱緊胸前的筆記本閃身躲開他的視線進了辦公室,聽到背後砰的關門聲,放鬆不下的神經繃得更緊。
他站在門邊,看著她的背影,開門見山。
“不許辭職!”
那個專訪他沒什麼興趣,如果他想要,早就讓馮震親自捉刀了。他不在乎一兩篇歌功頌德的文章,因為她在,幾期連續不斷的約稿都被他拒絕了,如果不是今天在會議室撞到,他並不介意看到一期郭濤的訪談。
但是知道是她在寫,又在那樣的情況下被她知道,隻能用資曆把郭濤壓下去,讓人事部把內容臨時換成自己。最短的時間內見她,讓她什麼都來不及做。他怕她辭職,出了會議室就直接下樓去了人事部。
對著一屋子沒有整理的建築畫冊,她沒有回頭,聽著他在那句命令之後還會說什麼,她知道他見她不光為了專訪的事,卻不知道他有什麼別的打算。
這份工作,和他脫不了關係。他一定知道她在這裏,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把地上的書分揀,按照字母順序擺在書櫃裏。”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卻不再嚴肅沉重,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猛地把她懷裏的筆記本抽走。“幹吧!”
她愣在原地,看著腳下的書,再抬頭看他已經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筆在圖紙上寫著什麼,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塊明顯的灰塵,一直延伸到卷著的袖口。
“快幹!”他沒抬眼,拿起尺子,真的工作起來。
“分錯一本,等著明天開除!”
起身到繪圖台,他打開了一盞小燈,開始在燈下畫圖。天已經漸漸黑了,辦公室被燈光烘的很暖,她站在一半陰影裏心裏都是矛盾。
如果是別人,她會做,如果是以前,她會做,如果……生活裏,已經錯過了太多如果,她不能妥協,也不能和他在這裏一起待下去。
“我不分……”為了讓自己堅強起來,拿著筆記本退離了辦公桌一大步,“我是來做專訪的,這些……應該讓你的秘書和文員做。”
他從工作台上扭過身,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看不出生氣,隻是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一組號碼。
“錢經理,我手邊沒人,正好你們部門的封嫣過來做專訪,順便幫忙整理一下資料,僅此一次,加班費算我的。”
“好,沒問題,那件事下次例會有機會我和他談談,你放心。”
說完,隻是把聽筒舉著,示意她接電話。
聽到他給經理打電話時有些慌了,以為自己拒絕的夠清楚,夠強硬。剛剛來公司不知道怎麼應對,拿起聽筒那邊的口氣不似平時的和風細雨。
“封嫣,訪談也要做,先幫總監把資料整理好,馮震那兒我去和他說。”
“經理,我……”一時辭窮,他已經回到工作台邊畫圖,似乎一切與他無關。她掛上電話,無力再爭執什麼,經理讓做隻能做,至少辭職前,她要把指派的工作都做好。
“從那邊的開始弄吧,那些是我常用的,放在中間幾層。”
他回身指了指桌邊地上的一摞,都是當下的建築期刊,最上麵幾本正好是她幾年前讀到那片報道的雜誌。走過去不覺抱了起來,放在辦公桌上按照日期排列起來。
之後就按著他的意思,一本本一摞摞的,按照語種和使用習慣篩選分類。有些厚重的很沉,費了很大勁才在書架上放好。很多畫冊似乎好久不用了,沾了灰塵,讓她回想到當年在圖書館工作的那些日子。
他約她專訪前,特意花一個小時把一屋子書架弄亂,再整理,就不是一個小時那麼容易。不時回頭看,有時能見她皺著眉在辦公桌邊分揀,有時在往書架上放書。她是細致的,他注意她用紙巾輕輕擦拭那些封麵上的灰塵,有折痕的,耐心的壓平。
朦朧的陰影裏,有她認真地側臉,也有他專注的背影。他擋著大部分的光,辦公室裏越來越黑,很多堆在角落的封頁都看不清晰,隻好抱到近光的辦公桌邊。
她從底冊一一碼放,成百上千的畫冊,腿站酸了,累了,就跪坐在地上喘口氣。穿著高跟鞋搬東西很累,跪在書架邊輕輕揉一下腳踝又去抱書。把分好的畫冊一本本放進去,認真地把書脊對齊,惱人的長發遮擋光線,隻能用一直鉛筆勉強盤起來,碎發散在臉頰邊,額角已經透出薄薄的汗,顧不得擦,地上的書太多了,她想弄完,盡快弄完。
他沒在工作,玻璃窗上映出的身影太清晰,很難專心,雖然圖紙明天就要通過。那盞燈,把她整個人迎在他瞳仁裏。
他知道公司早就下班,也過了吃飯時間,但是不忍打斷她的工作。他不認識這個封嫣,也沒機會和她相處。
好多年以前,那個下雨的夜晚,他站在圖書館外,透過窗看到她獨自工作,專注時眼神不再膽怯,甚至有種難以捕捉的神采。現在的她,和那時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