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鬆的《獵人峰》延續了作家一貫堅持的題材、主題和風格,小說背景依然是神農架山區,以類似魔幻現實主義的筆法,描摹了各種森林的傳奇,有關打匠們的神奇故事,還有對白冠鹿,對森林中的瘴氣等各種異像的敘述,彌散出一種原始自然的神秘、而又有些令人恐懼的氣息。在這樣的世界中,表現的仍然是底層的苦難與悲憫,這是他的神農架係列小說所一直關注的核心內容。在小說的表達上也呈現出他一貫的敘事風格,諸如個性化的語言和特異的語感,奇崛的想像和意境,敘事中的思情寓意,以及在小說敘事中所慣有的城市與鄉村對立的內在的構架模式等等。
當然,最能體現出陳應鬆創作本質和特點的,是《獵人峰》仍然是一曲悲歌,不是悲壯,而更多地是展示了一種悲慘的底調。人類過去殺了太多的禽與獸,而現在則要償還這種殺戮,不僅要受到獸的複仇,同時又因自身的獸性自相殘殺,人與獸都以弱肉強食的法則廝殺、搏鬥,而這一切充滿了血腥,而又都是為了生存。曾經是山林神話的獵王白秀,最後被野豬咬死,完結了他的英雄傳奇,也象征了一個狩獵時代的結束。
一、書寫底層的生存窘境
《獵人峰》以神農架山區獵人峰一帶充滿傳奇色彩的獵王白秀為核心人物來展開情節,生存問題是陳應鬆小說所一直關注的對象,《獵人峰》亦不例外。同神農架係列小說一樣,《獵人峰》中的小村莊白雲坳也同樣是貧窮落後甚至可以說是蠻荒的。由於地理原因,躲在大山深處的白雲坳閉塞不開化,處在被現代文明所遺忘的角落。“在這鬼不生蛋的神農架深山老林裏,樹上爬滿了蒼苔,屋前屋後的田土中滾動著死人的骷髏,牛羊的叫聲像野獸一樣孤寒,屋頂上落滿了樹籽和雀屎。這裏的人沒有時間概念,沒有年齡概念,沒有生死概念。過日子就是個估估數。”看一下這些意象,“蒼苔”、“骷髏”、“雀屎”,還有這些“深山老林”、“鬼不生蛋”、“孤寒”、“估估數”等詞語,都讓人感到這裏的閉塞不堪,給人一種原始、荒蠻之感。重重大山阻隔了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同外界的聯係,對於他們來說,或許外麵的世界隻是停留在想象或者記憶中。時間作為人類文明的重要象征,在白雲坳卻可有可無,活著卻沒有時間、年齡的概念,沒有生死概念,這就不光是一種地理環境上的閉塞,而是遠離了現代文明的原始愚昧。雖然說在這裏還保留著人類生命中某些自然的本質屬性,保留著一些民間傳統的神秘文化,和原生的民間習俗和風情,這些可能會讓外麵的人感興趣,引發人們的好奇心,但基本上獵人峰下的白雲坳是屬於被外界遺忘的角落,村民們也是一群被現代文明所遺忘的人。
在這大山深處,除了種地之外最重要的職業便是打匠,小說的主人公白秀就是這樣一個被稱之為獵王的獵人,死在他手上的野物不計其數,收的弟子同樣眾多。白秀在獵人峰一帶的村民心中擁有很高的地位,饑荒年代裏正是他帶領著弟子們去打獵,一次次地用打來的獵物拯救了村民。但這一切都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地成為了曆史,打匠打完了山裏的野獸,伐木隊砍光了大片大片的森林,情況發生了變化,打匠這一職業也在慢慢地遭遇危機,當野獸慢慢變少,甚至絕跡的時候,以前賴以生存的對象消失了,那麼緊接而來的就是生計問題。在這裏小說已經預示了一種生態的危機,過去曾經的山明水秀,曾經有過的“野獸排隊在河邊喝水”的景象,消失了,再也沒有了。所以小說中的人物他們所麵臨的不僅是現實生活環境的窘迫,更深層的應該是這種傳統的生活方式的斷裂而又沒有新的謀生手段或者是新生的希望時的迷茫和壓抑,這種不安的情緒彌漫在小說整個情節發展的過程中。這種心理的窘迫對人產生的影響應該遠大於現實環境的艱難。
的確,小說所呈現的問題帶有一點黑色幽默的味道,不打獵,單靠山上犄角旮旯大的土地種植的糧食根本不夠吃,在沒有其他謀生手段的情況下人口卻在不斷地增加,為溫飽就必須從野獸身上索取,而過多地攫取,結果其實是一樣的,竭澤而漁式的模式反過來威脅到人的生存,這就是這種幾乎自給自足、自生自滅的生存模式下所遇到的困境,其必然的結局帶著宿命的悲涼。所以就這點來看,《獵人峰》所蘊含的生態意義十分明顯。
人獸相鬥在小說中多次出現,白家人鬥老虎,白大年鬥豹子,打匠們聯合鬥野豬等,在人與獸的的搏鬥中,被打匠們殺怕了的野獸被逼的成了“精”,人反而被它們算計。獵王白秀一生獵獸,最終死於野獸之口,而跟隨他的打匠們也都沒有好的結局,製造彈藥的六指頭被野豬咬下。這種報應輪回的情節設置,體現了陳應鬆的主體思想,人對動物、對環境所進行的掠奪必將受到報複和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