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孤身一人站在證人席上,四周的目光投射而來,他挺直著脊梁皺了一下眉頭,輕抿了唇。鄭川文看了他一眼,跟身旁下屬小聲說了幾句,下屬便快步離開了審判庭。鄭川文看了眼手表,仔細盯著淩晨的反應。
當律師助手從審判庭外拿來礦泉水瓶時,淩晨依舊站著不動,是李蒙,是李蒙捧來的水。淩晨看了王大鑫一眼,王大鑫輕笑著,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如果淩晨繼續作證下去毀的不隻是王大鑫和李斌,還有他自己。這審判庭的外麵,可聚集著全市的媒體。
李蒙見人來來往往從審判庭裏出來又進去,揉著眼從台階上站起來,探頭探腦的看著。今天父親的代理律師找他說如果淩晨可以放棄作證,那麼父親就能沒事了,還交給他一瓶水讓他像道上一樣跪地奉茶請罪....九天裏毫無頭緒的他像揪著救命稻草一般聽話的做了,可晨哥還是拒絕了,平靜下來的李蒙並不怪他的晨哥,他心裏知道,錯的是爸爸。無助的男孩紅著眼望向再次緊閉起來的審判庭大門,滿心的擔憂。
毒品通過胃液稀釋融合,隨著血液上頭。全身的瘙癢漸起,喉嗆裏強烈的嘔吐惡心感一陣陣衝到扁桃體,酸苦在喉嚨裏,痛苦難忍。淩晨穿在製服裏的襯衣已經被冷汗殷濕,黏在後背上,他筆直站著強忍著一動不動,看律師將礦泉水瓶遞給陪審團。
‘咚咚’的心跳聲在此刻異常明顯,淩晨隻覺得襯衣下的心髒跳動的劇烈,每跳一下腦中的弦就蹦彈一下,腦中昏沉卻有著亢奮的心跳,淩晨抿著唇喘氣的越發頻繁。他看了一眼法官,放在前麵的手悄悄背到了身後,好奇的聽審人群都盯著法官對那瓶礦泉水定性,隻有一直擔心著淩晨的迪露看到,他背到身後的手狠狠的掐著自己手腕,掐著他斷過筋的手腕,大力到輕微顫抖。
王大鑫等著淩晨說出那句他證詞無效的話,卻怎麼等也等不來,不由著急的伸手撐在了鐵欄上。李斌也是緊緊的盯著淩晨不動,想在他麵目上的任何輕小變動上抓到把柄,可他就那麼筆直挺拔的站著,一動不動。
鄭川文擔憂的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擰著眉望向門口,直到安排下屬去接的專家風塵仆仆的趕來才算是鬆了口氣。
公訴律師急急向法官申請對淩晨進行證詞有效性判斷。根據刑事訴訟法,凡是知道案件情況的人,都有作證的義務。生理上、精神上有缺陷或者年幼,不能辨別是非、不能正確表達的人,不能作證人。王大鑫的律師就抓著淩晨屬於吸毒後,認為他無法對自己話語負責,如果專家判定後,認為他具有作證的能力,無論是否吸毒,他的證詞都將有效。
直到淩晨通過專家的判定,鄭川文才算是徹底安了心,他坐在凳子上捏著眉頭深深出著氣。庭審最終順利進行,因為洗錢、挪用公款、殺人、綁架等多項指控,李斌同王大鑫數罪並罰,即日入獄服刑。可同時,淩晨吸毒的事情也被媒體飛快的報道在了網絡和電視上。
不過半年前還是臥底英雄的淩晨,現在披上了毒癮、暴力傾向、身心缺陷、失敗臥底的標簽,不過幾分鍾就被瘋轉的消息下頭全是怒罵和憤慨,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可他們都看到了被樹立成典範的警察成了過街老鼠,不踩白不踩。
退庭後的淩晨衝進洗手間,打開冷水不停的往臉上潑著,剛才掐出來的血順著冰水流入池子裏。鄭川文跟了進來,讓下屬守著門,直到淩晨衝完水撐著池子不停喘息才遞了紙巾過去:“上次看見你拿著白粉,我以為那不是你的,沒想到....”
