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 3)

黃河古渡

莽原上豔陽朗照,幽穀裏秋風蕭瑟。山壑溝峁之勢,漸漸趨於葉脈的形狀。臨近葉柄處,顯得峻峭起來,有一種古銅的色調。雄渾的沉積岩,在粗樸的紋飾裏,形成眾多姿態迥異的巨大雕像。巉崖與繹紫色靄嵐下的山地之間,便是深居於晉陝峽穀中的黃河古渡,即我們的去處了。

站在高崖之顛而鳥瞰腳底,大河呈一個彎弓的模樣兒,在深深地湍流著。古渡的村落,擁簇成船的輪廓,靜靜地泊在岸邊。一葉扁舟,正蕩於河麵上,朝彼岸劃去,若一隻戲水的蜓蜻。臨穀底還有三裏之遙,謔謔的水聲已浮上我們頭頂的雲天。

向導是一位老人,船工出身,是我們途經公社時搭伴而行的。他身材瘦削,花白頭發,紫褐色的臉龐,鼻梁直直的,眉宇下有一雙鷹的眼眸。尤其是那線條分明而深邃的額頭,象藏著幾條默然潛流著的黃河。

踏入村來,正值午飯時分,犬吠聲中是炊煙的清苦味。沙灘上,是花生枝蔓的淺黃。石縫裏,是菜蔬葉瓣的油綠。石板街巷,石板籬笆,石壘的院牆,石壘的窯舍,石頭碾滾,石頭磨盤,全都掩映在蒼虯的棗樹下。秋收秋播的人兒,趕著牲靈從山後回村了。街巷裏,有拙樸的老人蜷曲在石板上曬棗兒,抬頭見有客來,笑著讓捏著吃鮮。蹲在碾盤上的後生,敞著黝黑的胸脯,抱著個大粗瓷海碗,停住筷子,怯生生地望著來人。幾個臉蛋紅潤而身段健美的女子,一手挾著盛衣衫的木盆,一手提著棒槌,端莊地從身邊擦過,卻撲哧地笑出聲來。

向導老人與村人打著招呼,厲聲喝走尾隨來的一夥看熱鬧的孩童,領我們徑直到了他的窯院裏。步入石窯,一條鋪了毛氈的石板炕,占去了近一半的地麵。家俱不多,卻古色古香,一律嵌有亮銅的裝飾。瓷甕瓷盆瓷罐瓷壇兒,都抹拭得烏黑晶瑩。坐在炕頭,隔窗可見院牆下的馬廄,一頭棗騮馬在絆著前蹄。一旁的狗窩裏,大黑狗兒在打盹呢。而謔謔的黃河,如同寬闊的湖海,滿世界湧流著。

黃河,對於貼伏在她身邊的子孫是愛憐的。這古渡口的延水關,自古就曾是一個頗熱鬧的碼頭,關裏人家,原是靠扳船過光景的。向導老人,從小就闖蕩於黃河上,隨父兄扳船拉纖。船夫們常從上遊買山西的瓷器、鐵器,塞上的皮毛、鹹鹽一類貨物,順流而下。途經家門口,係船停泊一宿,天不亮與父老妻女在岸邊拭淚告辭,三五天就抵達了潼關。然後背纖而上,在奇險的鬼路上要攀許多日子。也常有船翻人亡的禍事發生,船家寡母孤兒被暴戾的黃河遺留在這僻苦的古渡口。窮苦人遇上發水時節,便冒性命危險裸著身子下河撈炭,獵取點物什。擺渡於河口的羊皮筏子和木船,則是每日數趟,擺渡著晉陝之間的貿易貨物,擺渡著旅人的希冀。

爾後,河道堵塞,河水流量也小了,水上交通逐漸被公路取而代之,延水關的人就隻指望於擺渡了。碼頭蕭條了,船工們不得不把生活的希望寄予身後的遠山莽原,爬坡去耕耘播種,不是在水上而是在土地上點播收獲,漸漸成為莊稼人了。

