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回過神，再回過頭，見義勇為的猥瑣男已經站在我麵前好幾秒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坐在他的位子上，趕緊起身，他卻說：“你坐吧，沒事，我在對麵就行了。”
我還是執意起身相讓，跟對麵的老奶奶坐一起。情侶同車，必求同坐，行規我還是懂的。
“你速度挺快呀！”麵對麵，我得找點話說。
“沒有，剛好給我趕上了，裏麵那麼窄，大家又都在堵他，他也跑不了。”寥寥數語，脫口而出，真心把勝利歸功於天時地利人和，毫不炫耀個人功績，遇到這種候選人，我經常推薦給對團隊意識要求比較高的部門。
“這位美女是你女朋友？”我借此機會大大方方地打量了那女孩一番，不僅清純可人，而且凸凹有致，絕對當得美女二字。曼曼說過，看一個陌生女人，是先看氣質，還是先看凸凹，這決定了一個男人的層次。所以每次我都會努力強迫自己先觀整體，再看細節。
“嘿嘿，對呀。我倆在廣州認識的，她家就是廣東的，這次帶她回東北看看。”不僅正麵回答提問者的問題，還主動提供相關額外信息，遇到這種候選人，我一般推薦到前台、客服、後勤支持等崗位，而財務和研發等保密崗位則萬萬不能用。
“就是要見家長、定大事咯？”
他女友在旁邊拍了他一下：“切！”
“大事還遠著呢。我平時動不動就去她們家，見她媽比見我媽還勤便，”他輕輕回了她一胳膊，“她也該去我家看看了！”善於做後院工作，勤於拜訪關鍵人物，抓住有決策權的人進行和平演變，這種候選人，我一定會向銷售部傾力推薦。
“你倒是跑得勤奮呢，”我話鋒一轉，“對了，你應該是個特別勤奮的人，見你還在鋪上看書呢，什麼書讓你這麼癡迷呀？”哪個大男人還不偷偷學習點成人的東西，這有什麼呀？可是，作為一個人力資源工作者，我必須考察他的危機應對能力。
好家夥！他二話不說，起身就去掀被子取書。這種真性情和大氣魄完全堪當一個團隊的領袖，可以作為儲備幹部輪崗鍛煉備以大用。
“不怕你笑話，我就勉強讀了個很爛的大專，沒啥文化，”他指指女友，“她老說我不上進嘛，我就上進一回，也去弄個本科。”我接過書來一看，《成人自考本科指南》。
我承認，我猥瑣了。真是百密一疏，想不到以“成人”二字獨家冠名的還有自考這麼個東西。我犯了人力資源工作的大忌，差點以先入為主的表層印象和個人好惡判錯了一個人。還好，這種錯誤以後不會再犯了，回到廣州，我就要辭掉這份我所熱愛的工作，將包袱和抱負一起扔掉。
“大哥聽口音你就不是東北人吧，這次過去辦什麼事嗎？”他突然道，“一看你就是個高級白領或者是商務人士，至少是個文化人，見你還在鋪上看《南方周末》呢。”
“哪裏呀，都是打工仔而已，我也在廣州工作，去那邊出趟差。”
“真是緣分呢，來來來記個電話吧，我叫魏勉，魏國的魏，勤勉的勉。”
“我叫舒凡，舒服的凡人。”
我一邊爬上我的鋪位一邊在心裏笑道，原來姓魏，不姓猥。
時間就像公廁裏的紙，看著挺多，扯兩下就沒了。不知不覺車廂裏已經熄燈了。我隻好鋪好被子，試圖睡覺。
夜像一隻平靜的狗，把它凶猛的進攻姿態和瘋狂的吠聲全冷藏在那漫不經心的眼神裏，暗暗嘲笑著過路人謹慎到幾近慌亂的腳步，隻等他懈怠時便飼機撲過去。仿佛真在提防那富有攻擊性的黑夜，我輾轉未眠。未眠啊未眠，而真的魏勉，卻已深眠。
突然，對麵上鋪的老頭側了個身，探出頭來上下觀望一番。我頓時緊張起來，老頭晝伏夜出，大有問題！他輕輕咳嗽了兩聲，頓了一頓，見沒動靜，便輕手輕腳地沿著扶梯爬下來，生怕驚動了眾人；下來後直接輕輕地走到倆下鋪之間的桌子旁翻起東西來。
他不知道，黑夜裏正有一雙眼鏡在盯著他。盯著盯著，我提起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顧城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得，尋找了半天，光明沒有，蒙牛沒有，伊利也沒有，他隻好從那個帆布包裏掏出一個塑料杯，蹣跚著走向免費取水處。
人，真是無法琢磨。而我們，總是在琢磨。
我長舒一口氣，竟在瞬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