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2 / 3)

“咦,你們這是怎麼啦?中了邪啦?”高二女生一推門,頭往裏一探,就忍不住叫嚷開來。

男生卻多了一份觀察力,隨在她身後一進去,就奔向桌前,抓起一把寫滿文字的紙張,眼睛一瞟,就有些失望地問:“這是什麼?亂七八糟!”

“哎,你也是快要高中畢業的人呢,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嗎?”任春旺促狹地笑道。

“我隻認識像字的字,卻根本沒學過字不像字、線條不像線條的東西。”高二男生搖晃了一下腦袋,忽地把頭一低,湊向他的胸前,板起臉問:“該不會是你的發明吧?”

“怎麼啦,想學絕招?”任春旺擺出鬥嘴的架子,煞有介事地說。

其他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二人打口水戰,心頭無不平添了一份笑意。高二女生仿佛覺得同自己一個年級的男生占了下風,連忙分開他的身子,讓出一條可供視線直瞄任春旺的距離,說道:“這就是學長的姿態嗎?不懂得去教授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反而極力諷刺,真的無聊。”

任春旺昂了頭,望著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讓一屋子人都充滿了凝慮,立即見好就收,笑道:“真的可鼓掌祝賀啊,原來這裏又將是一對殷晨曦與王曉雪。”

高二女生氣鼓鼓地一甩頭,讓到一邊去了。其餘的人又是一陣開心的笑,那位高二男生連忙反唇相譏:“承你吉言,那麼,第二對殷晨曦和王曉雪又是誰?”

任春旺有點不自然了,故作鎮定地問道:“有嗎?”

那位男生搖晃了一下腦袋,說道:“或許真的沒有,但是,我好像看見你很不自在的了,難不成是你嗎?”

任春旺準備分辯,無意識地瞥見小穎一泓清泉一樣的目光在注視自己,連忙別過頭去,再也不搭理他了。高二男生久曆沙場一般,沒有窮寇猛追,反而主動拾起了剛才掩埋在笑聲中的話題:“現在,我真心的向你求教,可以不吝教誨嗎?”

任春旺以為他依舊在糾纏那個尷尬的問題,置若罔聞,保持著原來的姿態。殷晨曦擔心高二學生會將那個話題進行到底,把任春旺再一次拖入戰爭,升級為短兵相接的口水戰,連忙挺身而出,解釋了上麵所寫的一些東西的意思。

高二男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呢,原來如此!聽我一句話吧,你們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如今的社會上,這種事早就司空見慣,多了去啦,如果沒有了,反而讓人感到奇怪呢。”

“這不應該是你說的話!”王曉雪冷冷地打斷了他的雅興。

高二男生嘿嘿一笑,朝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瞟了一眼,說道:“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存在即合理,這個哲學命題已經被如今的中國人運用得滾瓜爛熟了,你們想以一己之力去撬動這個基礎,難道沒有一點螳臂當車的感覺嗎?”

殷晨曦倒抽了一口涼氣,心情顯得非常沉重:“也許,你的話說得不錯,但是,如果誰都見了眼下的怪象不聞不問,不去追溯起源,不去挖掘它的解決之道,都拿存在即合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搪塞,那麼,我們的社會能夠進步嗎?國家倡導的和諧社會能夠建立得起來嗎?”

“我想,我們看到過和經曆過、乃至於聽到過的東西,都可以說明這一點。”高二男生也降低了聲音,語調同樣沉重:“不是我們不想去了解,而是不能!”

“能的!我們已經了解了許多東西,這就是證明。”殷晨曦語調高亢,抖動手中的資料說。

高二男生仿佛還想反駁,卻在那位女生的示意下閉上差不多已經張開的嘴巴。她說道:“你們是學長,見識與學問都比我們大得多,而且又經曆過一些真正意義上的社會實踐,我們相信你們所做的事情對以後的發展是有好處的。但是,光揭示出一件事情又有什麼用呢?能夠把不合理的東西一下子全部推翻嗎?這恐怕也不太現實。我們已經司空見慣的社會現象,難道那些處在位高權重地位的人就不食人間煙火,真的沒有察覺到嗎?他們一定察覺到的,他們並不生活在真空,而是活生生地同我們生活在一個國度、一個城市裏,他們也與其他的人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說不定,他們知道的東西遠比你們調查出來的結論要深刻得多。他們管了嗎?他們過問了嗎?沒有!他們自己能夠老老實實地坐在現有的位置上,一個個養得膘肥體壯,時不時還能尋得機會積累巨額財富,還要花那個心思幹什麼呢?那不符合他們的個性。”

“照你說來,他們的個性應該是什麼樣的呢?”小穎接上了腔,蘊藏著很大的火氣。

其他幾個即將進入清華大學的學生也很激奮。如此公然踐踏他們的努力,叫他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然而,她的話中依稀包含了親眼目睹的許多事實,不容辯駁。一個個隻有沉默不語。