苦焦的生活,逼使延水關人奮起。自一九二七年陝北鬧紅的日子,船夫們就組織起農會,鬧開翻身了。戰爭年月裏,奔赴延安的青年從這裏渡黃河而走向光明。東征的隊伍也由這裏渡河開赴抗日前線。小小的延水關,是紅色的驛站,是母親延安伸出的手掌。古渡的船夫之子,就曾有七十多人參加了革命。邊區那陣,隔岸是閻錫山的碉堡群,不少群眾被打死打傷,人們隻好天亮前吃飯,在後山勞動一天,晚上才回家來。當時,黃河渡口壓了口子,十多年沒有船隻往來。搞起統一戰線,延水關設了貿易公司,用食鹽、石油與閻錫山交換槍支、布匹,渡口還紅火了幾日。

向導老人兄弟兩個,哥哥到了晉綏,家裏他撐著,一直在地方上幹事。胡宗南進犯邊區,他領著鄉親們過河去,背上婆姨,一手挽一個猴娃娃,踩水風浪裏。那陣年輕,血氣方剛,水性又極好。劃羊皮筏子順流而下,可以平躺在筏子上,任激流送飄數十裏,礁石渦流也不在乎。後來,他做過公社書記,再後因故又回到黃河上扳船背纖,前兩年才恢複工作做公社一般幹部。二十年間,雖飽經滄桑,但如今公社的事,他還是敢說敢管,一股黃河所給予他的船工的倔性子。

吃罷向導老人的兒媳做的羊肉蕎麵,我們便出窯院逆流而上,去乘船渡河。河灣的嶺崖下,泊著一隻木船,浪花在啪啪地拍打著石岸。集體的一隻舊船發洪水時被卷走了,渡口上唯一的這隻船,是老人本家侄兒們新置的。稍時,向導老人差孫女喚來的船工吆喝著趕來了。掉頭看去,四個精壯後生,正虎虎地從向導老人家門口走過。那裏是一座凸出的石崖,窯舍原來是懸在黃河波濤之上的。

秋裏的黃河灘,在這午後時分,悶熱得象是伏天。無怪,年輕船工還是赤腳片子,光著黝黑發亮的背脊。船工中間,唯有一個戴眼鏡的後生著件短衫,戴著手表,文氣得很,笑笑地呼喚我們,象是幫忙扳船的。久已等候在渡口的幾位旅人,背著沉重的麻包,麵情坦然,不知家在此岸還是彼岸。他們每人付過一元錢,爬入船中了。我們要付錢,蹲在船幫上悶抽旱煙的向導老人擺擺手,隻好作罷。

扳船的後生們,在屁股下墊好老羊皮,操起了木槳。向導老人這才在船沿上敲了幾下煙鍋,解開纜繩,跳入水中。他背靠著船幫,弓下瘦削的身子,似乎是毫不費勁地一扛,船動了。隻見他忽地縱身一躍,跳上船來,操起了大舵。船臨入河心,扳船水手的號子象由遠而近傳來似的,愈來愈響愈有力了。呐喊聲直撲彼岸的石壁,被猛地彈了回來,回寰於河穀之間。

船到河麵正中,是一排一排幾丈高的大浪。曾在山巔上望見的一彎流水,此刻簡直成了汪洋,無比廣闊。船緩緩地被托上波峰,又呼地跌入波穀。浪峰上見兩邊是幽深的水的溝塹,天為之開闊。波穀裏見兩旁是高聳的水的山崖,天也變得窄狹了。時而是凝固了的波濤,時而是流動著的莽原。猙獰的漩渦,奇詭的孤圈,挑逗著每一個企望彼岸的人。這吞噬過無數生命的巨浪,使得我們這些來領略黃河氣度的旅人,已丟魂失魄了。一瞬間,似乎生命已瀕於死亡的領地。濤聲裏時隱時顯的號子聲,使得我們安靜鎮定,自豪和驕傲油然而生,大自然的黃河,和自己貼得這樣近!從內心深處,將自個兒的力量融入動情的呐喊。

