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說,雄鳥其聲清圓巧轉,“恒以竹器置雌其內,設機械誘得焉。”
但其老者則不可馴,故多捕雛鳥以養。天真幼稚,生動活潑,其可塑性極強,深得捕養者喜愛。雛鳥宜初飛時捕養籠中,日喂以豆腐,稍長後,以米粒置桌上,誘其見及其嘴曉堅硬時,自能啄食。馴養過程。須使其常與豬狗之類接觸,免得日後生恐驚。喜食昆蟲,必備水,以另一器置砂礫,食肉時喜食砂石。
欲試畫眉能否教以語音,可於雛鳥未能唱前置於山溪流水問,若能自鳴,該鳥可教。然後於夜間令其醒,教之以音,日久習慣即能仿效。據說,最名貴畫眉以能仿人教語音外,還能獨仿飛禽及其他音響而鳴。
捕鳥者言,畫眉可分四個年齡階段。先是窩雛,而軟毛即羽齊後,而齊毛、老毛,皆是二歲以後的稱呼。
畫眉為單隻籠養,養雄不養雌。之別可從羽毛上看,背部及前胸的黑色花紋清晰者為雄,模糊者為雌。而最好聽聲辨認。雌者鳴叫聲很小,又毫不悅耳。因出生季節又分春鳥與秋鳥,春強於秋,鳴聲複雜多變,富於音韻。
畫眉講究眼目圓大,兩腳直立,羽毛緊身,嘴峰尖長。膽大者易馴,性烈者善鳴。在籠中能以踏杆為中心,跳上跳下,又舉止端莊大方者均為上品。有詩曰:“身以葫蘆尾以琴,頸為削竹嘴為釘,再添一對牛筋腳,一籠打盡九籠贏。”
堰坪河邊一個小鎮上,有一捕鳥老人。他以鳥為伴,相依為命。欲訪其入,若探其是否在家,遠遠的,畫眉的歌唱就是回答。主人離舍,鳥是不叫一聲的。原來,此間並非捕鳥世家,老人也是這幾年才擺弄如此營生的。這以前,他在監獄中度過若幹年。當他將心愛之物分開賽唱,聆聽“隔山叫”的歌聲時,那鳥的語言他是懂得的。
“自由——自由!”
墓
如果有誰問我:“你走過不少地方,以為哪裏的人房子蓋得最好?”
我回答不了。要問哪裏人的墓修得最好的話,我會一口說出“安康”的名字。
當然,我指的是就地域而言的普通老百姓的墓,而與封建帝王或近代偉人的陵地無關。
散步於安康街頭,遠遠地眺首南山,就可以看見那美妙的墓園。似乎有樹有房子,有窗有門,鱗次相比,錯落參差,楚楚地是一個靜溫的村莊了。
是幽靈所居住的村莊。
是人的別一世界的住所。
踏入墓園去,草木蕭瑟,空氣滯固,一種令人沉鬱的肅穆情調。獰厲之美,恐怖之韻,激發起人的是有關生死的莊嚴而惆悵的思索,還有曆史的誘惑。
不同等次的現代建築材料的構造裝飾,如同巨大的麵具,固定了一個消失了的生命的標誌,一方泥土,封死了一個或高貴或卑微的永恒的夢。
墓修得漂亮,是活人修造給活人看的。
活人看見墓園,如同從西安的三兆火葬場歸來,會變得深沉,以為明察了世事,領悟了人的意義。
看看別人怎麼死去,想著自己也會如此般死去,就要思考一下趁還活著怎麼個活法好。
人,隻活一次!
安康水災中的遇難者,有許多沒能夠住進墓園。他們的墓,是漢江之濱博大的土地。
在秦嶺南麓一個小山村,村口就是墓地,是以一堆堆石頭為標記的。山中擁有的是土地的空間,墳塚被保存下來,數一數,會超過活著的人的數量。這在人煙罕至的地方,尤為明顯。
今天,隻是曆史巨著中的一頁。
時間是不死的。新陳代謝,生生滅滅的人的生命因延續性而產生了墓。墓是一個個句號。塵世的書,還在往下寫。
漢江邊上稻田中的石頭堆也是墓,很礙於耕作,但珍貴的土地和主宰土地的活人卻還寬容於它。在我黃土原的家鄉,十多年前已將老墳鏟為平地。而在城裏的公墓,死人占有一尺見方的空間,三五年內交付寄宿費,之後便掘深坑埋掉了之。
似乎,靈魂屬於天堂地獄,不該賴著活人的地盤。
而生是暫時的,死則是永遠的,這是生命的奧秘嗎?
問起安康人,為何將墓修得如此好?說是此地山峻溝深,活著很艱難,死後則該好些。這當是一種可敬可欽的頑強的生命之希望。
熱愛生活!
熱愛生命!
