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2 / 3)

踏進陳列室,卻是別一番情形。玻璃箱中,陳列著兵馬俑坑內出土的青銅兵器,計有吳鉤、矛、劍、戟、戈、駕機、銅骸等。這些青銅兵器,據說經電子探針及質子愛克司熒光分析,其中劍表經過鉻化處理,既帶毒而且還有防蝕抗鏽之功能,埋藏地下兩幹多年之久,仍然寒光凜然。其工藝技術,堪為世界冶金史上的奇跡。陳列的陶馬,高一米七,身長兩米餘,昂首聳耳,雄悍瀟灑,無不剪鬃縛尾,銜鏢張口。據說係今甘肅河曲馬仿塑,腿短個小,雖不能長跑,卻很能爬坡,屬良種戰馬。且看它們躦蹄嘶鳴,神駿欲馳之態,不能不被我國古代雕塑藝術的精湛所傾倒。未能看到陵西發掘的兩組秦代銅人銅馬銅車等稀世罕見的珍貴文物,甚是遺憾。聽說它是我國考古史上發現的時代最早、體形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銅質車馬,可能是屬於秦始皇的後妃所乘的車,車子的門、蓋均為薄銅板,繪有流雲和幾何形彩色花紋。

擠出擁簇的人流,我們驅車前往華清池。秦俑的美的雕塑,使人難以忘懷。據說,法國總統希拉克曾光臨此地,稱譽秦俑為世界第八奇跡,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則讚歎秦俑的神奇,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據說,在全世界的旅遊業中,已興起一股“秦俑熱”。

傍晚,歸古長安慈恩寺側陋室,餘興未消,且整理手記於燈下,是以為記。

《藝術世界》一九八二年第四期

相思豆

北方人涉足南國,總顯得有幾分拙樸。一切都這麼秀美娟麗,又憾於這麼陌生而茫然。夾道的綠樹弓身向你致意,你卻怎麼也喚不出她們的名字來。

可是,你心裏藏著一個久已慕戀的南國之樹——紅豆。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她該是如何地令人銷魂呢?

友人會告訴你南國的風物。於是,你結識了華麗的鳳尾竹,壯美的古榕,大方而俏皮的羊蹄甲,剛柔兼備於一身的竹子等熱帶的草木花樹。幾天了,你卻未見識紅豆,不免會焦慮起來的。

車子在冬日的陽光下行進著,你會看到一抹潔亮的白色從窗上掠過。是樹?卻似乎這麼飄逸,夢幻一般。是霧?卻如織布機上的經線,井井有條,又拉出縷縷虛影。停下來漫步走去,是一片白色的樹林子。這該是紅豆了吧!

苗條健美的身段,亭亭玉立,皮膚似的膩滑。分杈處,竟宛若少女的臂彎,形成自然美的弧線。聽說她有著與樹身一樣的白色的花,有著傘狀的花序,壺形的果實,可惜你趕來的不是時候。揀一片披針形的葉子,綠褐色,按友人說的辦法,揉搓皺了觸到鼻尖聞聞,竟是強烈的香味,令你醺然陶醉。她不是紅豆。她是檸檬桉,愛稱曰林中仙子。實在是太美了!你會懷疑,她是樹嗎?怎麼如此具有人的某種素質和風韻?

幾經尋覓,你終於在江邊的一個公園裏找到了她。起先,你找到的是一棵酷似紅豆的苦楝樹,那是令你沮喪的假相思樹。來到真的相思樹下,她並不象林中仙子那般猛地令你驚喜。

她顯得端莊而灑脫,有男子的直率和坦然;複葉呈羽狀,悄然飄落著。小葉,長橢圓形,心一般的模樣兒,又呈幾分凝重而羞怯的情味。白色的花呢?謝了。扁平的莢果,舟一樣飄失,大多的種子也隨著墜落了。而那血紅色的種子,哪裏去尋覓呢?

葉落歸根,花落歸根,種子又豈不如此!你彎下腰來,俯向她的枝梢所覆蓋的南國的土地,去找吧!扒開零亂的茅草,在濕潤的泥裏,在散發著淡淡的腐殖味的枯枝敗葉裏,在遊人的腳印裏,癡迷地去摳吧!

