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二、三(3 / 3)

建軍跑到王成家,王成的父親說他去紅旗糧店打醬油了。他隻得去找住在王成家後麵一幢平房裏的大慶。他氣喘籲籲跑到大慶家,大慶和他兩個小姐姐正在門口剝豆米。建軍把情況對他一說,大慶將豆米扔掉,他們幹什麼要那麼做,這些狗日的。我們走。他拉著建軍要去山崗。建軍說,不要急,急也沒用,我們到紅旗糧店先找到王成再講。大慶吸了鼻涕說,對,先找王成,問他有沒有辦法。建軍和大慶一路跑向廠外的紅旗糧店。在廠門口他們遇上打醬油回來的王成。王成一隻手拎著醬油瓶,另一隻手拿著一大把報紙包著的油條,象捧著一捆花似的。見到他倆跑過來,他意識到不妙的情況發生了。他直接問建軍,他們是不是要挖山?建軍說,早上我看到那些犯人他們已經在挖山了。王成說,他們果然這麼做,他們住到指揮部,老子就覺得情況不好,就懷疑他們要挖山。大慶說,這些日媽的罪犯,憑什麼要挖我們的山。王成說,這不能怪他們,要怪就怪胡二,肯定是他要犯人挖山的。這樣,建軍你跟我到那裏找胡二,大慶你到廠裏把大家叫來。大慶問,要叫多少人?王成說,你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反正參加挖戰壕的人最好都能叫來,人多力量大。

王成和建軍直奔山崗。遠遠的他們看見那群犯人在那裏挖山,還有看押他們的革命戰士,卻沒有看到胡二。他們過去問其中一個戰士胡二去哪裏了?這個戰士說他不知道他去哪裏了。王成撇下戰士,對那群犯人吼到,你們不要挖山了,都停下來。犯人們回頭見是一個小孩拎著醬油瓶用命令式的語氣和他們說話,根本沒當回事,繼續手頭的工作。王成見叫喊沒有絲毫反應,他把醬油瓶和油條遞給建軍撲向一個矮小的犯人。他是從犯人的身後發起攻擊的,犯人猝不及防險些被他摔倒。當他反應過來和王成扭打在一起,王成畢竟是孩子,力氣明顯比矮個犯人差,沒過多久,他就被犯人摔倒在地。犯人們見有人打架,尤其是大人和孩子打架,都停下工作,圍過來觀看。四個年輕的革命戰士不知是對看打架有興趣,還是知道他們控製不了場麵,索性也加入到觀看的行列裏。王成摔倒他們一起哄笑,連五個女犯人也在發笑。王成更加惱怒,他迅速爬起來,再次撲向矮個犯人。建軍見王成打不過那犯人,把手裏的醬油瓶和油條放在那把椅子上也加入了搏鬥。他抱住犯人的一隻胳膊往後扳,王成趁機用腿猛掃他的腿,犯人仰麵摔倒在地上。王成一下子騎到他身上,準備用拳頭揍他,自己身後的衣領卻被別人拎住。他回過頭隻見胡二正抓住自己,想掙脫根本不可能,他徒勞地掙紮,兩手在半空盲目揮動,既揍不到犯人,也夠不著胡二。胡二拎小雞似的將他拎到空場地上。

你們怎麼跑到這裏搗亂?

胡二似乎很生氣,可是嘴角掠過一絲別人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們沒搗亂,犯人們憑什麼要挖山?

挖山,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你們管得著嗎?

怎麼能讓犯人幹革命工作?

王成適時抓住胡二的話柄。

小屁孩,你跟老子頂嘴?我們要犯人幹什麼他們就得幹什麼。

可是你不應該要他們挖山。上次你到山上還說我們幹的不錯。你讓他們挖山,我們的辛苦全白費了。

王成話裏滿是委屈。

這老子知道。可是真是革命需要,司令部要讓他們幹的,我是執行命令,懂嗎?

胡二語氣也緩和下來。

那我們到司令部說理去。

建軍插話,他以為隻要真理在自己一邊總能說的通。那時侯,小夥伴們都天真的以為他們挖山的行動和革命戰士的行為是一致的,胡二他們是保派,是和屬於解派絲綢廠那些人對立的,王成建軍他們也和絲綢廠的同年人對立了,其實在革命以前他們和這些同齡人關係還不錯,革命一旦來臨,他們自覺的和對方劃清了界限。保派有自己的司令部和根據地,就是他們占領的廠部大樓,而他們小夥伴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地方作為根據地,卻被他們敬仰的革命戰士讓犯人占據了,這讓他們已經很委屈了,現在又要犯人毀壞他們辛辛苦苦修建起來的戰壕,再也不能忍受了。因此建軍覺得他們理直氣壯,應該到司令部把道理講通。

不要再講了,你們也不要到司令部添亂了,你以為你們幾個小家夥去能改變上頭的決定?告訴你們,山挖好以後,這裏——算了,不說了,革命機密。這樣,中午請你們到食堂吃飯,算是補償。

補償,吃飯就能補償嗎?

王成愁眉苦臉。

你們還想怎樣?

你給我們一個人搞一頂軍帽。

建軍說。軍帽是他們這群少年夥伴夢寐以求的。

行。你們有多少人?

