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從仰視父輩到自我運命之握(3 / 3)

《我是我的神》最能體現鄧一光高蹈狂舞式的敘事風格,經常是將自己、小說的敘述者、小說中的人物這三種角色模糊在一起,無法在敘事中做到抽身離去。常常以直接抒發的方式,將自我的偏向性和情感程度毫無遮攔地表達出來。寫到快意處,一股不管不顧的勁頭,話語恣肆,淋漓盡致,這種話語表達方式已成為我們熟悉的鄧氏風格,是鄧一光生命內在浪漫精神的直接傳達,當然也可能是一種率性的習慣化的表述,有時過度誇張,毫無節製,像烏力圖古拉被炸彈炸中那一節,還有寫傷兵的場景,描述就太過泛濫,使小說前半部分話語膨脹得厲害,情節進展太慢。

盡管我對《我是我的神》有所批評,但在總體上仍然充分肯定鄧一光的小說創作所具有的藝術魅力。這不光是指作品的可讀性,一種特有的對讀者的內在吸引力,更主要的是鄧一光一直在盡心盡力地追尋和保持的崇高的藝術品格,一種富有個性的美學理想的創作探索與實踐,一種傳達個人思想和想像的獨特性,以及在藝術表現上的新鮮性。

構成鄧一光小說特殊魅力的因素是多元而呈複合性的,在小說題材上,在人物類型與個性上,在藝術表現、語言風格,甚至在小說的標題上,都無不體現出這種最具個人特性的特點。因創作題材的多樣性,也或許因為鄧一光不是穿軍裝的作家,一般人並不把他視為嚴格意義上的軍旅文學作家,但他卻對中國革命戰爭、對中國軍人,應該說是幾代中國軍人,有著超乎一般人的領悟力。以自己的穿透力及感悟才能,借他人經臨的戰爭,從那些可用的、和需要發掘和發現的曆史的經驗和現實的經驗中,包括有形的,載入史冊的文本資料,或是口傳於民間的經臨者的講述,或是存活於讀者頭腦中的各種影像,也包括對戰爭與人的書寫、戰場敘事的藝術傳達經驗的積澱中,不斷地挖掘出新的創作審美資源,把並不歸屬於他的戰場寫得轟轟烈烈、艱苦卓絕,創造了鄧一光式的戰場生活具象,輸出著屬於自己的戰爭“生命體驗”,用獨具衝擊力的傳達氣勢,創造了中國當代文學最優秀的軍人題材作品,提供了一種特殊的戰爭敘事的方式,也給後來的這一類型的創作提供了一個基礎性的構建,提供了一種可以借鑒的經驗來源,以及進行新的建構的可能性。至少我在後來的一些作品中可以明顯地看到鄧一光式的戰場、英雄、軍人性格模式的影響,這也正說明了鄧一光對戰場、軍人的“中國經驗”的表達,是卓有成效的,對中國當代的軍事文學創作具有一定的啟悟性。

鄧一光的軍人形象已成為中國當代文學一種新的形象模式,甚至具有了某種原型意義,可以進一步地被發揮創造,在其後我也看到了類似類同的模仿和跟風之作,雖然故事、人物,甚至情節、細節可能有重合的,但鄧一光的作品卻有著他人所不可重複的東西,那就是他獨特的敘述方式與抒寫調子,以及整部作品中自然而然地升騰起的詩性氣息。比如在《我是我的神》的開頭,在讀到第一句“生命在一處處不為人知的地方誕生,也會在一處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倒下”時,便一下喚醒和激活了對鄧一光的感覺,那種特別而獨異的特質,是屬於他最個人化的東西。應該說,是鄧一光的氣質和他人少有的一種詩性氣息,塑造了他的軍事題材小說的藝術品格,使作品呈現出氣勢不凡的情狀。

我曾批評在烏力天赫身上,存在一種“性格和敘事的非和諧性”,其實我也發現雙重性、多麵性、矛盾性已成為鄧一光創作的顯著特點。他的軍事題材作品,是多元而呈複合性的,有血性雄渾的升騰,也有很柔軟的濕潤人心的地方。男性熔鑄著力度和強度的剛性,與女性天使般的柔美相映襯,陽剛與陰柔,豪情與憂傷,悲壯與淒涼,粗獷與細膩,多種異質的審美元素交織在一起,多種處於二元狀態的複雜思情糾纏在作品中,這樣似乎更能打動人的審美情感。的確,鄧一光對戰爭、對人物的新鮮發現和獨特的體驗,以及藝術表達的生動性和豐富性,都標示著中國當代軍事文學的一個高度,至少在將來,會成為人們回想當代軍事題材文學的一個重要的印象來源和記憶的生發點,或是有意無意地被作為一種評價同類作品和人物的價值尺度。

鄧一光通過《我是我的神》的敘寫,把對曆史激情式的言說轉換成自我理性的檢視,或說是對自己過去曆史闡釋的一種主動反省。他曾經寫過很多長篇作品,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是我的神》是鄧一光最想寫、也最願意去寫的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