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鏡的主人,也就是這鈴廊坊的主人,是名字喚作“絳華”的女子。
這麵鏡子看上去像一麵精致的梳妝小鏡,可真正的用途並不是用於梳妝,而是映出持鏡者希望看到的前塵往事。
桑芷心中默念了一個訣,本來跟普通鏡子的鏡麵沒兩樣的水月鏡的鏡麵上像是有一滴水滴進了平靜的湖麵,微微蕩起一圈漣漪,然後擴散開去,鏡麵開始映出這段故事的前因後果。
顏璧和桑芷知道了那女孩的名字是“Shirley”,在紐約出生,從小到大也是生活在紐約。Shirley的父親是一所外資公司的高級審計師,因為父親工作調動的緣故,這個過了十六歲生日沒多久的土生土長的紐約姑娘就來到了位於太平洋另一邊的中國。在她來中國之前,她的生活原本跟普通在紐約長大的女孩沒兩樣,每天都過得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十分充實。
一切開始脫離軌道就是在那個紅葉飄飄的季節,她轉學來到了這座城市的雅嵐中學,開始了高三的生活。
因為父母都是年輕時出國留學,最後選擇定居美國的留學生,所以Shirley的一口普通話說得十分標準流利,轉學過來的語言溝通問題從來不是問題。而且,她的性格十分爽朗大方,既有西方少女的活潑大膽,也包含了東方少女的溫柔細膩,所以新轉學來沒多久,有很多同學都很喜歡她。
唯一的問題就出在她的地理老師,一個姓“衛”的年輕老師那裏。
這個老師著實是年輕,比他的學生大了沒幾歲,所以在之後的日子裏,同學們幾乎都稱他為“小衛老師”,以表示親昵之意。
話說,這段故事裏那個無意的郎君——小衛老師長得十分英俊:麵如冠玉、一雙劍眉斜飛鬢、細長的鳳目炯炯有神、相貌堂堂、言談舉止間神采飛揚、十分清雅俊秀,笑的時候,臉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他的笑就像是冬日裏最絢爛的一抹陽光,穿過寒冷直射心扉。
其他的同學因為升上了高三,科任老師大洗牌的緣故,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老師。
可Shirley第一眼見到他並沒有如其他女同學見到他那樣,感覺俊朗非常,心神蕩漾。
她那時的感覺很奇怪,忽然很想鬆一口氣。若真的要形容的話,就如一個風霜滿麵的旅人,翻山涉水,經曆了萬重險阻,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又或者說像一個在沙漠裏迷路的人,在渴了將近三天,終於找到了可以供自己牛飲一頓的水源那樣。
然後,在高三的一年裏,Shirley就像是得了半人格分裂症。
她原本是不愛出風頭的,這一點又異於自小在紐約長大,充滿個人主義的小姑娘,她在課堂上尤為低調和安靜,來到中國之後就更不用說了,因為不太熟悉中國的曆史文化和風土人情,有很多時候,她都聽不明白一些關於曆史典故的笑話和調侃,例如,形容兩個男的是同性戀,文雅一點的就不會直接用“gay”這個詞,而是用“斷袖分桃”或者“龍陽之癖”之類的典故成語,這些成語讓一些中國古代曆史知識幾乎為零根基的人來說,自然是聽不懂的。聽不懂就自然不會在課堂上想著發言出風頭。
然而,在遇到小衛老師之後,Shirley的心底裏冒出了一個聲音,“讓他注意到我,一定要讓他注意到我!”乍一感覺,要是不明情況的話,大概會以為自己喜歡上了小衛老師,可Shirley卻不是,她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懂得劃分什麼是愛情——她可不認為自己喜歡上了小衛老師,因為沒有那種關於愛情來臨的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總之,Shirley並不愛小衛老師的,這點她自己可以確定。
可是另一方麵,她遏製不住自己想在小衛老師麵前風頭能夠讓他注意到自己的衝動。
這種衝動驅使她變得有些瘋狂。
她開始在晚上挑燈夜讀,惡補中國曆史和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隻為能在課堂上他講各地的風土人情時,她能夠也像其他的同學一樣說上一句,能得到他循著聲音投過來的一瞥,僅此而已。
隻為他能夠看她一眼……
看到這裏,桑芷捧著水月鏡眼巴巴地望著顏璧,希望顏璧給她一些提示,讓她知道這故事的男主人公“真正”身份究竟是誰?
顏璧薄唇微啟,輕輕地說了幾個字。
桑芷心神一震,連帶手中的水月鏡驚得抖了三抖,險些掉落在地上,脫口道,“竟然是他!”
顏璧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那……這位“顧客”的前生是?
“漢宮宮人,尹氏女妧……”說出了“尹妧”這個名字後,顏璧頓了頓,表情略有憐憫之色,又補充說了一句話。桑芷聽了後麵一句話之後,心中很不是滋味就沉默不語了,隻把目光轉到水月鏡上並催動靈力,鏡中的時光被調回到兩千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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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霍景桓。”顏璧語氣淡漠說出這個名字,故事中的男主角的真正身份,也就是跟簪子主人有愛恨糾葛,讓那女子兩千多年念念不忘的人,竟然是他。
景桓,是他的諡號,而他真正名字如貫耳的響雷——西漢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那個年僅23歲就溘然長逝的少年的戰神,在曆史的長河宛如曇花一現,絢爛卻十分短暫。
桑芷小時候也曾是景桓侯的粉絲呢。
青梅鎮鎮上手藝最好的花燈匠,也是一個說書技藝高超的老爺爺。老爺爺中年喪妻,唯一的女兒也移居了國外,古稀之年沒有兒孫繞膝之樂,生活難免孤苦了些。人生在世,總要圖個樂趣,老爺子慣愛晌午過後,左手紫砂小壺,右手旱煙杆子坐在市集中心那棵大榕樹下給小孩兒們講故事,從《山海經》到《聊齋誌異》中國家喻戶曉的老字號故事他都會講,且講得十分精彩。
有一日講到了《史記》中的《衛將軍驃騎列傳》,老爺子口中的景桓侯少年英武,驍勇善戰,屢立奇功。英才二十二,憑借著自身的戰功成為了大司馬驃騎將軍……是何等的英姿勃發!
孩子聽得似懂非懂,想找一些熟悉的線索把故事與現實聯係起來,就問:“老爺爺,大司馬是很大的官嗎?”
另一個孩子急急地插嘴說:“大司馬有個‘大’字,肯定是大官!”
老爺子從紫砂壺的壺嘴允了一口清茶,略微思索說:“當然是大官,唔……就跟現在的國防部副部長差不多吧!”
對於長居在深山裏,入世未深的孩童來說,“國防部副部長”這個概念還是難以理解,側著頭再問:“那國防部副部長比我們鎮的鎮長大嗎?”
老爺子哈哈一笑,臉上的皺紋全都舒展開來,說:“當然比鎮長大,要大很多咧!娃啊,要努力念書,說不準有一天就能走出去,像霍將軍那樣也當上國防部部長喲!”
孩童們全都開心地笑起來。
桑芷在搬來青梅鎮前,跟著父親和小姑姑住,看中央新聞聯播的時候,幾乎一水兒的國防部幹部都年過半百,更有的老態龍鍾,大腹便便的,父親說,中國人才濟濟,要坐上裏麵的位置都必須經過千般考驗,萬般磨練,十分不易!(喂!開門查水表!)而故事中的霍將軍隻有22歲,就坐上了國防部的第二把交椅,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