“我想,腐敗已經成為中國政治上最大的弊病,足以說明這一點。”高二女生思索著先來上一個結論,又情緒高昂,溜出一段真知灼見:“我們中國人不是幹什麼都要衝出亞洲走向世界嗎?其它領域無疑是癡人說夢,真正能在國際舞台獨具風騷、成為一代翹楚的,就是中國的貪官多如牛毛、貪官的借口貽笑大方。”

“也許,你是對的。”王曉雪一邊思索,一邊鄭重其事地說:“我對這種現象的感觸要比你們任何人深得多。這種弊病是頑疾,卻決不是不可以撼動的。我相信,隻要努力,我們一定能把它改過來。”

“行吧,行吧,那就從我們眼前幾位清華學生開始,開創出一片湛藍的天空吧。”高二男生很反感她的說辭,嘿嘿一笑,轉換了話題:“可是,我們現在到這裏來,真的不是想同你們爭論這個問題呢,我們今天從老師那裏領取了幾套其他省份的高考試題,裏麵有一些題目怎麼也搞不清,特來請教呢。”

於是,一場似乎沒完沒了的爭論結束了,他們全部撲進了那試卷組成的海洋,在裏麵笨拙地遊蕩,探頭探腦,試圖發現解決難題的方法。然而,有些題目的確偏離了他們的思維軌跡,饒是幾個人湊在一塊,也花費了不短的時間才把它攻克下來。他們沒有戰而勝之的喜悅,相反,卻多了一層愁緒。真正拿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又怎麼樣呢?可以驕傲地自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嗎?看起來,有時候,放棄才是一種值得稱道的策略。放棄什麼?這個思維一閃現,立即嚇了他們一大跳,他們可以放棄到手的一切吧?不能!他們得繼續下去,把要做的一切全部繼續到底。

埋首於整理資料的日子,過得快如閃電。很快,差不多臨近大學新生報到入學的日子了,他們的題目依舊沒有想好,內容總感覺到不足以把心中想說的話表達出來。為了加快進度,殷晨曦找出了那位記者給予的名片,用王曉雪的手機打通了對方的電話。對方一聽他們正在做的事,立即表示出了十二萬分的支持與欣喜,趕緊驅車前來,在這四個少年男女的迎接下,第一次進入了殷晨曦的家。

一眼望見那些幾乎堆砌成山的紙張,記者就表現出了格外激動的神情,手連忙伸向已經擺在桌麵上的差不多快要成形的文稿,粗略一翻,以一個職業記者的敏感滔滔不絕地說開了:“你們真的很有記者的靈敏與觸角,反映的社會問題普遍存在而且別人又熟視無睹,立意十分高遠,打造出一個成品來,一定會推動教育領域來一個很大的變化。不過,你們僅僅把著眼點放在一些輔導班上,而沒有深入地去了解課堂教育或者對課堂教育剖析不夠,就在層次上有所欠缺。你們都是剛從中學校門走出來的人,對學校教育的感慨也很深刻,如果把這一點加入進去,同那些課外教育的單一化作對比,將更能反映出你們想表達的思維,從而也給千千萬萬個家長傳達了一個信息:學校教育在書本內容的培養上無疑占據主導,一些不符合素質教育的輔導班應該取締。問題一目了然,豈不是更易為廣大的學生家長及職能部門所接受?”

殷晨曦和他的同學如聆聖音一樣地傾聽了他的教誨,本來已經整理出一點頭緒的思維愈發亂了套,一臉茫然地望著記者,什麼也說不出來。

記者微微一笑,使出渾身解數予以引導,總不能讓他們清楚自己的意圖,索性揮揮手,說道:“好了,好了,你們的辛苦可以告一段落了,餘下的工作交由我去做,就這樣辦,OK?”

一聽此言,四個人立即像注射了強心劑一樣,意識鮮活地回到了腦袋,八隻眼睛一碰撞,就形成了一個決定,由殷晨曦說道:“其實,能夠得到你的指點,我們真的學會了很多東西;把文稿交給你整理,也無疑會更加符合它想表達的主體。可是,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去比較學校教育與家教的優劣,而是要反映教育界存在的一個社會現象;我們隻想從這個層麵上考察它對一個家庭或一個學生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以此警示大眾,讓人們擦亮眼睛,認識當前的現實。”

“所以嘛,我說你們的主題有點淺,應該加深呀。”記者眯起眼睛,渾身上下流露出令人心顫的笑意。

“依我看,立意的深淺倒不是問題的關鍵,我們能夠撬動教育界這塊巨石,讓它產生一定的震動,就已經很不錯了。”王曉雪思索道。

“你們看問題不能這樣。”記者搖晃著腦袋,口吻裏頗多批評的意味:“能夠深度地剖析一個社會現象,比淺淺地嗅探了一下它的氣息,要更令人產生震憾,這是一個無可辯駁的道理。既然你們已經踩著客觀存在的尾巴,幹嗎不去抓住它的頭顱,而要給人留下遺憾呢?這豈不是前功盡棄嗎?”

“也許,我們的確沒有想得那麼深,畢竟,我們所處的層麵太低嘛。”小穎淺淺一笑,立即補上一個出人意外的結尾:“就讓我們自己去做,可以嗎?”