淩晨僵了僵,避過了鄭川文的手自己去扯了紙巾擦著臉上的水。鄭川文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淩晨背:“你的事情今天肯定傳出去了,這兩天別出門,也別看電視了。我之前準備你這次作證之後將你提拔的,現在隻能暫時擱淺了。”
淩晨聽得出鄭川文話裏盡力委婉著,他把濡濕的紙巾扔去紙簍,抬眼看著鏡子裏臉色發白的自己,伸手拽鬆了綁好的領帶。鄭川文猶豫再三,還是張嘴道:“淩晨啊,今天晚上的慶功宴你就別去了,我會宣布你被撤職的消息,這是保護你。”
淩晨帶來的辭職信還靜靜的躺在口袋裏,此刻像把匕首割著肉。他低了頭,抬手到警號的位置將警號拽了下來,放在了洗漱台,沒說話要往外走。鄭川文看著他放下的警號也滿心的不是滋味,他轉過身衝淩晨說道:“戒了吧,我介紹醫生給你。”
淩晨放在門把上的手有一瞬的停頓,可隻是一瞬,他便摁下門把走了出去。他不想在這裏待著,一分鍾、一秒鍾都不想,從王大鑫的律師爆出自己吸毒時,鄭川文下屬同情的眼神,法警指指點點的竊語,警局同僚一臉早就猜到了的嘲笑,甚至沒有一個人曾質疑過他吸毒的事情,好像他就該這般潰爛發臭、肮髒不堪。
走去法院門口的淩晨被一群記者圍住,他們的問題何其尖銳,護送的警察都敷衍做事,根本不使力去推,淩晨強忍著不說話。突然‘啪’的一聲,不知從哪來的雞蛋砸在了淩晨身上,摔裂的蛋殼掛在警服上,蛋黃稀拉惡心。記者紛紛讓開了位置,一個掂著一袋子雞蛋的老太站在那裏,毫不留情的取著一枚再次砸在了淩晨身上:“壞警察!我們的社會就是被你們這種蛆蟲弄壞的!穿著警服還吸毒!”
淩晨僵站在原地,抬頭看著滿頭白發的老太張了張嘴:“我...”
‘啪’的一聲,雞蛋狠狠砸在了臉上,尖利蛋殼劃出一道紅痕,蛋清糊在臉上。老太視若無人的又掏出一枚砸了上去:“我孫子因為崇拜之前的臥底故事非要去報警校!滿屋都是那篇新聞!今天回去他該多傷心!你對得起他們,對得起百姓嗎!”
“他憑什麼要對得起你們?!他逼你孫子崇拜他了嗎?!”等在法院門口的迪露剛從廁所出來就看見麵前這麼個場景,當下就蒙了,蹬著高跟鞋就衝了上去推開了扔雞蛋的老太,伸手指著罵道:“少欺軟怕硬啊!刁民啊!”
“你說誰刁民!”
“說的就是你!七老八十了不在家養老跑外麵撒什麼野!這社會怎麼了?你有臉問嗎!”迪露一見老太還要橫,更是咬牙切齒的叉著腰罵道:“你嫌現在社會不好本來就是你們這一代的無能!你孫子考警校怎麼了?我告訴你,你孫子老了這社會還不好,那就是我們的無能!你怪得著別人嗎!”
迪露一番話說的記者們都愣了,憤慨、不解、好笑、諷刺,還有抓到抨擊對象的興奮,他們一個個將攝像頭從淩晨這邊往迪露身上轉,淩晨因為有警方要求就算上電視也必須在臉上打馬賽克,這女人可不用打馬賽克!
淩晨解開警服扣子,脫下外衣,拽著迪露胳膊箍進自己懷裏,一把將警服搭在她腦袋上擋著臉。聽到消息跑出來的鄭川文帶著下屬將記者攔住,下屬好聲好氣的將人往裏麵迎:“媒體朋友,我們發布會場地安排好了,在裏麵。”
淩晨看了鄭川文一眼,扯著迪露往外走。剛才還炸毛的迪露突然沒了聲,在警服裏麵什麼也看不見就那麼跟著淩晨往前走,直到淩晨停了步,才伸手掀起警服,抬眼就看到了停在麵前的黑車,前麵站著個白毛,迪露眨了眨眼,探頭看著車裏似乎還坐著一個,她回頭望向淩晨。
“晨...”毒藥上前站在了淩晨麵前,皺著眉頭低聲說:“今天的庭審你的事...飛哥....”
淩晨頓了頓,點了頭:“我知道了。”
“飛哥...飛哥?!”迪露一驚,扒拉著淩晨的胳膊:“笑修羅?光頭飛?大飛哥?你老大?”
‘嘀嘀’兩聲,鵬飛在車裏探身摁響了喇叭。淩晨知道鵬飛催促,他轉身安頓迪露回家呆著,別出來亂跑,迪露點頭,淩晨便快步跟著毒藥上了車。
汽車行駛在馬路上,沒開音樂,沒開空調,無比的靜謐。毒藥坐在司機位置上透過後視鏡不時打量著鵬飛的臉色,偏頭跟淩晨使著眼色,淩晨坐在副駕駛也看得到鵬飛的表情,此時身體裏的毒品吸收已接近峰值,冷汗簌簌的往外冒,卻強忍著不敢表現任何不適,他望了毒藥一眼,回頭叫道:“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