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陌上誰家年少(2 / 3)

尹妧領命,未走出三步,就聽見少年在背後說話的聲音,語氣不同於初遇的冰冷,是一派的輕快,“這種笨丫頭是怎麼混到姨母宮裏來的?”

尹妧羞惱,卻也不敢出言反駁,隻能裝作聽不見。

衛夫人露出了微微詫異的神色,問白衣少年:“何出此言?去病你先前見過妧兒了麼?”

尹妧此時已經走遠,白衣少年是怎麼回答的她聽不清了,回頭看白衣少年一眼,白衣少年是背對著尹妧的,因此也看不清他此時是何種表情,隻看見衛夫人唇角含了絲笑靜靜聽著,爾後嘴唇翕動,又跟白衣少年說了幾句話。

退到門外,尹妧問了阿蝶才知道,原來那個白衣少年是衛夫人的外甥,霍少爺。他極投陛下的緣,常跟隨在陛下或者衛青將軍身邊,原本是常來衛夫人宮裏的,隻是前一陣子衛夫人的二姐生了病,他便守在母親榻前照顧,許久沒進宮,所以尹妧才沒見著他。

晴天霹靂!

鏡麵外,桑芷激動得被還未來得及咽下的糕點嗆著了。顏璧趕緊倒了一杯茶喂她飲下。

“咳咳咳!!!他他他……他……咳咳!!”

顏璧幫她順著背,皺眉道:“多大一個人了,還被噎著,有話好好說。”

等順過氣來了,桑芷死死盯住鏡麵,氣若遊絲地說,“居然是景桓侯!”

桑芷和顏璧都不是紅塵中人,習慣了用身後的稱呼,稱呼那些早已在紅塵外的人,而身後有諡號的一般都會以諡號稱呼對方,以示尊重!

顏璧沉著臉,難怪小芷會有此反應,她自小就是景桓侯的粉絲……

景桓,是少年故去後孝武皇帝所賜的諡號,取“並武與廣地”之意,彰顯其克敵服遠、英勇作戰、擴充疆土的功績。而他生前的名字如貫耳的響雷——西漢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他一生驅逐匈奴,保家衛國,留下了赫赫戰功年僅23歲就溘然長逝的少年的戰神,在曆史的長河宛如曇花一現,絢爛卻十分短暫。

桑芷小時候住在深山中的青梅鎮,由奶奶撫養長大。青梅鎮鎮上手藝最好的花燈匠,也是一個說書技藝高超的老爺爺。老爺爺中年喪妻,唯一的女兒也移居了國外,古稀之年沒有兒孫繞膝之樂,生活難免孤苦了些。人生在世,總要圖個樂趣,老爺子慣愛晌午過後,左手紫砂小壺,右手旱煙杆子坐在市集中心那棵大青梅樹下給小孩兒們講故事,從《山海經》到《聊齋誌異》中國家喻戶曉的老字號故事他都會講,且講得十分精彩。

有一日講到了《史記》中的《衛將軍驃騎列傳》,老爺子口中的景桓侯少年英武,驍勇善戰,屢立奇功。英才二十二,憑借著自身的戰功成為了大司馬驃騎將軍……是何等的英姿勃發!

孩子聽得似懂非懂,想找一些熟悉的線索把故事與現實聯係起來,就問:“老爺爺,大司馬是很大的官嗎?”

另一個孩子急急地插嘴說:“大司馬有個‘大’字,肯定是大官!”

老爺子從紫砂壺的壺嘴允了一口清茶,略微思索說:“當然是大官,唔……就跟現在的國防部副部長差不多吧!”

對於長居在深山裏,入世未深的孩童來說,“國防部副部長”這個概念還是難以理解,側著頭再問:“那國防部副部長比我們鎮的鎮長大嗎?”

老爺子哈哈一笑,臉上的皺紋全都舒展開來,說:“當然比鎮長大,要大很多咧!娃啊,要努力念書,說不準有一天就能走出去,像霍將軍那樣也當上國防部部長喲!”

孩童們全都開心地笑起來。

桑芷在搬來青梅鎮前,跟著父親和小姑姑住,看中央新聞聯播的時候,幾乎一水兒的國防部幹部都年過半百,更有的老態龍鍾,大腹便便的,父親說,中國人才濟濟,要坐上裏麵的位置都必須經過千般考驗,萬般磨練,十分不易!(喂!開門查水表!)而故事中的霍將軍隻有22歲,就坐上了國防部的第二把交椅,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呀!