盡管每一個人都要最終結束生命,而擁有一個不同形式的墓。你的,我的,他的。但不必悲觀,也不必回避這個話題。隻是需要在大自然的造化裏,臨死時覺得自己是很有主宰地度過一生的,就行。
《漢江文學》一九八六年第四期
望鄉茶缽子他彎著腰,站在古窯院的崖背上,指著懸於崖上的老灌木叢,對他的朋友說:
“你見過沒?茶缽子。”
朋友搖搖頭。
他凝視著這不稱其為樹的老灌木。根,是從垂直角度的立崖上長出的;然後,隆起的枝幹作一個曲折的環旋,歪歪扭扭地將枝條伸向天空了。幹部不過對把粗細,杈枝密而短促。粗看去,那細碎的葉片是從幹上直接生出來的。幹如變形的鐵錠,枝如刺一般的鐵釘,葉片則似指甲掐它不透的小勺兒。色調黑黝黝的,不易迎風舞弄,顯得有點兒呆頭呆腦。
“一棵鐵質的樹!”他歎道。
小時候,他光著尻蛋子在茶缽子下的窯院裏滾爬,那黃土地便是床榻、搖籃。媽忙活一大家子的吃喝穿戴,老祖父充當了他的保姆。他常要去抓老祖父嘴上的黃銅煙袋,猛不防,抓在了煙鍋上,被燙得吱哩哇啦嚎哭。他去撿茶缽子失落的葉片玩,老祖父便將葉片在舌頭上舐一下,貼到他額頭上。他也學樣,將葉片貼了老祖父一臉,樂得咯咯笑。秋天了,有茶缽子的小果兒紅豔紅豔的,落滿了窯院。他撿著吃,卻苦得舌頭發澀發麻。
“結的果兒不能當果子吃。據說是名貴藥材,先早耀州東原藥王山有個老中醫年年趕來采摘,老中醫死了,藥方就失傳了。”他說著,感到了茶缽子的狐獨。
朋友點點頭。
“葉子也苦,是一種苦茶。老祖父在世時,吃煙喝茶,是唯一的嗜好,或者說是信仰。煙勁大,很嗆,生人吃一口就天昏地暗。那旱煙自個種,自個采,葉、籽、幹、根一起曬得響幹了,用鐵鉗似的繭手揉搓得粉碎,裝進陶罐裏緩緩受用。茶呢,來自茶缽子,采了蒸了曬了,同樣一陶罐,常用八字壺架火熬了,吸溜吸溜象飲酒。那茶汁黃銅液一樣亮,生人卻喝不得。”他說著,那茶味似乎正泛於唾液中,鼻息裏也似有老祖父寬敞的懷裏那股旱煙味。
“記得有個夏夜,從茶缽子上掉下來一條蛇。別人都怕得要死,老祖父卻用鋤壓了蛇尾,朝著順鋤把卷上來的蛇頭“呸呸呸”唾了三口。蛇便僵死過去了。”
朋友驚駭道:“莫非唾沫裏有藥性?”
“可不!苦煙苦茶的味兒。”
茶缽子似乎在聆聽著這些記憶,千萬片葉子象仄著的耳輪,作一個肅然的靜態。風從窯院前的深溝裏吹來,桐樹在響,椿樹在搖,它卻不理不睬,使人難以窺探到它顫栗的表情。無論如何,卻有幾片葉子墜落下去,掉到深深的古窯院裏去了。
他和朋友離開崖背,順著長滿索草的小徑踏去。
他說:“一棵鐵樹。”
朋友說:“是一棵鐵樹。”
在他和朋友回首時,有一隻小鳥兒投石般飛到茶缽子上,即刻化入密密的葉片了。”繼爾,有幾聲鳥鳴傳過來。
香椿
古窯院裏,有過棵香椿樹。
當我花三毛錢買得一把香椿時,以為眼前的賣香椿人是我的故知,手中的香椿是自古窯院裏的那一棵樹上采得的。
紫紫的嫩莖,柔軟的葉子,一股襲人的帶著苦味的奇香。那棵香椿樹上的芽子是這般的,或許顏色更深一層,味氣更薰烈一些。它長在那裏,旗杆一樣高過了崖背,卻不過水桶般粗細。離地麵的一丈來高的樹幹,筆直筆直,可想見幼樹時代就有過如何好的腰條。再往上瞅去,曲曲彎彎,但從未分杈,一直鑽到藍天裏去。分過枝校,一次次地被掰掉了。直至頂端,終於擁有了一頂樹冠,三杈鼎立,托著一個喜鵲的家族。那是一棵怎樣飄逸若仙的香椿樹呢!每年春上,香椿芽兒發,在頎長的樹幹上密密地縛了繡了一圈又一圈。村人望見了,便你也采,我也采,想為平日的粗茶淡飯添點味道。娃娃爬上去折,老翁用夾杆勾,喊喊叫叫,呼呼應應,好不歡鬧。這便數天裏,有香椿的氣息在廚間、在筷子頭上飄忽。禿禿的樹幹,在一場雨後,又鮮活活地發出密密的嫩芽來。直至不屬於它發芽的季候,才悵悵地掩了綠的旗子。