突然,一滴血珠,豔豔地在斑駁的樹影裏一閃,又倏地消失了。你好容易撿起一粒,拂去泥土,在汗漬的掌心揉過,那便是相思豆了。飽滿,圓潤,滑膩,閃著光。鮮紅的色調,濃縮了的心的輪廓,沉甸甸地映入你燃燒著情感的眸子。用顫抖的手指,你撫摸遍了這一方愛的土地,也就覺得不虛此行,終是得到了一掬珍貴的不褪色的信物。

《北京文學》一九八三年第十二期

觀溪若有機會到貴陽,切莫看淡了這兒的花溪。那一番佳境妙趣,委實是值得一觀。

步入園中,即是被山環抱著的藍色的湖泊。水麵不動絲微,仿佛凝固了似的。水草纖纖,俯向一邊,疑是畫中輕柔的筆墨。靜靜的魚兒,倏地抖動尾翼,湖麵便呈顯一個圓圈,又一圓圈地擴散到湖的邊沿。鏡中的雲也動了,樹也搖了,人影兒也舞之蹈之起來。

靜則湖的畫,動則畫的湖,動之後是靜,靜之後又是動,人在原處,景致卻變幻無窮,意境翻新。

這是花溪嗎?何以為溪,確是一個湖呢!且往前踏去,湖變成真正的溪流了。叮吟聲中,流水被石塊扯成扇麵狀的小瀑布,透明得如同薄絹。或跳躍著,濺起一簇簇亮麗的水花,變出一紹紹浮遊的泡沫;很快就消失在呈顯青綠的水潭中了。

在淺流中,可以沿著一列曲曲彎彎的跳礅前行,走進花溪裏去。三十多個石磁之後,幾步小島上的石板小道,繼而又是石礅三十多個,水流,漸漸湍急了。水花也飛濺到鞋麵上來,銀白的浪波翻騰著,跌落石階,劇烈地打著遊。邊沿的餘波,起伏不止地舐著跳礅上墨綠色的苔斑。

忽地,隆隆的咆哮從不遠處傳來,悶雷一樣搖撼著周圍的空間。涉足又一段跳礅,竟有幾分驚駭了。來往遊人相遇,得背靠背,互相依偎著爾後各自東西。身邊湧浪滾雪似地大起大落,眼底的瀑布冰簾一樣,萬千晶瑩的水珠與泡沫躍入潭中,又不斷鼓起圓潤的浪團。整個潭水被攪動著,沸蕩著。

潭邊掩映著的灌木叢,隨波濤起舞不止,溪水中流處,可透過白色的水霧,看見一座幾尺見方的小島,島上有草木生長。貓腰凝視飛瀑中的小島腳下,竟被激浪咬空,小島似懸在了空中。似乎,頃刻之間,這一方土地即會被卷走,而淪為水的疆域。這種憂慮恐怕多餘了,小島在那裏想已存在了若幹年,還將若幹年存在著的。小島在激浪的無數次衝擊下,開著自己的星星點點的美麗的小花。也許,飛瀑會一粒粒地剝蝕完了它的。土的堅定,水的頑強,即命運的抗爭,力量的交鋒,實在令人慨歎!

抵達岸邊,回眼望去,起先走過的,隻是花溪的支流。它從湖那裏走來,分成了十多條小溪,放寬了河床,浩浩地占據了整個山穀。諸條小溪又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形成不少美好的小島。剛才的雷聲咆哮處,是集數溪於濠澗一壺收,在河床的斷裂處怒吼了!可見上遊的潮的柔靜,卻蓄藏了多少雄力!

這該是怎樣的一塊穀地!花溪在此處每每靜思,跳躍,拚擊,又時分時離,徘徊返側,充滿了依戀與搏擊,顯示出力量的美。它是天然的,又不同於天然。它有廣闊,有活潑,有豐富的變化之奇。它有濃淡,有虛實,有節奏的回旋之妙。

賴以構成這個勝景的主體,當然是這花溪的水了。除此風格特點之外,花溪的美,還在於它整個結構的空間聯係,即龜、鱗、蛇、鳳四山。鳳山,峻峭的山石斜插著,若雕刀仔仔細細地樓成的假山,實是天然山也。龜山,蛇山遠遠眺見了,形態也相得益彰。龜與蛇,二者作為整個園林布局中的山,陪襯了花溪的水,突出了園林意境的基本內容。

而鱗山,則更多了一層,即水在山景之中的俯借作用。拾階攀去,石頭青褐色的,裂成千層又拚在一起,縱橫皆成紋飾,表麵裂開而內在一起。曲徑旁有小黃花如星,途中一亭,亭後一孔石洞,可繞上山巔。此山不高,隻是在與具體環境的聯係中,使人感到了它的充滿野趣的奇峻。這是在許多公園裏所得不到的。

扶欄俯視,花溪的全貌盡在眸子中了。溪的流勢,色彩的變化,被濃縮在了麵前。遠處溪邊,有青的黃的菜田水畦,白色的小路,藍色的池塘。布依族少女挑著木桶閃在屋前,小夥拉著套繩直立於飛奔的馬車上。遠山的霧嵐,輕紗般遮住了乳形山峰的柔美曲線,溶向藍天的雲朵裏。

