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象征意義的是,陳應鬆在《獵人峰》中再一次創造了神秘怪異的意象,以達到陌生化的敘事效果。小說提到白大年在山中打到一種叫做“呼”的野獸,由於山上的野獸越來越少,虎和豹生出了“呼”這種不雄不雌的動物,這不僅是野生動物的災難,也同樣預示著人的災難。陳應鬆可能就是以這種神秘怪異的自造的物種,來隱喻、象征在這種竭澤而漁式的生存窘境中的人所遭遇的必然結果,那就是喪失種族存續的能力。
二、直麵扭曲的人性
極端困窘的生存環境往往對人造成的最直接的影響便是人性的異化和扭曲。在《獵人峰》裏,陳應鬆所塑造的眾多的人物形象中,可以稱之為正常的幾乎沒有,一些人的血液中充滿了貪婪、嗜血、狂躁的因子。被下了“山混子筋”的白大年就是個有著妄想和躁狂病症的人,做出各種有異常人之事。為了傳言中的給政府獻寶獎勵女人,捉過“九香蟲”、“綠臭蛙”、“麒麟”、“雙頭蛇”之類怪異的東西,爬在豬圈裏跟豬爭食吃,甚至因為侄子白椿的眼睛明亮而挖掉白椿的雙眼獻給政府,後又從監獄中逃出躲進深山像野人一樣生活,最後死在白中秋設計的“閻王塌子千斤榨”下。白秀的妻子白娘子一生不知吃了多少獸肝,後來得了老年癡呆症,經常對夭折的兒子中元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甚至因為家人都上山去打豬忘了做飯將自己餓得皮包骨。她跟白秀吵架將他的手咬的腫得老高,村民都說這是因為獸肝吃的太多,感染了獸性。白秀之子白中秋因私憤炸斷了六指的手,為了賺錢娶苦蕎去燒炭,背回了軟骨人想用活人祭窯,被苦蕎和白端陽攔下。因為白大年弄瞎了兒子的雙眼,白中秋一心想殺了大哥為兒子報仇。他最後甚至想將父親白秀扔下懸崖。是他造出了獵具“閻王塌子千斤榨”,不僅使大量的野獸,也使人命喪其下。崔鎮長得了巨人症的兒子老拔子,四歲的孩子卻長得像成年人一樣高,終日拿著把木刀嘴裏喊著“殺殺殺”到處砍人,包括自己的母親,最後因為去派出所偷鐵賣錢玩遊戲死在“閻王塌子千斤榨下”。
小說的核心人物獵王白秀是一世英雄,人生的最後卻陷入夢遊狀態,在他的眼中已經人獸不分,年老昏聵的他用那杆打死過無數野獸的獵槍幾乎打光了村裏的家畜,從英雄淪落為村民唾棄的對象。派出所長文寇在聽說村裏有人被雷管炸傷,心頭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動和亢奮等等。在所有的人物身上,都能看到被扭曲的地方,都會使人產生一種心理震顫。
對人性的關注是陳應鬆的“神農架係列”小說表現的主題之一。特別是在這種近乎與世隔絕的地方,極端困苦的自然環境導致人性的變異和扭曲似乎是順理成章。但是問題在於,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人與自然環境關係的不和諧,或是人與人的關係出了問題所導致,這才是陳應鬆想要追問的問題中心所在。其實不管是自給自足的封閉的生活環境,或是現代文明高度發達的開放環境,其實都不能完全解釋人類所遇到的問題。人是動態的存在,總是不斷地調節著與外界的關係,包括自然和他人。這三者在相應的動態平衡中存在,一旦某個因素停滯或超前都會影響到另外的因素,反映到人身上可能表現出的就是人性的扭曲。《獵人峰》中的一些被扭曲的人物,不管是由於環境的惡化出現的問題,還是由於缺乏關愛而形成的變態,都在印證著這個道理。
小說中多處提到人與獸的關係問題,“都說如今人越來越像獸,比獸還惡;獸如今越來越像人,比人還精……天地顛倒,人獸顛倒,這是為甚哩?”這裏的人相信人在“一天中有兩個時辰是牲口”。的確,人與獸都可以算作動物,但是在人的觀念中是不齒與獸為伍的,說人是獸那更是對人的侮辱,但在小說《獵人峰》中,人與獸的界限在情節的推動下一點點模糊,讀者看到的人幾乎可以說是獸,而獸有時候倒更像是人,小說中村民不堪忍受野豬對莊稼的破壞而與警察聯合上山獵豬,精明的野豬讓這些人吃盡苦頭卻最終逃走了。這種人獸關係的顛倒是對人類文明最大的嘲諷。另一方麵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某些時候在所占比例上會發生逆轉,類似基因突變一樣,結果就是人的自然屬性壓抑了社會屬性,表現出來一些難以理解的獸的行為。其實,這種寫法在陳應鬆的小說中常見,他把這種人性的扭曲集中地表現為人的自然屬性的顯現。在《豹子最後的舞蹈》中,母豹眼裏的人是些眼睛深處閃爍著嗜血渴望的殘忍物種,最後一隻豹子“斧頭”在看到人之間的仇殺後,居然促使它放棄了報複。在對人與獸關係的糾葛中,陳應鬆總是借助於動物來反觀人類,在對人性之惡進行無情地揭示時,似乎同時也在尋找某種人性回歸的方式,但是又堅決地否定了人對自然屬性的靠攏。陳應鬆以動物的行為與人的行為來進行置換,更是突顯了人性的變異和泯滅,盡管在表達上有些偏頗,但這是否可以理解為,陳應鬆可能是想以這種方式,來對人提出一種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