它似乎不是樹幹,而是一片畸形的土地,會一茬茬長出山野苦菜似的香椿芽兒,供村人作度春荒日子的珍肴。靠根部的筆直筆直的樹幹,不知何故,被剝去了半邊樹皮,裸露出細致的內部皮膚來。這種體形,正好做了剖解木頭的靠柱。那些圓木,同它捆在了一起,似乎成了它本體的一個組成部分。那是些槐、楊、桐、柏、榆等等,無其不有,也有它的同宗同族的香椿。圓木被剝光了表皮,拋上了墨黑的緯線,就任憑那鋼質的鋸齒去切割了。香椿呢,便作了屠場的“陪樁”,看著鋸沫兒象凝固的淚珠般滾落,聽著鋸齒的幹澀的響聲,感著圓木的顫栗與痙攣,一同與之受折騰了。這當兒,香椿象抱著一個受難的靈魂。愈抱愈緊,然而也愈是抱不住了,直至失落殆盡了事。噢,它的半拉樹皮,原是被磨損掉的啊。終於,那古老的香椿樹,枯枯榮榮的香椿樹,三杈鼎立地托著鵲巢的香椿樹,在一個黃昏裏,同正在剖解的圓木一起轟轟躺倒了。它也同樣未能逃脫被剖解的結局,切割成了弧形的極薄的小木板,製作水桶之用。據說,香椿木質柔韌,有耐性,且有拒腐效能。然而,村上十多對香椿木的水桶,終是人老數輩的最後一代水桶,取代它的是鋥光閃亮的白鐵桶了。
十餘年後,門前溝裏撫育了一茬香椿樹,蓬蓬勃勃的,使深溝變淺了。村人卻不去采摘香椿芽子吃,說是香椿與臭椿的變種,吃不得。品種是與古香椿樹不一,葉大,枝茂,沒有那萎縮的繡成一團的可親的樣子,味兒也不及老樹上的香冽。無人攀折,新樹便因人嫌棄而得福,幾年間長成了材。卻也是因福得禍,木質鬆軟,且脆,經曆與身世簡單了,落個不值錢。古窯院裏,曾有過棵香椿樹。
《人民文學》一九八七年第一期
果是故鄉甜
桑原上桑,似乎沒有誰視它為正經果木。沒有人栽種它,也沒有人願意讓出一片土地讓它生長。記憶中的桑樹不是長在溝沿上,就是長在荒坡裏,或是躲在山地間的窟窿裏而偷偷伸出它的樹冠來。它不屬於家樹,任其自生自滅。有人用著它那金黃色的根須當藥材了,就去刨,就去砍。過不多久,砍了的根茬上就會萌生出幾棵桑苗來了。它的根斬不盡,尋不到頭,說不定在有一天就會從哪裏生出苗子來。這恐怕是原上桑不被器重而從未絕種的原由吧。且說公桑樹,有很旺盛的枝條,葉片薄而碩大,綠中泛黃,其枝葉可以依自然形態攏起很美麗的樹冠。鄉人已不事桑蠶,隻有孩童們玩耍著養上十條八條,裝在小盒子裏,貼身裝上,打開時有暖膩膩的氣味,爾後看它吐纖柔的絲,織圓潤的繭,變成蛾兒,播下生命的種子。孩童們摘不了幾片桑葉,桑樹在無問津的歲月裏成材了。它的木質脆而硬,又會被鄉人說長道短。而母桑樹因為它的果實備受挫折,枝幹組曲,樹冠無形,個片也小而厚。其桑椹卻如蜜餞,紫絳色的,象滿樹星星,賜予孩童們以口福。
因為是野樹野果,大人不會責備孩童的頑性,任他們怎樣去獵取歡樂,竟會將樹冠折摘得象個光頭的女人。母樹似不計較這些,依然一歲一榮枯,年年結桑果。在桑椹一茬茬由綠變紅繼而變紫變黑的佳節,它的肩膀上臂彎裏頭頂上總是結滿了孩子和童心的歡樂。這一切都在我遙遠的夢憶裏。如今,我的孩子也養幾條蠶了,其桑葉是從集市上一毛錢一把買的。蠶斷了桑葉,就隻好喂它筍葉或蒲公英葉子。我憂慮,蠶不食桑葉會變種的呢。院子裏曾有棵桑樹,母的,我看見過它落滿水泥路麵的桑椹,因無人識其可食,竟紫血一樣滲入混凝土裏。後來,它被伐了。我常對著孩子養的蠶凝望許久許久,看它啃葉子,看它吐絲織繭,看它變成蛾而交配產卵,就被思緒支到故鄉的原上去了。遠古的蠶桑農事與都市舊日的絲綢之路的曆史,是如桑根深深紮入歲月和生命的黃土壤裏了。杜梨子“賣杜梨子哩!五分錢一茶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