扳船水手,大醉酩酊似地仰合著身子。時而伏倒在槳柄上,時而直立起來,又用腳蹬住船沿,仰倒得與船身形成平麵。劃呀,劃呀,一種與命運死死咬住而奮力拚搏的氣概。黝黑背脊的後生,呐喊裏有深沉的韻和力。而戴眼鏡的後生卻是沙啞的嘶鳴,一種掙紮著向前衝刺的嗥叫。掌舵的向導老人,則神態自若,用那一種鷹一樣的眼眸注視著水的流勢,浪的神色。

號子聲低了,船靠岸了。原來隻是三分鍾光景,卻似乎是漫長一生的旅程。回望可以想見,木船是斜著被黃河推下幾百米後才抵達岸邊的。此刻,秋陽又這般豔,大河又是這般平和呢。而彼岸的一切,恍若隔世。

戴眼鏡的後生喘著粗氣,揩著汗,與我們招手相別,同船工兄弟們去背纖了。我們踏著濕而結實的沙灘,走在山西的地域裏,朝危崖下的永和關而去。

這裏的村人口語,皆與延水關同。主人與向導老人相互搭訕著,象在河那邊一樣稔熟。雖一河之隔,都屬於遠近親戚,甚至於後山數十裏也來往親密。

我們在代銷店買得兩瓶汾酒,來到岸邊一棵古槐下,等候背纖而來的船工們。河流是彎曲的,船工的背脊是彎曲的。唯有背上的纖繩繃得很直很直,象征著黃河子孫們的生活的信念。在沙灘上,在淤泥裏,在石窩裏,船夫們拉著他們親愛的年輕的船兒上來了。

戴眼鏡的後生,在扯嗓子呼喚開船了。我們跟隨向導老人的腳步走下河岸。

淺灘裏是一片片水窪,得脫了鞋子涉到船邊去。幾個船工後生,在接渡河人上船。有著黝黑脊背的後生,背孩子似地背過一位姑娘,毫無羞怯地開著玩笑。姑娘是前些天經這隻船嫁往山西河岸後山的。按風俗,船工接送新娘是不收費的,收了八個綴有紅點兒的雞蛋般大小的白饃饃,就包定了事前事後的擺渡。看那姑娘,不,新媳婦,紅紅的臉兒,烏黑的粗辮子,晶澈的大眼睛,在後生背上用拳頭輕輕捶著後生的光頭,笑得銅鈴一樣。戴眼鏡的後生,雙手托抱著一位老人,遞到船後去。人們圍起船艙裏一位後生新買的手扶拖拉機,打問價錢,讚歎著,羨慕著。

我們這才想起手裏攥的汾酒,便打開來,挨個兒遞給船工。後生們硬要向導老人和我們都先喝過,他們才喝的。一時間,你仰脖子,他抹嘴角,都說是好酒。末了,同舟的陌生人,不管老人,還是婆姨女子,都人人抿上一口,這才劃動了船。

回程與來時船走過的斜線形成三角,直逼彼岸渡口。天色將晚,河川裏起了風,水浪蕩得更高了。在河心,跌過三個幾丈高低的大浪,直打濕了我們的肩頭。而呐喊的號子,更猛更烈。酒後的船夫,愈是添了幾分醉意,仰合身子扳動木槳。倒是我們少了畏怯,多了自豪的興致,扯嗓子合起了雄風般的船夫曲。向導老人,在號子的間隙處,來了幾聲深沉的吆嗷。

攀著石崖歸去,向導老人間道:“這該認得黃河了吧?”是的算懂得了,但還不完全懂得。我以前雖觀瞻過吳堡佳縣的黃河氣勢,也領略過壺口禹門的黃河雄姿,也見過大荔合陽黃河的坦蕩,和潼關黃河的折向東流,可心脈與黃河的旋律合拍,深深有感情大波的衝動,這還是第一遭呢!是的,黃河失掉了如此狂暴的性格,就不是黃河了。那麼,船夫失去如此粗放不羈的黃河,也就不是黃河船夫了嗬!