花溪兩岸,園裏園外,景致結為一體,使花溪因之闊大、深遠。山下遊人也抬頭望來,互為觀賞者,一起作了花溪的陪襯,遊客皆成畫中人了。

花溪,花溪,何以為名?是說融春時節,溪水兩岸繁花繽紛,謝落於溪中,花瓣的小舟將芬芳載向遠方,因而得此美稱。可惜去的不逢佳時,未見此景,卻也飽覽了花溪冬日裏的豐采,其詩趣令人玩味無窮。

記得那次花溪一遊,正值元旦。與友人把酒話別,在一處名曰“花溪小憩”的亭子裏。幾杯茅台,差點兒讓人醉臥溪畔,不知是酒醉人,還是人自醉,抑或是觀溪的醺意呢!

《藝術世界》一九八四年第四期

秋天的話題

從時令上說,今年的立秋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但真正使人嚐到秋味,當是下得很象樣的白露雨之際。終於耐過流火之暑的西安人,開始拾掇涼席蒲扇及電扇一類降溫物什,而滿街巷大多是著起秋裝的人群了。

立秋那陣我是客居太白山間的,確實窺見了雲天收夏色的情景,逮到了木葉動秋聲的詩趣。趕回城裏,卻是“秋老虎”的天氣,人們被悶熱得簡直是嗷嗷叫了。天涼好個秋的意境,來得難場,來得遲緩,倒也來得叫人猝不及防。

其實,隔窗細察雁塔路上的中槐樹冠,已略顯蒼黃沉重的色調,蝶翼似地開始飄落了。這新近被選定為市樹的幸運者,曾有過春夏問的清芬與濃蔭,卻正是在這秋光裏顯示出點綴這座都市的氣格。一葉而知秋的遙想盡管說的是梧桐,而對於中槐來講自有其幽遠和深沉的地方。作為市花的石榴,那紅的白的或黃色的花故然好看,其球形的晶瑩酸甜的果實在品嚐秋的意味上,於這座都市是更恰切不過的。

而浴著黃黃的秋陽,挽著愜意的秋風來這兒一遊的不同膚色的遠朋,對自個兒在這個季候抵至西安的選擇,會以為是一種高見。不要說來這裏看風景的好,風景裏的秦嶺淡遠得不易覓見,風景裏的渭水也被隔在城郊的川原之間,觀樹賞花吧,哪裏沒有花木草色呢?道是來體悟悠悠歲月裏的風景,西安則會讓你不虛此行,滿意而歸的。這是緣於別一種意義的秋,與大自然四季輪回的秋天相和諧,賜於真誠的遊客們以美麗憂鬱的深味。這是一種濃重寬厚的民族文化的色彩,唯有秋之情調秋之韻律才可以與其融和。而春嫌有些鮮嫩,夏天則又過份熱烈,冬呢,卻寂冷得會窒息心境。秋多麼好,秋的西安一如懸掛在曆史大樹上的一枚熟得開裂了的石榴,酸甜可口,用苦澀的表皮鮮豔地包裹著。

以如此心態去登大雁塔,去看兵馬俑,去遊古城牆,去逛那些極方正的大街小巷,去吃羊肉泡,去買三彩馬,去洗貴妃澡,去遙想周秦漢唐的故事,去夢李白杜甫,去捕捉報話大樓記錄時代的鍾聲。經意或不經意的一瞥或一番凝思,卻已是邀遊於秋之曆史的原野上了。似乎,無論如何也走不出浩瀚峻美而獰厲厚重的碑林。

西安的秋老了,老了。秋的西安也同時在走向成熟。碑林裏的象形字在相對的時間裏逐漸剝落,大雁塔在相對的空間裏出現傾斜,而地底下封建帝王們的殉葬品在被作為珍貴文物在電視新聞中屢屢披露,古城牆在修複還原中劈開多孔門洞,護城河於疏通中架設起多座橋梁。凝縮的在鬆動,封閉的在開放,拓寬搬遷,高層建築,城外城,立交橋,使當今的西安與她的曆史和未來一起生長著。西安擁有文物,但她絕不是化石。她的那條絲綢之路在艱窘而美妙地延伸著,她的生命在更新,她的葉片在脫落中必然孕育著鮮活的綠色旗子。

正如秋天的黃土地,有收有播,死的在死去,生的在生來,這座都市是永遠富於生命力的。前日的白露雨,使種麥子的土地有了好墒,也使生活在西安街市裏的人們感受到了秋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