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這些有血有肉,具有鮮明時代特點和性格魅力的個體生命的藝術傳達,使得《風騷的唐白河》這樣近距離地反映“三農”問題的小說,不會成為農村社會政治的直接傳聲筒,而具有了一種文學的意蘊。
王建琳的《風騷的唐白河》雖然注意了人物的刻畫和敘事的語言,但仍然是一種樸素的文學表達,是憑著一股不可遏止的政治熱情,甚至是一種政治焦慮,去關注國家命運,關注農村現實,關注底層農民的生存境遇,思索著農民的出路和未來。力求把當下中國農村社會最真實的麵目展現出來,並且借文學這樣一種載體說出自己久已在思索的一些話。
二、迷離中的艱難自救
《迷離的滾水河》延續了王建琳一以貫之的創作路徑與風格,她依然是以敏銳的“新聞眼”和“文學心”,去發現和發掘著她在鄉村生活中可以發現的一切。所以,《迷離的滾水河》所提供的鄉村生活,至少縮小了我們體認當下鄉村現實的距離,也再一次充分肯定了王建琳創作的別一意義,她始終站在鄉村社會的前沿,以自己最直接的生活體驗和積累,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現實的農村”、“體驗的農村”,這使她的小說與那些以想象對中國鄉村進行文化式表達的小說有著根本的區別,對讀者而言,她的小說也更具有認識和體驗當下中國鄉村經驗的價值。
1.突發性災難下的新的轉機
小說開頭,由官渡村村支書兼村委會主任田猛誌在肉市買肉吃驚於幾天內暴漲起來的高肉價,引出了高致病性豬瘟——藍耳病對鄉村的大麵積襲擊,這是2007年——2008年中國鄉村所遇到的最突出的社會問題和各種矛盾的聚焦點。這種由社會問題的契機所引發的思考,常常成為王建琳小說創作的由頭。發生在金豬年的豬藍耳疫病,至今讓許多人記憶猶新,因為豬肉價格猛漲,達到了曆史最高位,不僅直接影響了豬農的生機,而且也影響了城鎮居民的生活,為此中央出台了多項政策來扶持中國的養豬業。但這場豬藍耳疫病的症候和後果,對多數人來說是陌生的,一般人很難想像這種突發性災難,對一個個鄉村,一戶戶養豬戶所帶來的致命性打擊,以及他們在困惑迷離中的艱難自救的過程。
《迷離的滾水河》並沒有設置複雜的故事,但它所傳達出來的有關當下鄉村生活的訊息卻是豐富的。小說直接把讀者帶到當下真實的鄉村現場,一個處在現在時態的、正在進行時的鄉村,不斷地提供給讀者新的鄉村經驗常識,比如以前連聽都沒有聽過的豬藍耳病的具體發病症候,發病的不同階段的反映,疫病的幾大病源的分析,以及焚圈坑豬的具體過程等,這些內容不到現場沒有實際調查是寫不出來的。這場新的不為人所知道的疫情,重創了以養豬作為主打副業的鄉鎮。王建琳熟稔地寫出了麵對新型疫病時的村鄉世相,農民的惶恐和絕望,農民的狡猾和應對智慧,諸如自欺欺人地藏匿病豬,搶殺病豬去辦喜酒,坑人的壓價收購好豬的經紀人,還有害人的收購病死豬的豬販子,滾水河邊的村鎮所發生的情景,的確讓人有些迷離,不知如何應對。但不管災難來得怎樣凶猛,後果如何嚴重,最終我們還是看到了基層幹部和農民的積極作為,他們沒有怨天尤人地被天災壓住頭,而且他們還抬起頭來看到了天災帶來的天機,看到了未來幾年養豬業一定會有大的發展空間。
2.貼近生活打造有質感的人物
王建琳的人物寫得很活泛,這應該歸結於他們大都有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做基礎,與她的生活經曆緊密關聯,是活躍在她心中的人物,她完全可以隨意自如地“調動”他們,讓形象自然地流到筆尖。隨著她作品數量的日益增加,她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明顯地出現了某種類型化的趨勢,比如她最擅長寫的、寫得最多的是基層的鄉村幹部,這也最能體現出她寫人敘事的某些個性特點。他們總是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大刀闊斧地去化解矛盾,解決問題,即使遇到天大的困難,也會勇往直前。《迷離的滾水河》中,當高致病性豬瘟——藍耳病大麵積襲擊鄉村時,白水鎮的胡鎮長和官渡村村支書田猛誌便進入了這一敘事範式。