入夜,我們在向導老人家拉話,那位戴眼鏡的後生來了,說一起去河灘上散散步。這後生,還真有點兒書生的浪漫氣。我們掌著手電筒,走下石岸,向沙灘倘徉而去。

敘談起來,知道他年方二十,高中畢業後未考取大學,當了兩年民辦教師,前些時間被減下來的。如今兄弟幾個,種著後山幾道嶺的山地,收成還可以,弄了這隻船,抽空擺渡來往行人。日子是苦差些,還挺有意思,他喜歡詩,給縣文化館的《山花》投投稿。想他那扳船的神態,是有一種生活毅力的。問他說下個婆姨沒有,他有點不好意思了。

好寬的沙灘喲,泛著亮白的霧一樣的清光,一彎小船樣兒的新月正劃槳在夜天雲海。黃河在幽暗的崖下湍流,黑色裏有千萬種吟詠的聲音,彙結成一河巨響。秋的黃河,夜的沙灘,給人幾分神秘的向往,幾分陰森和寂寥,幾分多情的退思和激情的探求嗬!

有手電筒的亮光閃來,伴有水桶的咣當聲,狗兒前導,是古渡人下河汲水了。一個身影兒溶入河中,擔子不下肩,彎腰將兩桶一齊按入水裏,回頭閃著步子走去。狗兒蹲下來,注視了我們一會兒,又倏地攆主人去了。古渡的人,世世代代吃著這黃河水,雖說混濁,卻也一經沉澱,便清亮清亮,味兒甘甜得象乳汁一樣。

步回燈火點點的村中,聽得有人隔著院牆對話,在說派民工修公路的事。公路通了,這河麵上要架座新橋的,古渡又要紅火了。那是向導老人的聲音。他聽見我們的腳步聲,喚著眼鏡後生的乳名,讓帶我們到隔壁去休息。

敲門聲中,見新月已劃過崖巔,河穀黯淡下來。似乎,是泊在港口的村落與莽原的巨船,在浮動著,顛簸著,用肩腫將新月掩在了身後。不知怎麼,思緒又回到了黃河上的船中。

開門的是位老人。走入窯裏,透過他擎著的油燈看去,足有七旬高壽了。他是向導老人的那位哥哥,古渡口的革命元老。早年在晉綏當過縣委書記,搞過黨的理論工作,後來回到故鄉,已有幾十個年頭了。這些年,一直在研究《易經》,工筆正楷地寫了數萬文字。他拿出收藏的竹筍化石給我們看,說是從後河灣采的。他談起卜占文化與生命學的深奧學說,使得我們為之折服。在這僻遠的角落,竟有如此博學而久曆世故的布衣老人,確是令人驚歎。

枕著黃河的濤聲,這個夜晚,我想到我們的民族,我們的父親們,我們一代一代船夫們,經曆著生活的喜怒哀樂,仍在韌性地、拚力地劃著槳葉,劃呀,劃呀,向著一個偉大的彼岸。這是一篇多麼好的有關黃河的詩文啊!這一夜我失眠了。耳邊偶爾傳來幾聲犬吠,一更更,直到雄雞的啼唱,窗戶發白。

《青年文學》一九八四年第一期

村夜火光

年前的一個雪天,我匆匆趕回故鄉,為小弟操辦婚事。其實家裏早已將一切料理得很好了。箍了磚窯,做了一套新式家具,也破了祖祖輩輩的習俗,以床代替土炕了。故鄉的地下,任在哪裏都可以挖出煤的,生火爐取暖滿可以,何必愁著沒有柴禾燒炕而熬煎呢!倒是小弟準備的那幅淺綠色的鋼管床頭,說是出自村裏鐵器加工廠孫師傅之手,使我回想起許多酸甜皆有的往事來。