記者被她的話嗆得直翻白眼,喉嚨宛如梗著了一隻巨大的螺絲,怎麼也吞不下去。殷晨曦連忙賠上笑臉,想緩和一下屋子裏日漸緊張的空氣。記者在和風細雨的關懷下,一顆螺絲咽下了肚皮,喉道暢快多了,火氣也慢慢地壓了下來。他作為反應社會問題的記者,深知觸摸這樣一個涉及到千萬大眾的命題會給自己帶來一個多大的影響,因而不惜紓尊降貴,放棄了自己的主張,又給了他們一點建議,囑咐他們盡快拿出文稿交給他,讓他幫著把它麵世。

這對幾個少年來說,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但是,他們的思維陷入了激烈的碰撞,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接下來動筆了。那位記者在他們心中,光輝燦爛的形象也已大打折扣,他不僅沒有為他們指點迷津、讓他們從困惑中解脫出來,反而讓大家陷入了一個更大的迷惘,這個迷惘恍如一張巨大的網,從四麵八方朝他們頭頂罩了下來,讓他們意識混沌,思維不清。他們決計去尋求老師的幫助。

這一天,他們又給那些仍需輔導的學生上了一課,便搭乘一輛的士回到了學校。

這兒已經比他們在校期間沉寂了許多,偌大的地盤上幾乎見不著活動著的人的蹤跡,隻從一排排放置得分外整齊的自行車身上,才可以判斷出裏麵仍有求學的學生。這是高二的學生在補習了。他們十分清楚這一點。他們沿了熟悉的道路一路走過,眼睛四處睃動,搜索那熟悉的影子,捕捉那久違的氣息,竟然感到十分親切。他們壓抑不住地想對了那座升旗台再展一次雄壯的歌喉,也想在那陽光下袒露無遺的操場上再來一次龍騰虎躍,然而,他們不能耽擱,還是邁著堅實的步子,徑自走向了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

偌大的空間裏隻有那位年近不惑的老師坐在電扇下批改作業,抑或擬定下一學期的授課計劃?他們不清楚,他們隻清楚地看到,當他們輕輕地敲門進去的一刹那,老師一愣,立馬笑眯眯地站了起來,熱情地給他們讓座。稍一寒喧,四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最近一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老師,靜靜地望著那張睿智的臉孔,恭聽他的教誨。

老師戴了一副屈光度極深的眼鏡。他用手推了推往鼻梁下滑的鏡框,感慨地說道:“不容易!你們經曆過這麼多的事情,卻能夠想到通過社會實踐向世人揭示出這個社會特定的一角,的確很不容易!我為有你們這樣優秀的學生感到驕傲,也為徐孟暉同學死於流言蜚語而感到惋惜。他本來也與你們一樣,會有一個好的前景,卻因為突如其來的一件小事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和生命。哎,流言猛於虎!眼下,你們把我推向了無路可退的邊緣。你們提出的問題太深刻了,也太現實了,不是老師三言兩語就能夠說得清楚的。老實說,我也很迷惘,同你們一樣,也很無助,很茫然。我這裏不可能提供給你們一個標準答案,其實也的確沒有標準答案。那位記者說錯了嗎?他沒有說錯,他也給出了一個答案,隻不過與你們想接受的答案並不一致,所以你們就排斥它。你們自己呢,心中又何嚐沒有一個答案?你們的答案誰優誰劣,誰對誰錯,這也不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即或我再提供一個選項,就一定對你們有所教益嗎?不可能!我隻有一點要告訴你們:社會問題本來就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服從心靈的召喚,真真切切地切入了社會的弊病,解決了一定的問題,那就是好的;貪大求全,有時候也會因胡子眉毛一把抓,忽略了主題,從而滿盤皆輸。”

從老師那裏出來,四個少年心情放飛,思緒泉湧。他們苦苦思索的難題終於在老師的指點下得到了化解,蘊藏在心間那團熾烈的火焰仿佛湧動的岩漿,一發而不可收,他們很快便把文稿組織完畢,自信滿滿地打印出來,輸了兩份,送給老師一份,另一份發給記者,便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走進了那片江邊的小樹林,憧憬著未來,回憶著已經逝去的時光。一切美好的東西紛紛向他們招手,催人奮進。

他們追溯著早就化作泥土的足跡,深深地嗅出那已經埋藏在土壤裏的香氣,陶醉了,興奮了,手舞足蹈了。眼前飄蕩的樹林化作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陪他們一塊歡欣鼓舞,他們久久地不願意離去,隻想在它的懷抱裏憑吊那份溫馨,把美好的記憶全部留存到永遠。

去清華大學報到的日子日臻迫近了,四個人又莫名其妙地心情激動起來。孩子們陸陸續續離開他們,報名上學去了,輔導班隻好關門歇業。他們的手頭已經沒有了更多的事可做,不免想起了在中學裏的那段日子,決定一塊先去一趟律師事務所,然後再一次去探望一回他們的老師。

很快,他們就見到了委托的律師,從他那裏得知了中院已經正式受理此案的消息,雖說離討回公道還有十萬八千裏之遙,畢竟幾個少年堅信公道自在人心,覺得曙光初現,心中多少有一點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