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琳的小說語言相對而言是比較具有原創性的,她長期生活在基層,耳濡目染地從農民那裏獲得了最生活化的語言,她也擅長於從豐富的民間話語中去提煉加工和吸納有益的資源,並有機地化為了自己的語言。這使她的小說語言很有張力,也充滿了魅力,有意無意之中形成了一種“王式”語風。
《迷離的滾水河》對中國當下的農村現實是具有認識價值的,但整體來看,作為長篇小說,內容還是顯得有些單薄,還隻是一種橫向的擴展,人物形象也存在類型化的傾向,還未有新的突破。
三、新農村敘事的轉型升級
王建琳的創作優勢在於她對鄉村生活的厚積,她曾經擁有的經驗,以及她正在經曆的生活,成為她創作鄉村題材小說的有源之水,並且這水如她的河係列一樣源源而來。《燃情的漢水河》是王建琳的長篇三部曲的最後一部,這部二十三萬字的作品,在表達內容上比前兩部長篇有所升級,視野更開闊,內容更豐富。從小說的基本構思看,她想寫的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基層資本擴張與農村經濟對衝時所出現的問題,以及農村產業轉型升級中的困境。著力表現基層的鄉鎮村幹部、企業家、老板、農民們在一輪輪思想轉軌、經營轉體中所產生的迷惘與困頓,麵對資金短缺的困厄與四麵突破中的艱辛,以及在這一過程中出現的人性的焦灼與變異。
1.升級轉優的鄉鎮革命
《燃情的漢水河》仍然體現出王建琳的敘事特點,在小說一開頭就拋出個能吸引人眼球的故事,盤龍鎮副鎮長何漢清將親赴杭州,從浙江農科院林果研究所引進一位在梨樹上能“高位稼優”的女專家。這位浙農大的砂梨博士冀曉林,是個寡婦,所以人還沒有來就已在盤龍鎮上引發軒然大波,就此出場了各種人物,展開了波折不斷的故事衝突。
王建琳這回關注的是中國農村發展的新階段——城鄉一體化的進程,她一改過去喜歡用大寫意的方式,以大是大非的敘事來明快地表現農村的生活,這次小說的架構稍微有些複雜,層次上也要更豐富些。小說的敘事在幾個層麵上展開,一是林果業的升級轉優,二是農村產業的轉型升級,仍然表現的是中國鄉村中目前最前沿性的問題。
盤龍鎮副鎮長何漢清,作為兼任的“三大洲”梨果升級改造辦主任,全鎮梨業開發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長,主管著全鎮的梨業開發工作,盤龍鎮“三大洲”多是砂土地,適合梨樹生長,這是當地重要的民生產業。何漢清引進搞梨果稼優的女專家,是個非常有戰略眼光的重大抉擇。因為他看到了消費市場對水果質量要求越來越高,對水果的口感自然性,無公害無汙染的安全性要求越來越強烈,如果當地的林果業與科技革命失之交臂,不能及時更換品種,當地的梨子就會被台灣,韓國和法國的梨品所代替。所以他要讓農民知道必須要與時俱進,要更新改造升級老生代大鴨梨。為此,他力排眾議,不懼流言,引進人才,一是要培育新品種,二是開展技術培訓傳播技術知識,三是製定生產技術規範,統一產品質量,用科技的手段,實現專業化標準化生產,提高梨產品的市場競爭力。為了說服農民,他用冀曉林新研發出來的新生代的梨果極品圓黃五品和冰心三號現身說法,要轉變當地的“翠冠”和“湘南梨”發酸的口感,對棠梨品種進行輸糖,要把白豚洲的梨子,從五毛錢一斤搞到五塊錢一斤。盡管說服和發動農民遇到了種種阻力,具體實踐的過程又充滿挑戰和艱辛,但最終完成了砂梨高位嫁接任務,實現了三千畝梨樹的優化升級轉型,帶出了一批高水平的高位稼優技術員。
寫《燃情的漢水河》,王建琳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主要是對梨樹的嫁接優化升級,對梨品的種類,諸如日本風水砂梨、“翠冠”、“湘南梨”、“西子美”、“金水梨”的了解,還有在梨樹下或周圍種植農作物對梨的品質的影響,以及對世界上有關林果業的發展趨勢等等,沒有專門的學習和了解是寫不出來的,還有那些具體的高位嫁接的知識和操作手法,是王建琳專門到現場用本子記錄的,這種現場經驗是不可以想像的。小說對農村產業的轉型升級的敘事則不如前一個層麵寫得生動,不像林果業的升級轉優,目標明確,也能看到未來的結果。可能因為農村產業的轉型升級牽涉麵廣,問題更複雜,經營轉體中有更多的思想困惑,比如何漢清一心想立足本鎮發展經濟,在全鎮梨果業上做大做強,而盤龍鎮上的超級商霸紅香兒一撥人卻強行登陸,卻把目標投向城市,占領房地產市場開發新高地。由此引發了兩人之間的矛盾衝突。