複員軍人出身的村支書田猛誌,充滿熱血激情和理想,他有膽量、有魄力,有一種他人所沒有的猛勁。他一回鄉便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旱,是他賒來打井機打井,並且動員各戶青壯年勞力疏通溝渠,保住了官渡村在河地裏的近千畝小麥,由此贏得了村民的欽佩,當了幹部。在突如其來的豬藍耳疫病麵前,他處事不驚,帶領村裏民兵趕至災害第一現場救災,挨個到每家養豬戶圈裏進行排查。在疫情嚴重時,認真執行把起高燒的病豬坑光,把掀了豬圈的頂子燒光,把活蹦亂跳的豬趕快賣光的抗爭措施。當然,在焚圈坑豬過程中他遇到了不可想像的來自各方麵的阻力,但仍然行動果決,組織群眾把豬藍耳病的病豬和病毒,徹底幹淨地消滅掉。並且把握災後的天機,抓緊改欄改圈,在秋後引進良種,再興養豬業。隨後在接踵而來的冰雹、稻飛虱、洪水等災難中,在逼債、漲價、要命的一係列的遭遇中,田猛誌都頂住了壓力,百折不撓、忠正無畏。
與田猛誌相映襯的是方雨荷,年輕美麗的她遭遇了一係列的家庭變故,大哥的死,二哥的失蹤,父親受傷失去勞力,使天資聰慧的她未能如願上大學,於是將自己封閉在家裏,成了失語的“半語子”。靠拜師自學和摸索實踐,她掌握了嫻熟的養豬技術,靠網絡她與外麵的世界並不隔膜,這也是田猛誌想與她合作的原因之一。田猛誌和方雨荷人物關係的架構,與《風騷的唐白河》中的祁星鎮黨委書記丁一鋒和宋槐營村女支書鐵金鳳很相似,他們都有各自曲折多舛的命運遭際,在一生中經曆種種不幸和挫折,在婚姻、家庭方麵承受著多種痛苦,但他們始終堅守著一種改造農村、改變家鄉麵貌、改善農民生活的精神信念。豬災後田猛誌想辦個標準化的千頭養豬場,以建豬場帶動建飼料場、建沼氣、建農村文化廣場為農民謀利益,而有文化有見識的方雨荷也在田猛誌的影響帶動下,走出了個人的困境,積極出謀劃策,最終他們也收獲了愛情。
王建琳還打造了一批鎮村級的老幹部,像具有政治眼光和經濟頭腦的胡鎮長,多年苦幹創造出實績的田大中等,在危難時總是他們在指點導航,這突顯了老一代領導對新一代幹部的幫帶意義。小說還成功地塑造了一群女性形象,涉及老中青三代人物類型,鮮活生動而富有質感,這些女性形象也是最能體現王建琳的個人記憶和個性特點的人物。
3.體現個性和原創性的語言
王建琳的小說語言,是最能體現個性和原創性的,甚至有時候,她的有些小說最先吸引和打動人的是敘事的語言,給讀者一種特有的陌生感和新鮮感。讀她的小說,會被她語言的生動、熱情所感染,會為她的人物說話方式而樂不可支,可以說,語言為她的小說增添了更多的風采。寫《迷離的滾水河》時,王建琳比較好地把書麵語言和個人內蘊激情的敘述特點結合了起來,使敘事充滿了動感,甚至像是帶著風,攜著火,帶著很多的響動聲,熱鬧、節奏快、比喻誇張,色彩氣味聲響應有盡有,譬如:
村民們新蓋的瓦房像紅旗招展,堰壩上的螞蟻草綠得刺眼,官堰周邊四個生產隊的小稻場,像留聲機上的唱片,趕滾的磁頭一轉圈,稻場就對著太陽和月亮唱歌。
太陽像火球似的,氣焰一天比一天囂張。地裏的莊稼變成了烏拉色,連河邊的蘆葦葉子都曬得發白。小麥長到三柞高,黃了尖子;春包穀剛起梢,就垮了稈子。
入夏的日子,太陽公一天母一天,或晴或陰地在天上晃著。
酷熱的暑氣從河底騰上來,越過河坡上的蘆葦,熱浪的狼煙撲向了南岸的村莊。太陽閃了一眼,就不見了。遠遠近近的村莊,眨眼就在煙霧裏浮動起來。
這些話語有造成強烈的視覺印象,而且描述的畫麵也有很強的可感性。
不過,王建琳最能體現個人風格和地方鄉土特色的語言,是她在寫人,寫人物的對話時的描述性語言。她寫得那樣鮮活,那樣風趣幽默,比喻誇張,有些出人意外,但絕對生動有趣,由此形成了她自己特有的語言特質:劉三好看著杜專員的臉,像看見了一塊令人生畏的棺材板。
猛子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一會兒像狐狸樣地在雨荷的臉上溜達,一會像狼娃子樣生猛而又粗暴地看著雨荷臉上的反應。
這些年,她把自己圈在家裏,關在內心裏。久而久之,她被一層冷漠的外殼包裹了,連眼睛都結上了薄冰,見誰凍誰。
村婦女主任張春紅在他左右,她像個急紅眼的麻雀喳喳地叫:哎哎,胡鎮長,沒病變的豬能不能不處理啊?胡鎮長根本不聽她的叫喚,耳根子堅硬得像犀牛角。
奶奶插話說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燭香。你奶奶我編了一輩子的篾器,就指望你成個青銅器。
災難過了,就別泡在禍事裏煮了,那啥時候是個頭哇?娃子,下學就下學了,要敢於擔當!活個陽光。
猛子很快發現,村子裏的事還真稠,稠得像一鍋粥。你再雄心勃勃,掉進熬鍋裏,別說填堰,就是把一塊磚頭換個地方,比下五洋捉鱉都難。
這些話語不但充滿了鄉村生活的氣息,而且比喻聯想十分豐富,王建琳善於用農村中常見的東西來做形容和比喻,用得又很恰切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