有一次在上曆史課的時候,曆史老師說,衛青和霍去病都是外戚,靠著裙帶關係發家……桑芷聽著很生氣,人家霍將軍是實力派!憑什麼隻把他的成功歸功於運氣?

曆史老師最後被桑芷嗆得說不出話來,導致的結果是那老師後來不知道多少次給了桑芷“小鞋”穿。那老師是校長夫人,好麵子得緊,桑芷當著這麼多學生的麵掃了她的麵子,注定要悲劇了。

咳咳,往事不堪回首……再轉頭看看顏璧,顏璧臉色不善,桑芷立即識相地把那股見到原裝正版偶像的興奮勁兒壓下去,低頭默默地把視線轉回到幻世鏡中。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匈奴興兵南下,直逼上穀。

孝武皇帝旋即任命衛青為車騎將軍,率領一萬騎兵自上穀出,迎擊匈奴,這亦是衛烈侯未來數十年戎馬生涯的開端。

青年的衛烈侯雖首次出征,但果敢冷靜,深入險境,竟直搗匈奴祭天聖地龍城,為自漢初以來對戰匈奴獲得首次勝利。

公元前128年,為紀念“龍城之捷”,孝武皇帝改年號為“元朔”,取“戰勝朔(北)方”匈奴之意。

元朔元年,仲春末。

烈侯衛青回長安述職,因龍城大捷,獲封關內侯。衛烈侯歸來之日,孝武皇帝著令思皇後宮內大設家宴,衛氏一族皆列宴,為烈侯接風洗塵。

思皇後自懷孕後,食欲萎靡,唯獨愛吃鈴廊坊的糕點。孝武皇帝寵愛思皇後,著令鈴廊坊一幹人等進宮侍奉,以供思皇後隨時差遣,後這件事卻不了了之了。

據宮內傳言說,鈴廊坊的女坊主絳華進宮麵聖,一番陳情婉拒了皇令,竟使得孝武皇帝收回成命,因而思皇後每次想吃鈴廊坊的糕點,隻能遣宮人出宮置辦,至於二人說了什麼,宮內一直無第三人知曉。

衛烈侯歸來之日的清晨,尹妧與阿蝶奉命出宮外置辦糕點。

尹妧第一次去鈴廊坊,記得自己三個月前也是因為鈴廊坊的糕點,才會遇上李婆子,不至於流落街頭餓死或者凍死。

假如當初不是因為衛夫人喜歡吃鈴廊坊的糕點,尹妧就不會遇上李婆子,沒有遇上李婆子就不會進宮,沒有進宮就不會遇上景桓侯,沒有遇上景桓侯就不會有積累了兩千多年的執念,可見命運這種東西可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阿蝶是一個性子活潑的姑娘,十六七歲的年紀,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清晨枝頭露水般清新的氣息,在宮裏人緣也比較好,有老人常說:吃小虧得小福,阿蝶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尹妧進宮三月,除了李婆子外,就數阿蝶分外照拂她了。

西漢初年一直提倡節儉,到了漢武帝時期,用於征伐匈奴的軍費不貲,更是提倡節儉了,上一次因為衛夫人連著幾天茶飯不思,加上雪天難行,所以才用馬車去買幾塊糕點,跟唐明皇的“一騎紅塵妃子笑”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桑芷把這個想法告訴顏璧,話剛出口,顏璧的眼神明顯變了一下,但隨即恢複了正常,桑芷注意到顏璧的這個短暫而細微的變化,驚覺自己越了雷區,提到了不該提到的人——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李隆基,這個男人的名字在顏璧家裏可是禁語啊!雖然那時候顏璧這隻千年九尾狐還沒有出生,但對於顏璧的父母親來說,那意味著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桑芷連忙抱住顏璧的手臂,半似撒嬌半似懇切地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顏璧合上古籍,麵沉如水不說話。

桑芷以為顏璧真的怒了,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緊了些,急急又說了一句,“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在意好嗎?”

看著桑芷急得皺成一團的小臉,顏璧不逗她了,唇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小芷,我沒有在意。”

桑芷不信,“騙人!你剛才為什麼不說話?”