我家的舊宅院是有一個寬敞的大門道的,遇上雪雨天,便成了村童們玩泥巴、抓石子耍的天地。有天,從雪野裏滾動似地來了一老一小,挑著沉重的擔子,說是打鐵的,便落腳在大門道裏了。老的喚著小的弄泥巴壘爐子,擺排家夥,聽來是滿口的河南腔。那砧子好沉喲,我幫那小鐵匠挪得很是吃力。村人聞聲趕來,拿著破鍋爛鐵,要鐵匠給打鐮力、鋤頭、桶圈、門栓子,應有盡有。老鐵匠隻是點頭,手裏不停地拾掇那些鉗子錘子,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難得住他的。給誰家打家具,燒的煤塊就由誰攤,飯也便由誰家管。

不多工夫,打鐵爐子生著了,騰起灰白的煙霧,直飄逝在廣袤的雪野裏。在小鐵匠拉動的風箱聲裏,濕泥爐子冒著熱氣,爐口開始飄動紅色的火焰,隨著風箱的節拍在急促地呼吸著。爛鐵塊在火中燒得粉白的,軟軟的,老鐵匠用鉗子夾一塊出來,立即停止了口裏的梆子亂彈,同小鐵匠你一錘我一錘的敲打起來。鐵塊在錘下由粉白變成青藍色,飛濺出星星般的火花。在這父子鐵匠手裏,鐵塊象泥團一樣被揉成各種形狀,簡直象變戲法兒。我常常守在旁邊,看得入迷,有時搭手幫做點活兒,感到是十分愉快的事。

不幾天,我便與鐵匠娃兒交上了朋友,竟一起在大門道裏住過一宿。鐵活兒做完了,小鐵匠用剩餘的一點廢鐵,為我打了把割草用的鐮刀。那錘聲是歡快的,清亮的,伴著我們童稚的笑聲。那藍生生的鐮刀在水裏吱吱地響著,小鐵匠說這樣就給鐵鐮刃淬了火。然後,又戧得雪白發亮,新月似的美麗。我接過這可愛的禮物,帳然地看著小鐵匠隨著他的父親走了。他走在雪野裏,挑著擔兒,一步一回頭,繞過山峁去了。

過了幾年,一個夏日的傍晚,我從村野裏割草回來。小山一樣的草捆,使我十分疲憊。遠遠地,我看見了村夜裏的一片火光,正是從大門道裏升起的。那火光藍蔚蔚的,騷動著,向深邃的夜空輻射開來,象早晨的日出。仔細聽去,那歡樂、清亮的錘聲多麼熟稔,那風箱的聲音多麼親切!一定是我的朋友小鐵匠來了?我忘記了背上近百斤重的青草捆子,飛也似地奔回村裏去。

鐵匠父子,因家鄉遭災,常年巡行於異鄉的村莊,賺了錢便寄回老家去。他們養活了自己的骨肉鄉親,也為我故鄉的人們鍛打了生活所需求的物什。在歲月的流逝中老鐵匠確是老了,起繭的手微微顫抖,掄起錘來,不時地在砧子的楞坎上點著空錘。他稍有空閑,仍哼著他故鄉的梆子亂彈,卻不住地被一陣陣咳喘聲打斷。小鐵匠卻也長大了,在火光與錘聲中,在生活的鐵砧上,變得如同一尊黑黝黝的銅像。這些變化,差點讓我認不出呢?我同小鐵匠聊著天,看那紅紅的火焰在舐動著,聽那鏗鏘的錘聲在村夜的靜寂中響著,在溝裏凹裏蕩起著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