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發掘現實批判的資源
《獵人峰》的關注點是農村,對於鄉土中國來說,農村題材在現當代文學作品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這些作品大多是身居城市曾經在農村生活過的作家對農村生活的想象和還原,他們需要在童年記憶,確切地是在農村記憶中去尋找心靈的補償和慰藉,陳應鬆就曾明確表示過鄉村是我們的精神的歸途。因此他們筆下的農村已經不是農村本來的麵貌,而被當成了一種精神的歸宿,城市給人的是陌生惶恐的感覺,而農村則是自然純樸可親的。在陳應鬆以往的小說中,一般都會有城市與鄉村對立的內在的構架模式,城市總是成為理想化鄉土的對立麵,甚至城市和鄉村常常被置於“善”與“惡”的兩端,在寫人時會在一種潛在的城鄉對比中完成對人物的審美價值判斷。不過在《獵人峰》中,農村卻蛻去了理想的外殼,農村生活也不再是清新自然的,甚至充滿著黑色的記憶。當了副鄉長的白秀的表叔騎著高頭大馬來到深山中的白雲坳,在白家人麵前,“他覺得他中氣十足,”但當他看到失蹤了好幾年的白大年披頭散發地回來時,剛剛十足的中氣頓時消失,匆匆地跑了,農村發生過的往事不堪回想。在陳應鬆的描述中,獵人峰已不是田園牧歌式的家鄉,而是“黑暗的山穀死氣沉沉”,是冷酷的甚至是恐懼的。
我們可以注意到,陳應鬆的《獵人峰》,以及他近些年來創作的神農架係列小說,都有著對農村嚴酷的現實,還有對人性扭曲的描寫,但這並不意味著陳應鬆就是對農村持一種否定的態度。狀寫環境的惡劣是為了凸顯生存的艱難,人生的苦難,進而挖掘在這種環境中頑強生存下來的人的堅韌和忍耐,當然也包括人的麻木和生存的惰性。在《獵人峰》中,作家同時在對農村和城市進行著批判。農村是原始、野蠻、落後的,相比死氣沉沉的農村而言,小說中的城市並不光鮮多少。白中秋眼中的宜昌,“人流匆匆、車流滾滾、噪音隆隆”,像個巨大的怪物一般,通過這些農村人的眼睛看到的城市蒙上了一層灰色的外衣,最後是這個怪物“吃”掉了白中秋。為了祭窯,他從城裏背回畸形的軟骨人,其實這個人不像人猴不像猴的東西就是小說中城市的形象,白中秋在進城尋找苦蕎的時候掉進窨井中淹死了。結局的安排上可以看出陳應鬆心中砝碼的傾斜,農村的生活再苦再難,至少不會掉進窨井淹死。對城市的恐懼、厭倦和人格損失的感覺,以及受辱、受傷和死亡的結局,這是陳應鬆筆下的鄉村人物類型進入城市的必然經曆和結果。
從《獵人峰》中可以看出,不管是對城市還是農村,陳應鬆都是持一種批判的態度,這種批判源自對現實生活的深入體驗,源自作家對理想存在狀態的追求和守候。雖然作者明確地批判了這兩種生存模式的不合理性,但卻並沒有能夠提出解決問題之道,作家所追求的理想存在狀態是什麼,小說沒有給我們提供有說服力的解釋。為了消解作品中苦難、神秘甚至是驚悚的氣息,在小說的結局,苦蕎跟著軟骨人進城,心底善良的白椿和白丫兒結了婚,苦蕎把感情都放在了白椿和白丫兒身上,看似溫暖的結局其實更多地是巨大的缺憾。苦蕎進了城,跟的卻是個根本不像人的畸形,白椿心地善良卻無法再看到世界,篤厚的白丫最終也沒有逃過崔鎮長的欺侮,所以這種看似完美結局中的缺憾才真正體現出陳應鬆的敘事風格,才更讓人內心產生糾結,引發諸多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