顏璧示意桑芷看看鍾表,正是三點十五分的光景,桑芷不解顏璧的意思。

顏璧說:“該是下午茶時間了,我在考慮著給你做什麼甜點呢?”

桑芷有個小小的毛病,就是下午不吃甜點,接下來的時間都會無精打采的。顏璧本不食五穀煙火,桑芷從五年前開始也可以不食五穀煙火了,可桑芷難改吃貨本色,自己不會做菜,就常常央著顏璧做給她吃和陪著她一起吃。

桑芷許多年以前曾端坐在顏璧的琴台前,雙手托腮,懷著無比尊崇的心情問顏璧在哪裏學得這一手好廚藝,古往今來彈得一手好琴的美男子不在少數,可既彈得一手好琴,又身懷絕頂廚藝的美男子,就算從炎黃時期開始數,也絕對不會超過十根手指頭!

顏璧一邊撫琴一邊語氣清涼地說,“我的琴藝和廚藝都是老師教授的,父親不懂廚藝,可他的琴藝要比我高出不止一籌。”

可見顏璧其實並不想修習廚藝的!

顏璧的老師是鈴廊坊的絳華夫人,顏璧的父親也是她的弟子,絳華夫人性子古怪不定,教授弟子都是全憑心情,一時心血來潮,便逼著原本隻修琴藝的顏璧把廚藝也一並修了。待到顏璧學有所成出師那天,絳華夫人才告訴顏璧要他修廚藝的原因:模樣足以傾國,可看著過於清冷,修廚藝來增些煙火氣罷!

一開始,幻世鏡中李婆子提到去鈴廊坊買糕點的時候,桑芷和顏璧一點都不驚訝,因為他們都知道絳華夫人在這世上走過的歲月絕對要比他們長得多。

尹妧和阿蝶出宮的待遇就沒這麼好了,要用步行的。

出了宮,阿蝶的心情也跟著輕快了不少,像隻出籠的小黃鶯,唧唧喳喳話說個不停。尹妧一路上都是麵帶微笑聽著,偶爾遇到感興趣的話題,會說上一兩句,興致明顯沒有阿蝶高。

尹妧望了一眼長安大街,比起上次和母親初到的長安,街道上厚厚的積雪早已消融得無影無蹤,一些店鋪的牆角下都長出了綠油油的小草,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摩肩接踵,做買賣的小販商人,也是拚了命地在吆喝招攬生意,熙熙攘攘,皇城大街好不熱鬧!

尹妧隻顧著四處張望,也沒留意到阿蝶說了些什麼,阿蝶戳了戳尹妧粉嫩的小臉蛋,“出來走走,興頭可有好些?”

尹妧神情疑惑地看著阿蝶,心中想著:有嗎?我平時興頭不好嗎?

尹妧話雖未說出口,八麵玲瓏的阿蝶卻猜到尹妧心中所想,說著:“你平時在宮裏,話不太愛說,性子太沉靜了,給人感覺總像懨懨無精打采的……就好像……”阿蝶指著路邊的一株小草,“就好像一株斷了根的小草那樣!”

斷了根的小草嗎?

尹妧把心裏的苦澀壓下去,笑了笑說,“呃,妹子在北地郡住久了,可能還有些不太適應皇宮的生活。”

阿蝶在皇宮生活已有很長一段時間,看慣了宮內的勾心鬥角,風波詭譎,點了點頭說:“皇宮的規矩也著實有些煩人,比不得在宮外逍遙自在!”咂了咂舌,繼續說:“好妹子,這番話可不能捅出去呀!”

尹妧自然是答應了。

阿蝶見尹妧這麼上道,心下更加歡快了,拉起尹妧的雙手說,“難得出來,不可浪費這大好光陰,來,我們逛集市去吧!”

兩千多年前的鈴廊坊跟兩千多年後的鈴廊坊大相徑庭,彼時的鈴廊坊跟古裝戲中的建築大同小異,青磚綠瓦,上下兩層樓,它的格局倒是接近廣東人喝茶吃點心的茶樓,三麵都是鱗次櫛比的店鋪,並沒有如今鈴廊坊風過花落的景致。唯一相似的地方約莫是廊下的風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