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多視角抵近現實中國的鄉村現場(1 / 3)

王建琳的鄉土敘事,以敘寫“新農村題材”而在湖北文壇凸顯出來,一般都把她定位於敘寫新農村小說的作家,正是這個冠名,使她擁有了凸顯自己個性特點的創作名片。王建琳的三部長篇小說《風騷的唐白河》、《迷離的滾水河》、《燃情的漢水河》,都由“河”來命名,這麼多的“河”明顯地給人造成了一種長篇序列的印象。的確,這幾部小說在內容的表達上是有其內在的序列性的,就如她的中篇小說,就是對當下農村中出現的不同問題的排序和設置,每篇作品都會抓住並突出一個問題來寫,讀完她的幾部小說,就可以知道當下農村中存在和正在出現的基本社會問題和矛盾。而她的長篇小說,在建構上更是著眼於宏觀,那就是按照新農村建設發展的不同階段來寫不同的鄉土。因此,就她的三部長篇小說來看,《風騷的唐白河》表現的是“三農”問題中的鄉土;《迷離的滾水河》寫的是新農村建設中的鄉土;《燃情的漢水河》觀照的是城鄉一體化的鄉土,由此完整地構成了近20年來中國農村發展進程的全過程。

一、中國鄉村的當下困境與變革實踐

2006年57萬字的《風騷的唐白河》的出版,正趕在黨中央發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號召的時間點上,多少給人一種迎合時勢的印象。但我知道,這隻是某種巧合。因為就創作過程來看,《風騷的唐白河》的寫作,經曆了相當長的時間長度,且不說王建琳幾十年在農村基層對生活的感悟體驗,經年累月地爬格子,就是在完成上百萬字的書稿後,又一再地修改,在心痛不舍中大砍大刪壓縮掉一半文稿,幾經波折才得到出版。要說《風騷的唐白河》表現出一種對形勢和政治的迎合性,隻能是王建琳所直麵描摹的農村現實與變革,以及對“三農”問題近距離地反映,順應了大時代的發展趨勢,反映出時代最大的政治。

1.近距離地反映“三農”問題

立足於“當下”的農村現實,使王建琳成為一個“在場者”,積澱了他人所不可援用的鄉村生活積累和感情積累。她“在場”親曆了改造農村的具體實踐,帶領群眾黃土崗上平整改田修水利,白河灘上治沙填土建桑園。她“在場”見識了20世紀末近20年來中國農村發生的各種變化,成為眾多事件和鄉村生活的目擊證人。她直麵現實,洞悉中國鄉村所經臨的各種尖銳的社會問題,了解農民、農經,熟稔鄉鎮幹部這一特殊的人群。從《風騷的唐白河》中可以看到,20年來中國農村經曆了太多的潮起潮落,土地大包幹,調整農村產品結構,創建板塊的產品經濟,發展鄉鎮企業等等,其中走了不少彎路。而近幾年又出現了許多新問題,如城市擴建中對農村耕地的廉價征用,征地補償費和農民地搭工問題,國家興建機場、國道等項目對良田的占用,投資科技園所帶來的汙染,開發旅遊風景區的產權歸屬問題等等。王建琳真正是走進了農村,最大限度地貼近農民生活,最及時地表現著農村當下出現的各種新問題、新矛盾,力求把當下中國農村社會最新、最本真的麵目展現出來,為將來留下一份曆史的文學備忘錄。

《風騷的唐白河》最值得肯定的,是其所體現出來的“當下性”,這一說法也是帶有相對闡釋意義的,不但有時間向度上的限定性,體現了現在時態的時間內涵,而且也指義於近距離的社會政治文化語境對小說內容的覆蓋。我覺得,是她筆下描寫的那些事件的真實性、現實性、時效性,使她與某些農村題材創作有了明顯的區分。的確,現在有不少小說看起來是在敘寫農村,實際上並不具有農村題材價值,“農村”被符號化了,具有了一種載體性質,有些作家隻是將其作為一種故事敘事外殼,借此來敘寫民族寓言,表達自己的政治理念和文化思考。或是敘寫對鄉村的集體記憶來反思曆史苦難,或是以自己的審美理解,對今天的鄉村進行想象中的重構,這樣的鄉村敘事與現實中真正的農村生活,大多挨不上邊。而王建琳的《風騷的唐白河》,突顯出的是對中國鄉村的現實經驗的傳達。這種經驗來自當下中國農村正在展開、並進行著的社會變革實踐,因為其正在展開,所以這是一個動感的成長的進程。

當下性和現場經驗,使王建琳小說的取材、所傳達的內容及塑造的人物,著實體現了一種創作的原創性,是近些年來農村小說創作中所看不到的。她作品中所揭示的一些問題,以及所表現出的農村生活的豐富性、複雜性,以及鄉鎮幹部這一特殊的群體,倘若不深入農村現實,單坐在城市的書齋裏是無從想象的,雖然想象所構建的虛擬體驗,在文學創作中也十分重要,但在當下農村題材創作中,卻難敵作為創作源泉的生活所產生的豐富和厚重。