二十二個人。

那老子給你們搞二十二頂軍帽。

你搞二十一頂就行了。王成說,我有軍帽,這樣你給我配一條武裝帶。

你小狗日的就是比別人鬼點子多。武裝帶,老子答應你。中午,你們兩個照樣來食堂,老子請吃渣肉。

胡二拍了一下王成的腦袋。他的軍帽被打歪了,王成把軍帽戴正。

胡二轉身對仍在觀望的犯人們大吼,看什麼看?看到現在都不幹活,當心老子中午不讓你們吃飯。都給我快幹。

犯人們怏怏的回到工地繼續幹活。建軍和王成知道大勢已去,心有不甘,也隻得作罷。他拎起醬油瓶拿著油條和建軍往回走。沒走多遠,他們遇上大慶領著的一群人正急急的往這邊趕來。大慶見到他倆很覺奇怪,你倆怎麼回來了?他問。王成說,你還好意思問我,你搞到現在才把大家叫來管個屁用?大慶不服氣地說,是你讓我把大家都叫來的,我不是把大家都叫來了?王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說,你真是豬頭腦子,你也不掌握一下時間?等你把人叫齊了,解放軍差不多都解放台灣了?大慶說,解放軍能這麼快解放台灣?建軍說,大慶你別抬死杠,你耽誤時間太久了,我們和犯人還打了一架。大慶說,你們和他們打架,他們那麼多人,你們肯定是打敗了,現在我們去報仇。建軍說,打架是小事,關鍵是我們沒辦法保住山上的工事。大慶說,為什麼?跟他們幹。我們要寸土必爭。王成說,爭個大頭鬼,胡二說那地方另有重要的革命用處,所以才要犯人繼續挖山的。大慶用力吸了一下膿稠的鼻涕,那我們也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修建起來的。王成說,這胡二不知道?再怎麼說也沒用。那地方他們肯定是有重要的用處。大慶說,就不再找他們?就這麼算了?王成說,有本事你去找,我不攔你。大慶撓了撓頭說,你們不去找,我幹嗎要去找?又不是我一個人挖的戰壕。建軍說,看來我們又得為革命再犧牲一次了。我們大家都回去吧。那些少年心有不甘,聚集在路邊不願離去,他們還說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王成說,大家心裏怎麼想的,我知道。我和大家一樣心裏不舒服,不過我們要服從大局,那也是革命需要,他們挖山是有更重要的革命用途,我們也不能添亂。再說,那山本來就屬於公家的,對不對?建軍佩服王成的原因之一是他會說話,他說的話令大家信服。王成話說完,大家思想有了轉變,他的話是有道理的。盡管舍不得辛苦的勞動成果被毀掉,也應該發揚革命風格了。眾人紛紛離去。大慶要走王成叫住了他,中午,胡二請吃飯,我們一起去。大慶說,他幹嗎請吃飯,哦,我知道了,糖衣炮彈?王成說,你狗日的,別亂講,你不去,我們可去吃渣肉了。大慶拖著鼻涕問建軍,他是不是請吃渣肉?建軍說,胡二不但請我們吃渣肉,他還要給我們一人一頂軍帽。大慶的鼻涕快拖到嘴邊也沒吸,建軍盯著那鼻涕替他擔心。大慶說,這是真的,他要給我們發軍帽?他討好的看著王成。王成說,他是這麼講的。大慶說,那你們剛才怎麼不告訴大家?王成說,事情還沒辦成,慌著說幹什麼?大慶說,早說讓大家高興。建軍說,就你急性子,等事情辦好,大家知道不是更高興?王成說,這事你不許現在告訴大家,得保守一段時間秘密。大慶終於一口氣把鼻涕吸了進去。他說,好,我向毛主席保證不說出去。建軍問,那你還跟不跟我們去吃飯?大慶說,當然去吃飯,當然去吃渣肉。我最愛吃渣肉,我們家已一個星期沒買肉了,肉票都用完了。建軍忽然想起要買的饅頭,說,到現在我饅頭還沒買,我要去食堂。王成說,現在你去食堂,早餐肯定賣完了,這樣我這裏有油條,你拿幾根回家好交差。建軍說,那怎麼好意思。王成說,我們之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抽出五根油條給了建軍,又抽了一根給大慶。大慶說,我早上吃過了,我不吃。再說,我還要留著肚子中午吃渣肉。王成說,開始你不說不去吃嗎?早曉得不告訴你狗日的。大慶嗬嗬的樂。

建軍回到家,母親正在門口走廊上洗衣服。她看見建軍眉頭皺了起來,那怎麼搞到這時候才回來?建民肚子都餓扁了。你怎麼買了油條回來?食堂開始做油條了?建軍說,我和大慶哄二寶搞了半天才把他哄好,到食堂沒饅頭了,回來碰到王成,他買了不少油條,給了我幾根。建軍母親說,你不能隨便要人東西,王成和你是好朋友也不行。我給你二毛錢,回頭你給人家。建民在屋裏,你快給他吃吧。建軍進了屋裏,隻見小建民坐在窗前看小人書,他根本不認識字,隻會看上麵的畫。平時他讓建軍講小人書上的故事給他聽。建軍在他身後叫了一聲,建民,吃油條。建民轉過身見到建軍舉著油條,缺了門牙的嘴巴張開笑了,說,哥,你買油條了,哥真好。建民的嘴巴一向和他笑容一樣甜。他從高背椅子上跳下接過建軍遞給他的一根油條咬起來。建軍說,你早上牙刷了嗎?建民把嘴巴張得挺大,露出一嘴參差不齊牙齒。他說,我牙早刷好了。哥,你再講小人書的故事給我聽,好不好?建軍說,媽還沒吃東西,我要給她吃油條,等一會再給你講故事。建軍又來到走廊上,他要給母親吃油條,可是她雙手都是肥皂泡,建軍幹脆拿了一把小凳子坐在母親身旁喂她吃。母親一邊搓洗盆裏的衣服,一邊咬著建民不時遞過來的油條。若幹年後,毛巾廠的的老人在一些地方遇見建軍的母親還說那時侯建軍就懂事,他不但會照顧弟弟,還會照顧大人,他還給你喂過油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