2.成功者的時代命運與抉擇
王建琳這次專寫一些成功的人,一些身份很特殊的人,比如這個引進的女專家,是位留日的博士,已去世的丈夫是日本人,身邊還帶有一個兒子。而王建琳寫的鄉鎮的人物也與以前不同,是些成功的幹部和成功的商人,她重點表現的是這些成功的商人和幹部在這個時代的命運和他們的抉擇。
盤龍鎮副鎮長何漢清一向是個不苟言笑,孤傲寡言的人,是個喜歡在霹靂行動中雷電他人的霹靂火。何漢清分管城建交通國土規劃和全鎮的梨業開發,從盤龍鎮老街保護和舊城改造,從下水道開通到危房整修,從打造全鎮梨業經濟到處理村鎮土地搭界糾紛,他牽頭的這些工作,本來樣樣艱難,事事嗆人,但他憑著一股煞氣,大刀闊斧幹的得心應手。何漢清是個農村基層幹部中的新人,他讀過大學,有見識,雖然身在漢水邊,思想早已衝出了地域局限,是放眼世界的人,冀曉林就是他從網上篩選出的女專家。
何漢清的媳婦紅香兒與他性格相反,一向是見人一笑倆酒窩,酒窩好似麻辣鍋。她是鎮上第一個資產過億的女富婆,紅香兒十七歲頂了職當了公幹,二十歲下海,當年靠開發建設盤龍鎮香爐街商鋪起家,開了盤龍大酒店,創建了時代精品一條街。如今又大舉從盤龍鎮上吸納和轉移資金,躋身到老河口市商界,投靠到漢江國際責任有限公司,河口市“房亦美、地亦美”聯合企業總司令吳彪門下,準備占領開發房地產市場的新高地。靠她的本事,紅香兒現在是老河口市實施舊城改造、打造“漢水人家一條街”的老總。
紅香兒的妹妹綠香兒也是鎮上少不了的能人,大學畢業回來擔任了鎮委宣傳委員。主管“兩個一工程”,一是穩定壓倒一切,二是計劃生育一票否決,並且兼管鎮上的多種經營,和旅遊圈經濟,成天忙得像車軲轆打轉。是姐夫改變了她的人生規跡,對她有再造之恩,她除了敬佩何漢清外,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感。
矛盾和衝突主要就在這幾個人之間展開。紅香兒曾許諾投資建一個果品氣調庫的事,這對發展梨果業有著重要的意義,但紅香兒突然撤資,帶著資本進城,把錢轉向老河口市投資房地產,這引起何漢清強烈不滿,他是個對村民們重承諾的人,引進冀曉林,又受到紅香兒的猜忌,兩人之間衝突愈演愈烈。他們衝突的焦點在於,何漢清作為基層幹部的優秀代表,一心想為農民謀福利,想把農戶再重新組織起來,想把科學的專項成果迅速地轉化為鄉村生產力,走上共同致富的道路。紅香兒是個有過人膽識的商界女傑,敢在金融危機下房產地產不景氣的時候融資準入,搞資本擴大化經營,被認為是不可多得的開發性建設人才,她對金錢的欲望超過一切。何漢清最憤怒的是,紅香兒用金錢綁架了他的情感,還想綁架他的追求,他們在人生觀價值觀的兩股道上,越跑越遠。紅香兒是王建琳寫的最有厚度的人物,豐富的人生經曆,過人的計謀和膽識,非同常人的為人做事的方式,都寫得精彩之極。她用陰謀、金錢,甚至是謀殺,贏得了婚姻,用金錢把何家與鎮上的人牢牢地捆綁在自己的戰車上,連她最後因患癌症而自殺,也要設下陰謀,使何漢清背負上了永遠也無法卸去的心理重負。但在最終的道德評判上,還是何漢清得到了最重的砝碼。
綠香兒在紅香兒的事業與姐夫的追求發生對撞衝突的矛盾中兩頭受氣,她欣賞姐姐的好強精神,更欽佩何漢清的幹勁,在城建、在梨業開發上,處處為他擋風堵浪。她不是沒有野心,而是因為崇拜中的愛情,她願意堅守在故鄉這片人事關係複雜,攪和著各種矛盾的地方。她心痛姐夫忍受著痛苦不堪的婚姻,卻無法讓何漢清接受她的愛。最後綠香兒考上了市招商局副局長,離開了她所愛的人。綠香兒還是落在了她姐姐的算計裏,為了村民的資本投入靠得住,為了他們的血汗錢不打水漂,而再次犧牲了自己,她在婚姻上押一寶,與漢江國際房產有限公司的老總吳彪結了婚,這是小說中讓人最不願意看到的悲劇。
小說中描寫得比較成功的幹部中還有鎮委書記靖誌偉、吳有為等,在他們升遷的過程中,可以看到官場的形形色色,官場運作的方式,為人之道等,王建琳寫得很深入,也很老到。
另一個成功的商人是米崇貴,這是一個特異的人物形象,在鄉土小說中很少見,因為他後來做的是文物和字畫根雕等藝術品生意,所以圍繞寫他小說也涉及到許多古董古玩、文房墨寶等方麵的知識。
《燃情的漢水河》中有大量鮮活的引人入勝的場景,有各種實地抓拍記錄的好段子,刻畫出一些生動而有個性的人物形象,描摹了當地的民俗風情,當然還有飽滿的政治激情激昂出的特色語言,這使小說有很好的閱讀性,但就敘事的技巧而言,還是存在明顯的不足。