鄉鎮幹部出身的她,與政治和主流意識形態有著難以分離的聯係,她最關注的是中國政治、鄉村政治、基層政權,與此相關的,是三農問題,這是中國鄉村社會各種尖銳的社會問題和矛盾的聚焦點。這種由社會問題的契機所引發的思考,常常成為王建琳小說創作的由頭,由問題的發現起始,然後以問題的發生和發展過程作為敘事線索,並由此去進行人物和情節的構思,這也就形成了她創作的基本路數:首先是出現問題,隨之會產生一係列的矛盾衝突,以及對立的雙方,於是就會牽涉到農村的基層政權,鄉鎮幹部就要介入去解決問題,繼而就有了新的衝突,以至最終問題得到解決,或是出現某種新的轉機。《風騷的唐白河》,因涉及農村問題較多,采用了長線串珠的構架,以丁一鋒、鐵金鳳的命運遭際為主線,串起一個個問題。在具體問題的鋪敘中,展開矛盾雙方的對立衝突。

讀完小說,不由不感歎王建琳對中國鄉村小鎮生活的熟稔,對鄉鎮政體、村鄉世相,稼穡農事、民俗風情,甚至是權力機構的政治把戲和各種時令性的紀律,還有農民的狡猾和應對智慧,她都有著透徹的洞察和了解,動筆手到擒來,隨手一拈都透著精彩。對她來說,農村生活是一座厚積的富礦,憑借她認知農村生活的底氣,可以用的原生態的素材實在太多,篩選的餘地很大,作品由此而產生了一種豐富而沉甸甸的感覺,對並不真正了解當下中國農村社會變化的我們來說,猶如打開了一扇看農村的大窗,是一種難得的閱曆補償。

2.傾心打造鎮村級基層幹部

在《風騷的唐白河》中,王建琳傾心打造了一批鎮村級的最基層的幹部。她認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除了國家的政策、資金的扶持外,還需要有好的帶頭人,尤其是最基層的鄉村幹部,他們最直接地在落實著國家的政策,同時又最了解基層實際,切切實實地在幫助農民尋找生存和致富的出路。王建琳喜歡見多識廣、精明強幹、處事果斷,在危急關頭能沉靜應對,以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魄力去解決問題的幹部。因此,她筆下所謳歌的農村基層幹部,不論男女,都帶有這種特點,像祁星鎮黨委書記丁一鋒,宋槐營村女支書鐵金鳳就是極具代表性的人物。丁一鋒在前幾任鎮長改革失敗的困境中臨危授命,首先以鐵腕治理環境,張揚正氣,壓住邪氣。麵對各種複雜尖銳的矛盾,他迎難而上,雖泰山壓頂,卻腰板挺直,肩負起時代賦予的重任。丁一鋒上任後,雖然自始至終都不斷有人跳出來,阻撓和反對他推行新政,不停地製造一些新的矛盾和衝突,盡管丁一鋒有時略處弱勢,受到各方麵的壓力,但這些與他對峙的人物的能量畢竟有限,與其無法形成足夠的相持力,也根本不可能撼動丁一鋒的威權,僅隻是給整個故事的進展提供了一個個波瀾。鐵金鳳在家鄉最困難的時候,毅然放棄了自己在外麵可能更有前途的發展,回到故土,帶領村黨支部一班人,全心為農民謀利益。這是兩個讓人眼前一亮的人物,他們有各自不同的命運遭際,在人生中經曆過挫折,在婚姻、家庭方麵承受著多種痛苦,但始終堅守著一種精神信念,充滿責任擔當的魄力和勇氣,這是兩個既鮮活生動,又體現出時代新質的人物,他們是中國農村發展的希望。圍繞他們作品塑造了一群複雜而多樣化的人物,幾乎涉及中國當代鄉土社會的各種人物類型,編織出一張繁複多彩的人物故事網。

王建琳對土生土長、在下層打磨多年的鄉鎮幹部懷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小說人物譜係中,王建琳喜歡的是受到生活多年磨礪的人物,看重他們身上的實幹精神,和處置事情的政治智慧。如《風騷的唐白河》中的丁一鋒、鐵金鳳、宋長河、宋葫蘆、宋東山、秦真等,她從內心裏喜歡和尊重靠苦幹實幹起家的老一輩農村基層幹部,欣賞他們像一團火一樣帶領眾人前行的人格魅力,她對他們充滿敬佩之情。

對基層的女幹部的偏愛,或可說是對自己過去曾有過的經曆的難以釋懷,形成了王建琳小說中濃得化不開的“心理情結”,一提起筆,便會觸動這種心理情結,於是積澱於靈魂深處、始終纏繞著她的情感意緒,便會自覺不自覺地湧於筆端,成為一種不可遏製的內在動力。在小說中,王建琳有意無意地喜歡將基層女幹部作為主要人物,或是重點刻畫的對象,尤其是中年女性形象,雖然人到中年,卻經曆豐富,富有才幹。她們是她昨天生活的影子,《風騷的唐白河》中宋槐營村女支書鐵金鳳,就像是直接在替她“在場”做代言人,說出一些她自己想說的話。她也對那些資格老、閱曆廣的老年女性筆生敬意,像小說中的祁貞渝,經曆特殊、政治敏感、頭腦清醒,明辨是非,又充滿智性,成為下一代人的精神導師和生活參謀,王建琳對她往往懷有一種很深的敬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